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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3必要的冒險
再一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楊崢意識到自己的夢境中再也沒出現那些缺失的記憶碎片,不,應該說是完全就沒有做夢。他有些惶恐,生怕老兔子再一次催眠了自己的大腦。他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變得無比沉重,無論怎麽努力也無法睜開。漆黑,靜謐,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無助。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鍾,但楊崢感覺似乎有幾個月那麽漫長,他終於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手指勾動了一下,眼簾一點點的睜開,入目的是粗糙混凝土質地的穹形棚頂,昏黃的燈光從側面的牆壁上照過來,刺得楊崢只能眯著眼。
一個女人的面孔陡然佔據了他的絕大部分視野,聲音好像從雲端飄過來一樣:“你醒了?需要喝水麽?”
女人離開,又去而複返。手中多了一瓶打開的插著吸管的瓶裝水。楊崢張張嘴,立刻感覺到了嘴唇的乾裂。他用同樣乾澀的舌頭舔了下嘴唇,然後咬住吸管努力汲取著水分。
當他松開嘴的時候,吸管裡殘余的水分溢出了一些,女人立刻拿起毛巾幫他輕輕擦拭。
“這是哪兒?”他終於能發出聲音了,很難聽,就像是在撕裂一塊陳年的破布。
“安全的地方。”女人用輕柔的聲音說,那聲音有一種讓人放松的韻律。
楊崢的雙眼終於適應了光線,女人的面孔一點點的清晰起來。她並不算很漂亮,但五官端正,雙目很柔和,配合著輕柔的語氣,女性特有的溫柔特質在她的身上淋漓盡致。
等等,為什麽這個女人看起來這麽眼熟?楊崢開始在記憶中搜尋,一秒鍾之後他的瞳孔開始劇烈搜索:“你……”裕子!是織田裕子,曾經在諾維科夫手下的那個日本女人!
楊崢在波哥大挫敗了諾維科夫綁架朱迪璿的陰謀,那一晚張明澄夜訪,曾經說過一嘴他抓到了眼前這個名叫裕子的女人。從那以後裕子就在這個世界上蒸發了,長達兩年的時間裡沒有關於她的丁點消息。楊崢曾經以為張明澄在她身上挖取了足夠多的情報後,已經將其毀屍滅跡。但她還活著,而且就在自己面前。
難道老兔子那家夥心慈手軟將裕子放走了?不,更大的可能是裕子一直跟在老兔子身邊。看著面前平和到了極致的裕子,楊崢就愈發篤定自己的判斷。
比起那個在墨西哥跟自己搏命的女漢子,眼前安靜柔美的裕子簡直就是判若兩人。老兔子曾經信誓旦旦的說過他不會催眠,但楊崢無意中找回了的記憶碎片,證明老兔子就是在說謊。
毫無疑問,老兔子才是真正的騙術大師。他的言辭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真話,讓你生不起提防之心,然後再用那糅雜進去的百分之一的晃眼,讓你不知不覺就掉進了坑裡。
既然老兔子會催眠,而且看起來很擅長,那裕子變成這樣就有情可原了。說不定老兔子那家夥已經徹底的將眼前的裕子洗腦。
“誒?您認識我麽?”裕子的漢語依舊帶著日式腔調,言辭中有著鮮明的日語習慣。
“你是……裕子?”想到了這一點,楊崢漸漸放下了戒備之心。
“是,我是織田裕子,初次見面,還請多多關照。”站在那裡的裕子靦腆的鞠了個躬,站起身後恍然,說:“啊,楊先生也是老師的學生,一定是從老師那裡知道裕子的,對吧?”
“算是吧。”楊崢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生怕喚醒織田裕子沉睡的記憶,讓她重新變成那個女殺神。於是轉移話題說:“張明澄呢?”
似乎注意到了楊崢語氣中的不客氣,裕子苦惱的皺了皺眉,說:“老師必須要離開一下,有個很重要的老朋友他要去見一面。”
老朋友麽?這家夥上一次可是親手殺了他的老朋友。
知道張明澄不會對裕子和盤托出,於是楊崢不再問下去。他開始檢查自己的傷勢。他的腹部、右腿、右臂都打上了繃帶,空氣中飄蕩著混合著酒精的藥味,三處傷口的麻醉效果在一點點的消失,緊隨而來的陣陣刺痛讓楊崢咬緊了牙關。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裕子嚇了一跳,立刻上前扶住:“請不要亂動,您身上的傷勢很重,亂動的話會崩裂傷口的。”
“扶我坐起來,我不想繼續躺下去了。”
“誒?楊先生真像老師說的那樣,太勉強自己了。”
在裕子的幫助下,楊崢靠坐在床上。雖然疼得他額頭出了冷汗,但坐起來之後他感覺呼吸順暢了很多。在他身邊,裕子忽閃著眼睛好奇的打量著楊崢,說:“負責手術的別裡科夫醫生說楊先生的體質很特別呢。”
“特別?”RTA改造之後,有一段時間楊崢都被自己嚇到了,那簡直就不是人類該有的身體素質。
“嗯!”裕子重重的點頭,說:“別裡科夫醫生足足用掉了可以麻醉一頭大象的麻醉劑才勉強做完了四個小時的手術。別裡科夫醫生說您要麽長期嗜酒對麻醉藥產生了抗體,要麽就是體內新陳代謝的速度快過正常人幾倍。”
“別裡科夫?”
