“麻煩開門，師傅……”

  大巴車的司機木然的看著除了頭破血流之外看起來什麽事兒都沒有的楊崢，就跟全車五十多名乘客的神情一樣。當然，司機堅定的認為楊崢一定是九十年代的好青年……就算莫名其妙的被砸進了車裡也不忘了投幣。話說這家夥是不是腦子摔糊塗了？

  好半晌，司機才開口問：“你沒事兒吧？”

  楊崢扶住公交車前排的把手，搖搖晃晃的說：“沒事兒……就是有些頭暈。”

  聽了楊崢的話，司機由衷的讚賞了一句：“你真是漢子！”然後伸出手按動電門，嗤的一聲，大巴車的前門打開了。司機還能做什麽呢？方才的一幕他看得清楚，一個家夥被撞飛了，一個家夥撞了進來……這意味著摔進來的家夥要麽是凶手要麽就是受害人。前者他不敢惹，後者沒必要惹，所以還是打開門讓這家夥下去為妙。

  頭腦不太清晰的楊崢搖搖晃晃走下了大巴車，迷惑的看了看周遭的景致。他突然發現這不是他經常乘坐的九十二路公交沿線，面前的景物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他站在那裡茫然了片刻，跟著流水一邊的記憶湧上腦海。腦子裡，一幕幕的場景如同快進的電影一樣，散亂的，紛雜的浮現在眼前。

  他記起了自己莫名其妙墜入了這個奇怪的時空，記起了幾次險死還生的逃殺，記起了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記起了趙小貓……趙小貓！

  因劇烈撞擊而產生的間歇性失憶失去了作用，他記起了一切。楊崢先是看了看遠處二十幾米開外躺在血泊中的楊振維，朝著地面吐了一口血水，輕聲嘟囔了一句：“到底還是小爺先宰了你……”

  跟著步履蹣跚的爬過了橋面中央的護欄，尋向趙小貓所在的方向。危險暫時性的解除，但楊崢的心裡半點輕松的意思都沒有。因為趙燦辰還躺在那裡，人事不省，而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牢記自己的黑戶身份，不去結識趙燦辰；如果不去編制美麗的謊言去欺騙這個善良的姑娘；如果恪守老張的叮囑，行事低調；如果他再小心一些不露出半點馬腳……如果，這些個如果要是有一個他做到了，那何至於讓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局面？

  楊崢的百味雜陳，自責與悔恨在腦海裡不停的交織著。但一切都已經晚了，他現在只能祈禱趙燦辰一切平安。否則他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挪動著身體，走向趙小貓。趙燦辰的身邊已經聚集了幾名好心的路人，有個年輕的女子正在查看她的傷勢。而在這些人的後方更遠處，幾輛眼熟的黑色商務車不顧一切的衝了上來，最終停在車禍現場幾十米外。車門依次打開，十幾名荷槍實彈的黑西裝跑了過來。

  楊崢認得領頭的家夥，正是史達林的得力手下小武。

  瞧見小武帶領的‘援手’終於趕到，蹣跚到趙小貓身旁的楊崢終於松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也許趙燦辰很快也會得救。她會被送往最好的醫院接受治療，也許過不了多久又會變成那個溫柔善良，活潑可人的趙小貓。

  玲嘔吐的小武已經跑到近前，他只是略微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趙燦辰，跟著關切的問楊崢：“楊先生，你沒事吧？”

  來自史達林父親史致遠的直接命令，對於小武來說，楊崢遠比趙燦辰要重要。

  楊崢無力的搖了搖頭：“我沒事，快叫救護車救她。”

  “楊先生請放心，我立刻派人送趙小姐去醫院。”嘴上這麽說著，小武卻在仔細的檢查楊崢的傷勢。直到確認楊崢身上的傷大多是皮外傷，他這才松了口氣。

  數不清的黑西裝圍攏了過來，他們掏出黑色的證件跟那些好心的行人說了些什麽，隨即將其驅散。十幾名保鏢很快將楊崢與趙燦辰圍在了中間，除了兩名確認楊振維生死的，剩余的保鏢全在。

