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躍搖頭笑笑，抱著雙臂退到了球場邊，開始自己做熱身運動。他要為即將到來的最後半個賽季蓄積足夠的體能。

  顛球沒什麽難的，那是足球運動裡基礎中的基礎。通過顛球訓練，主要培養球員的球感。它可以通過熟能生巧，讓一個生澀的壯漢對小小的足球產生球感，但巨額不會讓那個壯漢成為出色的技術型球員。球感可以通過後天堅持不懈的訓練彌補一些，但天賦這種東西是不論增加多少訓練都不會改變的。

  在馬躍看來，楊崢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敗家子。也許這家夥只是跟某人打了賭，也許只是為了贏取某個漂亮女球迷的關注，總之他的注意力並不在足球上。馬躍一向認為，足球有時候很公平，你怎麽對它，他就會怎麽對你……一個小時後馬躍平生第一次懷疑這句話的正確性，他活見鬼一樣楞在那裡，而球場上的楊崢——那個一小時前的菜鳥——正嫻熟的顛著球。

  不止是顛球，楊崢甚至做出了很多花活。那小小的足球，就好似黑白相間的精靈一樣，圍繞著楊崢上下左右翻飛著，就是不落地。

  馬躍三十三年的足球人生觀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嫻熟，有韻律，看起來楊崢不是在顛球，而是在跳舞。雖然有時候會因為一些微小的失誤而造成足球落點超出雙腳范圍，但每一次楊崢總會用柔韌的身體將球重新救回來。

  雖然顛球不代表足球本身，但已經足以說明面前這個敗家子出色的球感了。一個小時，僅僅是一個小時，馬躍親眼瞧見這家夥從一開始一腳將球提起來五六米，到現在嫻熟的控制在雙腳之間。也許這家夥是個天才？

  不，這不可能！馬躍不自查的搖了搖頭。就算他有出色的球感也說明不了什麽，足球很公平，你怎麽對它，它就怎麽對你。

  球場上，楊崢停止耍花活，老實的雙腳輪流顛球。同時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深吸一口氣，他將足球踩在了腳下。然後衝著場邊還在走神的馬躍喊：“我已經連續顛了半個小時，可以進行下一項訓練了麽？”

  顛球對普通人來說也許很難，但對楊崢來說真的很簡單。接觸了幾次足球，估算出足球大概的質量之後，他那強大的即時分析能力就會在每一次顛球之前給予他準確的觸球信息。他的大腦裡就像植入了一個超級芯片，可以在瞬間分析出足球下落速度，最佳觸電，出球力量……然後楊崢要做的很簡單，只是依照大腦分析出的結果去完成沒一個動作。

  偶然的失誤，那是因為力量上的控制出現在誤差。而楊崢正在逐漸適應著，控制著自己的力量。

  馬躍躊躇著走過來，看了楊崢半天，終於開口說：“顛球不止是這樣……”顛球，接觸足球的部位不止是雙腳，還有膝蓋、肩膀、頭乃至後背。就算是腳，也分內外腳背跟腳跟。

  馬躍接過足球，沉悶的說：“注意看我的動作。”說著，他開始自由顛球。那雙粗壯的腳頓時變得仿佛可以串花一般，來回飛舞起來。那黑白精靈聽話的在的身體四周來回擺蕩。他時而用內腳弓，時而用腳面，時而頭頂腳踢，時而還將足球停在自己的脖子上。

  五分鍾的時間裡，馬躍做了很多雜耍一般的花式動作。他一直沉默著，似乎想通過這種高難度的顛球表演，給楊崢這個完全不懂得尊重足球的家夥上一課。

  五分鍾之後，他用雙手抱住了足球，擦了擦額頭的虛汗，看著楊崢說：“看清楚了麽？”

  楊崢點了點頭，說：“看樣子有些複雜。”

  馬躍松了口氣，將足球塞到楊崢的懷裡：“那就開始練習，什麽時候你能練到我剛才那種程度，我們就可以進行下一項訓練了。”