“嗯!是老師請來的醫生,醫術很精湛。”
“這裡是哪裡?”楊崢感覺力量在一點點的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一邊握緊左拳,一邊詢問著。
“老師的安全屋。別擔心,這裡很安全。西拉耶夫的走狗短時間內不會找到這裡的。”裕子笑著說。
“我昏迷了多久?”楊崢又問。
裕子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說:“已經兩天多了呢。您這次真的很危險,別裡科夫醫生剛來的時候差一點就要放棄對您的治療。不過別擔心,子彈沒擊中動脈,也沒擊中內髒。而且您的身體很健康,要不了多久就會痊愈的。”
正說著,楊崢的胃部發出一陣聲響。
“誒?”裕子眨了眨眼,隨即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對比起,是我疏忽了。兩天沒有進食,您一定很餓了。別裡科夫醫生囑咐過,術後暫時只能流質食物,我立刻就給您端過來。”說完,小跑著朝外跑去。
看著完全變了一個人的裕子,楊崢終於沒忍住叫住了她:“裕子?”
織田裕子半個身體躍出門外,突然停在那裡,詫異的轉過身回看過來:“誒?”
嚅動著喉頭,楊崢說:“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裕子苦惱的皺起了眉頭,想了想,然後認真的搖了搖頭:“裕子以前跟楊先生見過麽?不記得了呢。”裕子笑著說:“湯姆斯醫生說,我曾經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症,會忘記好多以前的事。不過也沒什麽啦,老師說這是好事,以前的我做過很多錯事。”對著楊崢點了點頭,裕子離開了。
躺在病床上的楊崢看著門口發呆。人格分裂麽?老兔子這家夥催生了裕子的新人格,徹底抹殺了舊有人格?想到這楊崢有些不寒而栗,他突然想到,那現在的自己又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又或者跟裕子一樣,是老兔子的另一個作品?
……
敖德薩舊火車站。
即使已經看見並認出了信號,但這位俄羅斯上校還是緩慢而又仔細地從陰影中跨出來。與他的接頭人的所有會面都是危險的,應盡可能避免。但這次會面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他有事情要說,有要求要提出來,而這些情況不能以電子郵件的形式發送。在黎明前一陣寒風的吹拂下,鐵路線那邊一座倉庫屋頂上一塊松動的鐵皮在拍動著,並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他轉過身來,確認了那種噪音的來源,又去凝視機車轉盤附近那個黑暗的地方。
“你來了?”他輕聲叫道。
陰影之中,張明澄也一直在觀察著。他在這個廢棄的火車編組場的黑暗處已經待了一個小時。他已經看到了俄羅斯人的到達,但他仍等待著,以確保塵土上和礫石上沒有其他腳步在行走。無論哪一次行動,頭腦中的警惕性決不能松弛。
到了約定的時刻,在確信只有他們兩人沒有其他人相伴時,他已經用大拇指指甲劃亮了一根火柴,這樣火柴只能閃亮一次,然後就熄滅了。上校已經看見了這個信號,於是從那座老舊的維修棚後面出現了。這兩個人都有理由疑神疑鬼,因為其中一人是一名叛徒,另一個人同樣是叛徒。
所不同的是,俄羅斯上校並不知道拉他下水,保持了十年聯絡的張明澄被列為大明帝國諜報歷史上最大的叛徒;相反,張明澄對上校的一切了如指掌。
張明澄從黑暗處走出來,以讓俄羅斯人看見他,接著停頓了一下以確保對方也是孤身一人,然後走上前去。
“葉甫根尼,好久不見了,我的朋友。”張明澄說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語。
在相隔五步距離時,他們互相間能看清了,由此確認對方不是替身,沒耍花招。面對面時總是有這種危險。那俄羅斯人也許已被識破,在審訊室裡已經招供,同意配合KGB秘密警察設下陷阱捕捉他。或者那俄羅斯人的信息也許已被截取,現在的情況或許是他正在步入一個陷阱,然後是在審訊室裡度過漫長黑暗的夜晚,最後是在腦袋上挨一顆子彈。俄國人在一點上與大明帝國別無二致,那就是對待叛徒絕對要比對待敵人還要冷酷。