  即便楊崢表示襲擊者已經被他宰了，可保鏢們依舊沒有收起槍，反倒是持槍警戒在四周，好似擔心還會發生危險。只是讓楊崢有些奇怪的是，大多數的保鏢都是背對著他，防范著可能的襲擊者，而四名保鏢在面對著他。那些保鏢冰冷的目光讓楊崢有些別扭，他胡思亂想了一陣，卻又將荒唐的想法放棄。

  因為這些人是他朋友派來的，他相信史達林不會對他做出什麽不利的事。於是他焦急的開始催促說：“別再浪費時間了，抓緊時間救人！”

  小武示意了一下，兩名保鏢立刻揣起手槍，走過來小心翼翼的抬起趙燦辰，走向遠處的黑色商務車。隱約間，警笛聲從遠處傳來。就如同每一部警匪片一樣，警察總是最後一個趕到現場。

  已經從筋疲力竭中略微緩過來的楊崢覺著自己該離開了，不然一定會有麻煩纏身。可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在小武眼神的示意下，一名保鏢已經從後方慢慢的靠近了楊崢。

  恰在此時，手機短信的聲音突然響起。

  “等等。”耳力敏銳的楊崢叫住了兩名抬著趙燦辰的保鏢。就在他回身的光景，那名從背後靠近他的保鏢立即將拿著電擊器的右手縮到了背後。

  楊崢快步走過去從趙燦辰的褲兜裡翻出了手機，他以為也許是趙燦辰的朋友或者家人來的短信，但短信的內容卻讓他有些愕然。

  短信內容很短，只有兩行字：“小武有問題，快跑，灰太狼！他們不敢殺你。無花字。”

  在他看短信的時候，小武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名拿著電擊器的保鏢，而後快步走過去，不動聲色的接過了電擊器，朝著楊崢靠近。

  小武將手藏在身後，他清楚的知道楊崢的反應很快，是以試圖用語言來分散楊崢的注意力：“誰的短信？”

  小武的臉上努力保持著和煦的微笑，貌似人畜無害。原本皺著眉頭思索著的楊崢，在抬起頭的時候舒展了眉頭，面色平靜的說：“服務信息。”

  十八年的人生裡，楊崢隻認識兩個無花。一個是古龍小說裡絕頂聰明自戀到了極點的和尚，另一個則是自己在電信機房與之聯機對戰的史達林。如果說無花兩個字只是巧合，那當無花與灰太狼一起出現的時候，一切就不是巧合了。他確信除了他與史達林之外，沒人知道這點小秘密。

  話句話說，這的確是史達林給自己發的短信，提醒自己面前的小武的確出了問題。或許早就被該死的保護傘公司收買了！

  在他急速思索的時候，小武已經站定在他身前，寬慰著他說：“放心，我的手下檢查過趙小姐的傷勢，應該沒有大礙。”

  小武悄然側移了半步，恰好讓自己的右手脫離了楊崢的視線，而後慢慢的從背後伸出來，陡然急促刺向楊崢的脖子。

  在小武說話的時候楊崢就已經發現了不對。如果他沒記錯，小武應該十分痛恨自己，什麽時候這麽和顏悅色，並且極其關切的跟自己說過話？

  危險的預感襲上心頭，他一直留意著小武的肩膀，在其右肩略微晃動的時候，楊崢已經搶先一步出了手。他抬起左手叼住了小武拿著電擊器的右手，右手則迅速從小武的腋下抽出手槍。跟著抬腿一記膝撞頂在小武的胃部，左手用力一帶一扭將背轉了身子的小武拽入自己的懷裡，與此同時打開保險搬開擊錘的手槍已經頂在了小武的右太陽穴上。

