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格子襯衫,內裡是藏青色短袖T恤,頭上戴著泛黃的古巴草帽,鼻梁上卡著墨鏡,下頜留著有些長的胡子……瞥見那個身影的刹那,楊崢知道自己曾經自以為是的報復徹底失敗了。
老兔子張明澄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出現在波哥大的街頭,只能說明這家夥一直在暗中跟著娜歐米。問題是自己當初帶著娜歐米在美國亂轉了一氣,直到確定沒有跟蹤者之後才將娜歐米安置好,老兔子是怎麽發現娜歐米的?
一年多的逃亡生涯,讓楊崢開始意識到老兔子張明澄到底有多了不起。依靠著RTA的強化,身體素質與智力都大幅度提高的自己在與海外情報中心周旋了一年之後到底還是因為一個意外的失誤鋃鐺入獄。而老兔子這家夥居然整整逃亡了三十多年,這三十多年的時間裡肯定會發生很多次類似於自己那次的意外,可他現在居然還好端端在滿世界逍遙快活!
這已經不是運氣的問題了,這只能說明老兔子張明澄有著超人一等的自保手段……比如滿世界的挖兔子洞?
而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給楊崢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縱使被下了藥,楊崢的肌肉力量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但張明澄居然可以毫不費力的將楊崢製服,這讓楊崢覺著謎團一樣的張明澄愈發深不可測起來。要知道當初在北海湖畔,楊崢專門測試過自己的力量,他的全力一擊可是能擊斃一頭健壯的雄鹿!
當時楊崢質懷疑張明澄也被RTA改造了,結果張明澄輕蔑的回應說:“RTA?我可不想在身上綁個定時炸彈。”
回想張明澄當時輕蔑的樣子,楊崢覺著張明澄說的是真的。老兔子沒對自己使用RTA,卻有著不輸於RTA強化後的力量……迷一樣的過往,傳奇一般的逃亡生涯,總是神出鬼沒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一切匯總起來讓那漸漸遠去的身影逐漸模糊起來,在楊崢心目中老兔子張明澄再也不是那個兜售假證件的老球迷。
三十三年前發生的事兒肯定存在著很多不可告人的秘辛,楊崢很好奇,卻極力遏製自己的好奇心不去探究。墜入這個時空兩年多,讓他體會到了屬於自身的生存法則。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那背影漸漸遠去,轉瞬間過了馬路,而楊崢依舊愣在那裡。他在猶豫著,猶豫著要不過跟過去,他知道跟過去肯定會沒什麽好事;他還猶豫著,猶豫著要不要給曹毓文打個電話……怎麽說他現在也是海外情報中心雇員來著。
良久,直到目視著張明澄鑽進了那家咖啡店,楊崢才長出了口氣。皺著眉頭,帶著一百八十個不情願,挪動腳步朝咖啡店走去。
進入咖啡店之前,楊崢利用從老兔子那裡學到的技能四下觀察了一番,直到確定沒人跟蹤這才進了咖啡店。然後他一眼就瞧見了若無其事坐在那裡吃著洋蔥圈的張明澄……位置很糟糕,距離兩個出口都有些遠,而且就在落地玻璃窗旁。雖然在那裡可以第一時間瞧見外面,可同樣的,外面也會在第一時間發現他。
這裡距離聖瑪麗醫院只有不到三百米的距離,一刻鍾之前聖瑪麗醫院裡還布滿了海外情報中心的特工。而如今老兔子張明澄卻堂而皇之,肆無忌憚的坐在了這家咖啡店裡。
看著張明澄臉上那風輕雲淡的表情,楊崢不知道他究竟是出於極度的自信,還是因為堅信自己不會出賣他。
但不論是哪一個,都讓楊崢極度不爽。
是的,不爽!楊崢這半年來過的很糟,他至始至終都是個囚徒,每天必須定時定點在那部機器裡輸入信息,而且他很確定周遭的確有人在監視自己。與普通囚徒唯一的區別是他的牢房大了一些。關押在海外情報中心牢籠裡的絕望,僥幸逃脫後對未來的茫然,再加上周遭若隱若現的監視者,讓楊崢這半年來內心一直處於煎熬之中。
總之,楊崢過的不怎麽好。可再瞧瞧面前這個老混蛋,哈!滿面紅光,神采奕奕,看起來海外情報中心的追捕對他什麽影響都沒有。這真見鬼!