張明澄既沒去擁抱也沒去握手。有些叛徒需要那樣,需要人體接觸的安慰。但葉甫根尼是一個冷漠的人,孤獨、高傲、自信。
十年之前葉甫根尼還是一名少壯派軍官,憤世嫉俗,對國家上層的腐朽深惡痛絕。與此同時,他對邊境線另一端的腐朽生活極度渴望,向往著大明帝國運行著的精英政治體系。那時他駐防在烏克蘭,化名阿爾哈圖——一名倒賣批條的後金投機商的張明澄在一次餐會上結識了他。在那之後的兩年時間裡,張明澄用經濟手段一點點的腐朽著葉甫格尼。當奢侈已經變成日常,再加上俄國越來越窘困的局面,葉甫根尼徹底被拉攏了。
幾年之後,張明澄去進行了接觸,葉甫根尼被招募過來了。沒有大驚小怪,沒有傾訴內心感情……只是直截了當地開口要錢。
人們背叛自己的祖國有許多不同的理由:心懷忿恨、思想意識分歧、沒被提拔重用、痛恨惟一的上司、為自己古怪的性行為感到害羞、擔心被招回國內受辱等等。對於俄羅斯人來說,通常因為看到他們周圍的貪汙腐敗、謊言和任人唯親的現象而導致幻想破滅。
但葉甫根尼是一個雇傭兵,他只是為了金錢。有一天他會退出的,他這麽說過,但他想在足夠富裕以後退出。他為了提高賭注而要求了這次黎明前在敖德薩的會晤。
葉甫根尼把手伸進他的風衣裡面,拿出一個厚厚的棕色大信封,遞給了張明澄。在看著張明澄把它塞進米色風衣裡去的時候,他毫無感情色彩地描述了信封裡面的內容。姓名、地點、時間。曾經偉大的俄羅斯母親已經病入膏肓,曾經以她為傲的孩子們正加速著讓她墜入深淵。KGB這個高度嚴密的組織在這種時候同樣人心浮動,到處都是漏洞。
“這有一個價格……”俄羅斯人說。
“當然了,說吧。”
“20萬。”毫無疑問,葉甫根尼要求的是人民幣。
“同意。”張明澄眼睛都不眨的同意下來。
“還有。我明白我即將得到提升,升為少將。還要調動,調回莫斯科。”
“祝賀你。去擔任什麽職務呢,葉甫根尼?”
葉甫根尼停頓了一下。
“國防部聯合計劃參謀部副總參謀長。”
張明澄開始眯眼,他的線人即將搬進伏龍芝大街,這絕對是個好消息。
“而且當我退出時,我要一幢公寓樓,在美國加州。房產證上寫我的名字。也許在金山,我聽說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是很美麗。”張明澄表示同意。“你不想在大明安居嗎?我們可以照顧你。”張明澄嚴謹的表演著自己的身份——FIC東歐事務部高級特工主管。
“不,我更喜歡美國,加州的陽光很好。還要100萬美元匯入我在那裡的帳戶。”作為一個俄國人,外逃的首選肯定不是大明。這個有著五千年歷史的古老帝國實在太排外了,在大明定居會在後半生遇到數不清的歧視與麻煩。盡管大明的影視劇一直在宣揚著所謂的大明夢,政客選舉的時候也總將這個詞掛在嘴邊,但民眾不這麽想。他們只會單純的認為外來者會搶走原本屬於他們的工作機會,佔用他們的公共福利資源。
“一套公寓是可以安排的。”張明澄說。“至於100萬美元,那要看情報的價值了。”
“不是一套公寓……是一棟公寓樓。我要靠租金生活呢。”
張明澄開始皺眉:“葉甫根尼,你現在索要的是500至800萬美元。我認為我們的人沒那麽多錢,買不起你的情報。”
俄羅斯人淡淡一笑,在他的軍人小胡子之下,他的牙齒泛出一絲白光。
“當我到了莫斯科以後,我帶給你們的情報是你們所萬萬料想不到的。你們會去籌集這些錢的。”
“讓我們先等你提升起來,葉甫根尼。然後我們再商談在加州的一棟公寓樓。”
“你不會等太久的。”葉甫根尼搓了搓手,說:“如果沒什麽意外,下一次我會給你那個孤兒院院長的具體消息。”
張明澄目光灼灼,壓抑著自己的興奮:“這麽說她還活著?”
葉甫根尼沒回答,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說:“準備好我要的一切。”說完,他轉身消失在了晨霧之中。作為莫斯科派來的,與烏克蘭當局磋商邊界爭議的隨行軍官,他的散步時間必須控制在半小時以內。否則那些剛被他擺脫的盯梢者就會驚慌起來,讓事態變得嚴重。
張明澄站在那裡沉思了半分鍾,隨即轉身快速離開。行走之中他的雙拳不停的攥緊再松開,苦尋了三十幾年,到了今天,他終於看到了掀開狸貓計劃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