  就像楊崢說的那樣子，的確有些複雜。他的雙腳已經適應了足球，知道如何恰到好處的控制足球彈起的高度，但他的雙肩與頭還沒適應。整個一上午的時間，楊崢都在顛球中度過。當十一點一刻的時候，看著笨拙的顛球的楊崢，馬躍總算松了口氣，而後心滿意足的自己去吃午餐了。

  當他回來的時候，木然的發現楊崢已經掌握了各式顛球方法。馬躍有些鬱悶，但隨即就釋然了。在他看來楊崢的確擁有出色的球感，但全世界有出色球感的人很多，可能成為職業球員的卻沒多少。說到底，足球是一項集力量、速度、技巧與意識的綜合性運動。

  全世界每一年都在惋惜於昔日的希望之星徹底淪落，因為他們空有出色的技巧，卻難以適應職業足球的身體對抗。面前的小子看樣子身體有些單薄，這樣的家夥上了場一定會被那些凶悍的防守球員撞得找不到北。

  馬躍又找到了心理平衡，依照約定，他開始進行第二項訓練。第二項訓練很簡單，傳接球。馬躍會從不同的地點，以不同的方式將球傳給楊崢，楊崢要做的就是將球穩穩的停下來，不許脫離雙腳控制范圍之外；而後球場上已經用標杆樹起了幾個小球門，有的中間還有障礙，標杆的小旗幟上寫著數字。在楊崢接到球的一刹那，馬躍會報出數字，而後楊崢要迅速將球準確的傳到小門裡。

  就像所有的訓練開始一樣，楊崢總會表現的像個門外漢；而毫無例外的，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後，他總會迅速掌握其中的技巧。

  當太陽漸漸垂入地平線，親眼瞧見楊崢穩穩的將自己刁鑽的傳球停下，隨即從容不迫的一記挑傳準確的跨越球門之後，馬躍再也不淡定了。

  他可以肯定兩件事，第一，楊崢的確是個門外漢；第二，楊崢絕對是他見過天賦他媽最好的門外漢！沒有之一！

  不信邪的馬躍甚至在第二天找了個後衛出身的隊友幫忙，在訓練中加入了身體對抗。二十七歲的李永林正值一個後衛的黃金年齡。身體強壯，有足夠的比賽經驗，有過一次入選國家隊的經歷。可以這麽說，李永林幾乎代表了中超聯賽中中後衛平均之上的水準。

  訓練內容跟昨天差不多，依舊是馬躍傳球，楊崢接停球然後傳球。不同的是，李永林就跟在楊崢身旁，從楊崢接球開始，他就開始進行騷擾與搶斷。伺機破壞楊崢的傳球。

  原本只是帶著遊戲心態的李永林逐漸開始認真起來，面前的小家夥的確有些青澀，可身體絕不是看起來那麽單薄。一次次的碰撞中，李永林能做到的只是逼迫楊崢自己出現失誤，而鮮有主動破壞成功的時候。

  十一點一刻，訓練準時結束。

  李永林擦著滿頭滿臉的汗水，抱怨著叫道：“馬哥，你從哪兒找的這個變態？力量跟頭牛似的……”

  “林子，放水了吧？”

  “放水？”李永林立刻扯開自己的球衣，指著胸口的烏青說：“你瞧瞧我這一頭汗，再瞧瞧這胸口的烏青，我他媽像是在放水麽？”

  馬躍默然無語，再看向楊崢的眼神已經不太一樣。他思索了下，走到楊崢面前說：“我要測試一下你的極限……現在還能衝刺麽？”

  “沒問題。”

  “很好，聽我口令，從球場一端衝向另一端。”馬躍拿出秒表，歸零，見楊崢準備好，隨即下達口令：“預備……開始！”

  楊崢輕松的跑了出去，片刻之後馬躍掐死的秒表，看著秒表上的度數，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雖然小學的球場有些小，兩端大概只有九十幾米，可在訓練了一上午之後還能跑出十一秒的成績，這樣的身體簡直就是變態！

  沒經驗又怎麽樣，基礎差勁又怎麽樣？又這樣的身體就足以在中超立足！

  看著秒表馬躍怔了半晌，抬起頭髮現不知什麽時候楊崢已經回到了自己面前。

  “成績合格麽？”楊崢有些擔心，因為剛才他放水了。

  馬躍點點頭，看了看秒表，又看了看楊崢，沉思了良久才說：“老實說楊先生，你到底為什麽想讓我教你踢足球？”