於是原本試圖努力保持心境平和的楊崢,待坐下來的時候已經不自覺的怒氣衝衝。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楊崢皺著眉頭問。
張明澄抬頭看了一眼楊崢,捏起一隻洋蔥圈,沾了沾番茄醬,隨即丟入口中。咀嚼著,盯著楊崢說:“我的時間很有限,所以我們還是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愚蠢的問題上了。”
攥了攥拳頭,又松開,楊崢又問:“你是怎麽找到娜歐米的?”很顯然,張明澄一直在跟著娜歐米。
“你有的壞習慣——”張明澄面無表情的說:“——總喜歡自以為是。”停頓了下,他給出了自己的解釋:“你以為我一直跟著娜歐米?真不幸,我的時間還沒寬裕到那種程度。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在等著我去做。”
“你沒跟著娜歐米?”
“我不想重複一遍已經說過的話。”張明澄深吸口氣說:“長話短說,還記得那個叫裕子的女人麽?”
“記得。”楊崢點頭。上一次張明澄出現在波哥大,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拯救朱迪璿的行動,暗中卻突襲了諾維科夫那夥人的老巢。遺憾的是諾維科夫逃脫了,但那個叫裕子的日本女人卻落入了張明澄的手裡。“她還沒死?”
張明澄沉默以對。然後楊崢立刻露出了玩味的神情,一個女人,一個面容不錯身材火辣的女人落在張明澄手裡,半年後的今天還沒有死……上一次發生這種情況的時候,一個叫索菲亞的女人生下了一個叫娜歐米的女孩。
真想不到,張明澄居然有這種詭異的嗜好!
“你那是什麽眼神?”張明澄終於開始瞪眼了。“別把我想的跟你一樣齷齪。”
楊崢嘿然笑了一聲。這時候咖啡店的女招待走了過來,詢問楊崢要點些什麽。張明澄用純熟的西班牙語打發了女招待,兩人之間似乎還說笑了幾句。總之女招待離開的時候,還笑吟吟的對張明澄拋了個媚眼。
於是楊崢開始懷疑起哥倫比亞人的審美觀……放著自己這個眉清目秀的型男不搭理,反倒向身材好似汽油桶的老兔子拋媚眼?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你替我點了什麽?”
“特色美食,希望你會喜歡。”張明澄詭異的笑了下,這讓楊崢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喝了一口咖啡,張明澄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前田裕子,東京國立大學化學系肄業生,現年二十七歲,六年前加入日本極端右翼組織黑田社。三年前前田裕子試圖組織人用汽車炸彈襲擊到訪的大明首輔李鴻章,事敗後潛逃。直到一年半之前,突然出現在了東歐,成了諾維科夫手下的一條走狗。她的嘴很硬,但我還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比如呢?”
“比如諾維科夫的老板伊姆蘭·西拉耶夫在海地有個秘密基地,從幾年前開始就一直策劃著什麽。”頓了頓,張明澄繼續說:“不過從兩年前開始,西拉耶夫似乎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東歐。你知道,這兩年整個東歐的局勢都有些動蕩,俄國人跟德國人對那裡的控制力正在逐漸的削弱。西拉耶夫那個秘密警察頭子出身的家夥,一直想著重新光明正大的站在前台,他不可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所以從兩年前開始,海地的事情就一直由西拉耶夫的頭號手下諾維科夫負責。”
“你想說什麽?”
“ICM對於大明來說很重要,我相信在黑市上很多國家都會為了這塊芯片出上一份天價。俄國佬、德國佬甚至大明的盟友英國佬跟美國佬也會攙上一手。而這裡是南美,名義上是美國佬的後花園,如果諾維科夫打算將那東西脫手,就只能賣給美國佬。很不湊巧的是,因為V88的事兒,諾維科夫很忌憚美國佬。所以……”
順著張明澄的思路,不待對方說完整,楊崢便接著說出了推論:“所以……他會把ICM帶出南美,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交易!”