  看著從小武手中掉落在地上的電擊器，楊崢的目光變得冰冷，他厲聲質問：“保護傘給了你多少錢讓你來殺我？”

  楊崢的動作太快了，兔起鷹落之間已經挾持了小武，讓在場的所有保鏢都措手不及。直到楊崢問出聲，保鏢們這才迅速端起武器對準了楊崢。

  “說！”

  形勢驟變讓小武錯愕了下，聽著楊崢的質問，感受著冰冷的槍口，小武突然笑了起來：“保護傘給了我多少錢？哈！真是笑話。”他笑個不停，跟著說：“你看起來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麽？”

  “你什麽都不知道。”他試圖轉過頭，卻被冰冷的槍口頂著不能動彈。小武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隨即笑吟吟的對楊崢說：“沒用的，你沒法用我威脅到他們。正相反，如果你不束手就擒的話，那麽就會發生一些不幸的事情……比如，趙小姐會因為耽擱了最佳治療時間而不幸去世。”

  楊崢寒毛倒豎：“你在威脅我？”

  “你可以這麽認為。”

  說話間，那兩名抬著趙燦辰的黑衣保鏢，已經掏出了手槍，將槍口對準了趙燦辰的頭部。

  楊崢沉默了，他在思索著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聽小武的語氣，不像是在說謊。也就是說他沒有被保護傘收買……況且，史達林身邊的保鏢都是精挑細選的，即便小武被收買了，那其他人呢？保護傘總不會神通廣大到收買了全部的保鏢吧？

  楊崢又回想起了署名無花的短信，小武有問題，快跑，灰太狼！他們不敢殺你。無花字。”他們不敢殺我……不敢殺我……也就是說自己很重要。比小武重要，比趙家的掌上明珠趙燦辰還要重要。看眼前的勢態，保鏢們雖然將槍口對準了自己，卻絲毫沒有要開火的意思。

  這些家夥都是訓練有素，槍法肯定很不錯。而且自己沒法保證被挾持的小武可以擋住所有的子彈路線。這麽近的距離，背後的保鏢可以隨時將自己的腦袋打開花。但他們卻沒有任何行動！

  這說明史達林說的很對，他們……的確不敢傷害自己。

  短暫的沉默過後，小武又說：“何必呢，楊先生？只要你放下槍跟我們走一趟，我可以保證你的生命安全……以人格做擔保。而且趙小姐也會得到最好的治療。”頓了頓，他又說：“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保持這個姿勢，只要你跟我走一趟。”

  小武誰的很誠懇，楊崢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但既然史達林這麽急切的提醒了自己，那就說明即便小武說的是真的，那跟他走一趟絕對不會有什麽好果子。

  楊崢急速思索著，分析著錯綜複雜的形式。自己很重要，比趙燦辰重要，比小武重要，這說明有人下達了命令，而自己就是這條命令的首要目標。並且，這條命令裡做出了保證自己生命安全的限制。

  良久，楊崢突然樂了：“聽起來我對你背後的那個混蛋似乎很重要？”不待小武說話，他松開了挾持著的小武，一把將其推開。而後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那麽……現在你該怎麽辦？”

  局勢再次變化，小武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脖子，看著楊崢有些無奈的說：“你這又是何必呢，楊先生？跟我合作又不會要了你的命，放著這種最好的結果你不選擇，卻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真簡直太愚蠢了。”

  “誰知道呢？”楊崢咧嘴笑著，笑得那麽的得意。他知道自己猜的沒錯，松開小武已經十幾秒鍾，而保鏢們依舊沒有采取任何過激的行動。這說明自己的確很重要！

  於是他笑著說：“我堅信如果我發生了不幸，有些人肯定會因此而倒大霉……甚至會為我陪葬。”

  聽了他的話，小武皺了皺眉頭：“沒錯，也許我會倒大霉……但再耽誤下去，趙小姐肯定會先你一步而去。”