  “我已經說了啊，我想成為職業球員？”

  看著楊崢的眼睛，馬躍知道對方沒撒謊，可他就是不喜歡對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

  “為什麽想成為職業球員？”

  “因為我需要一份工作。”

  馬躍深吸了一口氣：“老實說楊先生，你的基礎……不，你完全沒有任何基礎。但你很有天賦，你的身體就是你最大的資本。冒昧問一下，你的年紀？”

  “二十。”這是海外情報中心備案的社會保險信息裡的年齡。

  才二十歲！訓練上兩年，絕對能成才！這一刻馬躍雙眼放光，仿佛看到了一顆希望之星冉冉升起。他不再是那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轉而言辭懇切的說：“二十歲很好，你現在的年紀開始訓練並不晚。瑞士國腳、前世界足球先生巴裡扎十九歲之前一直在打籃球，結果二十一歲就加入了國家隊。所以一切都不晚！我會向教練推薦，你會得到一份青年隊合同。別擔心，以你的潛力，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出現在成年隊裡，然後成為常客。只要你繼續努力，加入國家隊也不是問題……”

  “青年隊合同？”楊崢撓了撓頭：“周薪多少？”

  “額……通常都在一千二左右。”海獅隊的經濟狀況很糟糕，他們拿不出更多的錢給青年隊的希望之星，周薪一千二已經是青年隊裡的頂薪。而暴發戶香港隊裡，年輕球員周薪上萬的比比皆是。

  楊崢皺了皺眉：“太少了……我還是想現在就加入成年隊。”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我的最終決定。”

  馬躍歎了口氣：“我跟我的隊友商量一下。”他有些鬱悶的走了，期間還回頭不甘的看了一眼楊崢。跟著馬躍與李永林開始比比劃劃的商量起來。

  十幾分鍾之後，兩人一起回到的楊崢面前。

  “我們商量過了。”馬躍略帶著遺憾的語氣說：“如果你現在就想加入成年隊，那麽中前場就不要考慮了，哪怕你天分再高，缺少經驗的話，隨便哪家俱樂部都不會要你。但你可以在中後場嘗試一下……比如後腰。”

  中後場的位置同樣重要，後衛對比賽經驗的要求更高。毫無疑問，把楊崢放在後防線上，那他就會成為一顆定時炸彈，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將全隊葬送。但如果把他推到後防線之前……出色的體力，強壯的身體，而且對球路有著極其出色的預判，這家夥絕對會成為一台恐怖的絞肉機。

  “後腰是做什麽的？”

  “後腰分很多種，目前看來你隻適合一種……屠夫。”馬躍拿出戰術板，在微縮的球場上用碳素筆畫了一塊區域：“這裡是屠夫的活動范圍，你要做的很簡單，當我方進攻時，你負責保護區域內的持球隊員。接應傳球，盡快將球傳出去；當對方進攻時，你負責掃蕩這片區域。只要有對方球員持球進來，你就上去逼搶，直到終止對方的進攻。”看著楊崢，馬躍有些無奈的說：“這是短時間內能加入成年隊的最快方法，但這會嚴重阻礙你日後的發展。”

  “沒關系，那就屠夫後腰好了。”楊崢迅速拿出了決斷。

  “好吧，那接下來我要修改一下訓練。你的訓練內容從基礎訓練改為防守訓練。”

  ……

  周六。辦公室的門輕輕敲響，穿著一身球衣的助理教練說：“頭兒，城市球場都被球迷擠滿了，我想你最好應該去看看。”

  黃遠成雙肘支撐在桌面上，頭抵在雙手上，透過指縫的空隙盯著面前的那張球隊名單。他松開手，抬起頭對自己的助理教練說：“知道了，我馬上就去。墨百，這是清理名單，打電話告訴他們的經紀人，現在可以找下家了。”