張明澄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現在距離諾維科夫逃走不過十個小時,我相信整個大明的特工們正在整個拉丁美洲找尋著諾維科夫的蹤跡。如果你是諾維科夫,這時候會選擇從哪兒逃走?”
“海地?”
張明澄笑而不語,喝了口咖啡,繼續品嘗起了面前的洋蔥圈。
老兔子提供給自己的訊息很重要!就如同他所說的那樣,憤怒的大明帝國正將數不清的特工喚醒,無數的間諜與線人遊走在拉丁美洲,找尋著諾維科夫的蹤跡。而迫於大明帝國的壓力,這個時候哥倫比亞人肯定會加緊國境線的巡邏。這種時候委內瑞拉與厄瓜多爾顯然不是好選擇,前往巴拿馬更是自投羅網。所以從海路出發,前往海地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畢竟那裡有秘密基地,經過這麽多年的經營,對於諾維科夫來說是最安全的地方。
確認了這條訊息的重要性,緊跟著楊崢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比如張明澄是怎麽知道大明丟失了ICM的?再比如,他為什麽把這麽重要的消息告訴了自己……他已經知道自己加入海外情報中心了?
前一個問題楊崢不打算問,他知道就算問了張明澄也不會說出口。滿世界挖兔子洞的老兔子有著自己的人脈渠道,似乎只要他想,整個世界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法眼。而後一個問題……
“你知道我加入海外情報中心了?”楊崢沉聲問出了口。
嚼著洋蔥圈的張明澄只是點點頭。
楊崢擰著眉頭問:“你就不想說點什麽麽?”
“說什麽?”
“比如我現在已經是海外情報中心的雇員,而坐在我面前的你卻是海外情報中心的頭號通緝犯……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來麽?”
張明澄認真的看著楊崢,說:“首先,想要抓到我可不那麽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如果容易的話,張明澄也不會在被世界上最強大的情報機關通緝了三十三年之後現在還逍遙法外了。
“其次——”張明澄笑了起來:“——你不會抓我。”他的話充滿了信心。
“你就這麽相信我不會出賣你?”
“不!”張明澄搖頭否認,說:“我相信你對大明依舊沒什麽歸屬感。”
是的,雖然對於那個時空的記憶正一點點的隨著時間而流逝,但過往十七年的共和國生涯卻讓楊崢很難再對大明生出什麽歸屬感來。這一點也許此生都無法改變,除非楊崢徹底抹去那十七年的記憶。也正是因此,對楊崢講什麽國家利益就是笑話。他心中永遠沒有那種屬於愛國青年的熱血!
“很諷刺,不是麽?”張明澄笑吟吟的說:“你我坐在這裡。我熱愛那片熱土,卻被自己的祖國通緝;你對大明帝國沒有一星半點的歸屬感,卻加入海外情報中心試圖捍衛帝國利益……哈!”隨著他滿含嘲諷的一聲嗤笑,張明澄站起身,抓起了那頂放在桌子上的古巴草帽。
扣在頭上,整了整衣衫,他說:“留意張明海,參議員先生可沒看起來那麽簡單。”
張明海?那是誰?
眼見張明澄慢悠悠的走向門口,楊崢隻得將疑問留在心中,起身追上去,咬牙切齒的低聲說:“三次了,你到底想幹什麽?”張明澄的行為讓楊崢費解。一個帝國頭號通緝犯,卻幾次三番的幫助帝國化解危機。V88導彈、綁架朱迪璿……這一次又變成了無比重要的ICM。張明澄到底想幹什麽?
身子頓了頓,張明澄說:“只是個人興趣而已。”說罷,拉開玻璃門走出了咖啡店。
望著漸漸遠去的身影,感覺又一次被戲耍了的楊崢攥緊了拳頭,衝著對方的背影說:“下次見面說不準我們會是敵人!”
張明澄停住腳步,回身看了看楊崢,玩味的笑了笑。那笑容似乎已經洞悉了楊崢心裡的那點小倔強,那點小叛逆,讓楊崢感覺極其不爽。
然後張明澄不再停留,幾秒鍾之後匯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