  “你說的沒錯。”楊崢絲毫沒有要放下槍的意思，他頓了頓說：“做個簡單的分析吧……你是他們的頭兒，所以你比他們重要。但你充其量不過是一個看門護院的看家狗，論重要性，你顯然不如趙燦辰。”

  楊崢的說法讓小武很不舒服，但他卻無從反駁。無論怎麽看，趙家的掌上明珠都比他身份尊貴得多。

  “而讓人意外的是，我這個名不經傳的家夥現在卻比趙燦辰還要重要。我猜，如果我死了，你們肯定會第一時間搶救趙燦辰。即便你是史家的忠狗，也沒法承受得起趙家的憤怒。”

  小武沉默了一陣，歎了口氣攤開手說：“我得承認，你說的沒錯。可那又能怎麽樣？楊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現在只有幾個選擇。第一，拖下去，趙小姐發生意外。你始終將手槍對準自己的腦袋，用以保證我們無法靠近；第二，扣動扳機將自己的腦袋打成爛西瓜，然後我們會用最快的速度去搶救趙小姐。當然，你還有第三個選擇，一個最恰當的選擇。跟我合作，然後皆大歡喜。”

  楊崢笑了，笑得那麽得意。他搖搖頭說：“其實我還有第四個選擇。”

  “哦？”

  不理會小武的詫異，楊崢倒退幾步，跨過跨海橋邊緣的護欄，站在外側。

  小武的臉色驟變：“不，不不不，楊先生，這橋距離海面足足有五十米，這絕對是個糟糕的選擇。”

  “誰知道呢？”楊崢笑笑說：“我的水性還不錯，從這裡跳下去，生或者死，百分之五十對百分之五十。”他衝著面前的保鏢呲呲牙：“在我看來，百分之五十的生存幾率，遠比跟你合作要好得多。那麽……回見！”暮色中，楊崢最後看了一眼遠處仍在昏迷的趙燦辰，而後縱身一越，跳過了橋梁的邊緣，朝著波浪滾滾的海面。

  “不！”小武發狂的追到了護欄旁，趴著護欄朝下看去。只見楊崢在半空中加速下墜著，下墜著，而後砸在海面上，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繼而消失無蹤。

  “乾！乾！這個白癡王八蛋！”狂躁的小武絲毫不顧巴掌與鐵質護欄的硬度差異，不停地揮舞著右手巴掌敲擊著護欄。而後他雙手抱頭，用力拉扯著頭上的短發。長出一口氣之後似乎恢復了冷靜，隨即對周遭的手下吩咐道：“還在發什麽愣？去找船，不論如何也要找到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幾名保鏢應承一聲，跟著一哄而散。

  那兩名抬著趙燦辰的保鏢指了指昏迷中的趙燦辰，詢問說：“頭兒，她該怎麽辦？”

  “怎麽辦？”小武開始苦笑。楊崢說的一點都沒錯，這種情況下，尤其是周遭有太多的目擊者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敢見死不救。或者是殺掉趙家姑娘。倘若殺掉趙燦辰可以抓住楊崢，那小武會毫不猶豫的動手。因為只要任務完成，史家就會庇護他，用以保證讓他躲過憤怒的趙家。

  而現在，楊崢走脫了，生死不知。這種情況下如果趙家姑娘發生了意外，那史家絕不會因此而袒護他。相信憤怒的趙家絕對會把他撕成碎片。

  “還能怎麽辦？盡快送到醫院。趙家姑娘出了意外，我們大家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兩名保鏢應承一聲，隨即抬著趙燦辰鑽進了黑色商務車。看著黑色商務車消失在橋頭，小武怔怔的站在那裡。任務失敗了，史致遠肯定會十分不滿。更要命的是自己名義上的雇主史達林同樣對自己不滿。他突然想起了史達林莫名說出的那句笑談：“人生就像茶幾，上面擺滿了杯具……”毫無疑問，接下來的日子他肯定不會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