  助理教練墨百接過名單看了一眼，隨即木然的說：“頭兒，你真打算這麽做？”按照黃遠成的清理計劃，大半的主力球員都在清理之列。

  “就這麽辦吧。這些人人在球場上，可心早就不在球場上了。對於這種出工不出力的家夥，我怎麽能指望他們來為球隊保級？”

  “那球隊怎麽辦？”

  “我算了算，董事會給了我五百萬轉會資金，這些人離開應該會給我們帶來一千五百萬左右的收入，這就是兩千萬。有兩千萬，足夠買三四個當打之年的好手了。”

  “那剩下的怎麽辦？”

  “剩下的……剩下的只能從對內想辦法。”

  助理教練沉默了一陣，隨即揚了揚那張名單：“好吧，希望你是對的。”說完，轉身離去。

  房間裡只剩下了黃遠成一個人，年輕的主教練繼續發呆。從決定接手海獅隊開始，他就知道這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可當他真正接手之後，才知道海獅隊的問題到底有多大。

  資金緊缺只是次要的，最為可怕的是這支球隊已經完全失去了過往的精氣神。一次次的失敗，讓隊內丟失了對勝利的追求，然後所有人都開始習慣性的放棄。艱難的客場，放棄；遇到強隊，放棄；遭遇凶狠的對手，放棄……憑心而論，被清理的七名球員都是好手。可這些家夥已經失去了對勝利的渴求，繼續讓他們留在隊內，只會讓情況跟之前一個德行。

  為今之計，黃遠成只希望清洗之後能改變球隊的精神面貌。

  良久，他結束了沉思。收拾衣裝，離開了辦公室，朝著球場方向走去。沒錯，所謂的球迷公開日就是為了挽回頹喪的球市，黃遠成希圖通過這種方法來重新喚起大連球迷的熱情。至於公開試訓……哈，現在可不是一百年前了。足球高度職業化的今天，幾乎所有的好苗子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就被各級球隊盯上了，怎麽可能還會有漏網之魚？

  倒是助理教練墨百給他的那份試訓名單有些看頭，裡面有三名球員曾經加入過國青隊。後來因為傷病而被所在的職業隊清洗。也許，他們會給自己帶來驚喜。

  黃遠成一直悶著頭走路，胡思亂想著。走進城市球場的時候，立刻發現這裡已經變成了球迷們的狂歡節。

  無數的球迷，將整個球場變得擁擠不堪。球場的一端，球員們正在與球迷互動，簽名、拍照、送小禮物，指導小孩子踢球，與熱心球迷進行友誼賽；另一端，幾名教練面前已經排起了長長的試訓隊伍。隊伍裡的家夥無一例外的都穿著海獅隊的隊服。他們既有十五六歲的青少年，也有二十郎當歲的青年，還有幾個看樣子已經四十多歲，身材已經臃腫成球的家夥。最誇張的是，黃遠成還瞧見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他不自覺的搖了搖頭，愈發覺著這場試訓就是一出鬧劇。

  電視台的攝像小組立刻發現了黃遠成，迅速趕來。記者將話筒遞過來：“黃教練，請問你對這次公開試訓怎麽看？”

  “我認為這是球迷的節日。”球迷的節日……這些家夥一輩子只能當球迷，想到職業球員那是做夢。

  “那你認為今天會有人通過海獅隊的試訓麽？”

  “我希望有人能達到這一點……對不起，要開始了，失陪。”黃遠成快步走向試訓的隊伍。正在此時，身後有人叫道：“教練！”

  黃遠成停住腳步，轉身看過去，只見對內的老將馬躍跑了過來。

  “教練，我有點事想跟您談一下。”

  黃遠成皺了皺眉頭。他熟悉馬躍，土生土長的大連人，一直為海獅隊效力，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是海獅隊為數不多的好球員。可惜的是，半年後他就要退役了。

  黃遠成深吸了口氣，說：“你不用擔心自己的位置，馬躍。直到你退役前，海獅隊都會給你留下位置。”

  馬躍愣了愣：“額……教練，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馬躍說：“我想推薦你看一個家夥……雖然他只是個新人，沒什麽經驗，但他應該夠資格加入海獅隊。”

  “誰？”

  馬躍指了指試訓的隊伍：“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