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想起，葉景榮也覺得非常後悔。他個性一直很溫和，說白了就是軟弱，於芬跟她鬧，她父親也在工作上對他施壓，自己的父母聽說是龍鳳胎以後，心思也有點活動。他又不敢面對深愛的妻子，所以才鬧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境地。

  那麽多年過去，他其實一直忘不了蘇玉坤。面對葉知秋，他心裡很想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可是話到嘴邊，又該怎麽開口呢？

  就算說出來，一切也都晚了。大錯已經鑄成，人死不能複生。他對不起妻子，更對不起女兒，如果在今後的繼承權上，還不能給予葉知秋公平的待遇，他就算死也不會原諒自己！

  屋子裡短暫的沉默，過了不久，被丈夫吼的於芬回過神來，忽然間開始抱著葉知書放聲大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沒有忘記那個女人！你還費盡心力把她的女兒嫁給凌慕楓！我爸爸死了，所以你再也不用給我好臉色了對不對？知書，我們走！離開這個鬼地方！”

  於芬說完，拉著葉知書的手離開了別墅。葉景榮被氣得不輕，坐下來直喘氣。旁邊還有齊家人和梅桂在場，他也顧不得什麽家醜外揚不外揚的了。

  而葉知秋，則是在短暫的發愣之後，衝上了樓。

  “秋兒！”秦亦書看了看葉景榮，還是大步的追了上去。

  葉知秋一進臥室就關上了房門，秦亦書差了一步沒有追上來，拍門喊道：“秋兒，秋兒！你開門啊！”

  葉知秋沒有反應。

  秦亦書有些著急，他害怕葉知秋會受不了這個打擊做出什麽傻事。又開始拍門：“秋兒！秋兒！開門，聽話！”

  葉知秋還是不理會。

  就在秦亦書焦急萬分，準備強行闖入的時候，葉景榮一臉沉重的走過來說：“知秋，開門，我是爸爸。”

  裡面依然沒有反應。

  “爸爸有事想跟你說，你先開開門好嗎？”

  葉景榮也敲了敲門，門開了，一臉蒼白的葉知秋站在屋子裡。

  葉景榮看到她，勉強笑了笑。回頭，又對秦亦書說：“亦書，能不能讓我單獨和知秋談一談？”

  秦亦書看了看葉知秋，又看了看他，點頭說：“好。”

  於是，葉景榮走了進去，關上了門。

  屋子裡隻開了一盞小燈，顯得有些暗。

  葉知秋看到他進來，轉身走到床邊，一言不發。葉景榮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了半天，才說了一句：“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葉知秋眼裡忽然盈滿淚水，哽咽著：“媽媽她……太可憐了。”

  葉景榮坐到她身邊，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想了想才說：“你想不想知道，我和你媽媽，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嗯。”葉知秋輕輕的點了點頭。

  “那是在三十年前……”葉景榮開始了回憶。

  “三十年前，那個時候剛剛恢復高考，我成績不錯，考上了上城的大學。我是農村來的，對城裡的一切都很新奇，就像是認識了一片新天地一樣。我進大學以後，就加入了詩社。你學文學，應該知道，在我們那個年代，大學裡的學詩讀詩的人很多，對不對？”

  葉知秋點點頭，葉景榮繼續說：“那是在三月初三……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日子。我還記得，那是我們詩社舉辦踏春活動，去植物園賞花。就在一片池塘邊的梨花樹下，我看到了你媽媽……我現在還清清楚楚的記得，她當時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手裡捧著一本顧城的詩集，看的很仔細。風吹過來的時候，花瓣飄落在她頭上、身上，很美。”

  “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讀完大學，本來我分配的地方是東北的一家國營企業。你媽媽是南方人，很怕冷，但是她還是跟我一起去了。東北的冬天寒風刺骨，單位不在市裡，我們那個時候住的宿舍，特別的冷。晚上的時候只能穿上毛衣毛褲，把軍大衣蓋在被子上，還是覺得特別的難受。就在那一段時間裡，你媽媽有了你。我還記得，你剛剛生下來的時候是在冬天，我披著大衣走了好幾個小時的路，才從單位走到市場上，買了一隻雞回來給你媽媽補身子。雞湯燉好的時候，你媽媽都哭了。我當時就想，無論如何，都要帶著你們母女出來，不能讓你也跟著挨凍。”

  “後來就回上城了。我們當時也沒攢什麽錢，想下海經商，也沒有路子，很快就把家裡的積蓄都花光了。你當時還小，你媽媽抱著你，也不能去上班，每天還要在家裡幫人家做點小工，賺些錢貼補家用。後來我進了於家的企業，他爸爸剛剛創業，也沒有什麽人手。我是大學生，所以對我也比較重用。我有了工作，家裡經濟稍微寬裕了一點，才好很多。現在想想，那時候日子真難啊！但是……又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葉知秋從來不知道自己剛出生時候的事情，聽得心裡一陣發酸。但是抬頭，居然看著葉景榮緬懷的眼睛裡，洋溢著快樂和喜悅。

  “但是我沒想到，於芬她爸爸看上我了，想讓我當他女婿。我有了你媽媽和你，當然不會答應。我原本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但是沒想到的是，有一次公司聚會，我喝多了，醒來的時候就發現……”

  葉景榮斷了斷，又說：“發生了這件事以後，我根本不敢跟你媽媽提。每天上班也得躲著於芬，心裡頭難受的不行。就在那段時間，你爺爺奶奶也來上城看我。可我沒想到的是，於芬恰好就在這個時候檢查出懷孕的消息。而且……是龍鳳胎。”

  葉景榮忽然捏緊了拳頭，聲音有些顫抖：“我又驚訝又害怕，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於芬她父親聽說了這件事，當然是嚴厲的訓斥了我。於芬也天天纏著我，要我負責。我不敢讓你媽媽和爺爺奶奶知道，想著換個工作，逃離這個地方。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你爺爺奶奶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們很盼望有個孫子，所以心裡有些活動。我還是不敢告訴你媽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就在這個時候，於芬大著肚子找來……”

  葉景榮說到這裡就斷了，其實葉知秋也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事。她了解她的母親，丈夫“背叛”了自己，小三大著肚子堵在門口，公公婆婆還盤算著要不要留下這個孫子。她母親雖然很平和，骨子裡卻驕傲的很。她不能忍受純白的感情被玷、汙，美滿的婚姻遭到背叛。而葉景榮軟弱的態度和不敢面對的心理，更是讓她對這段婚姻死了心。於是簽署了離婚協議，帶著她遠走他鄉。從此天各一方，直到陰陽相隔。

  “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麽完結了。我真的沒有想到，再次見到你媽媽的時候，是在墓地！剛接到齊家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懵了。我想也沒想就丟下上城的工作，連夜坐火車趕來，卻還是沒有見到她的最後一面！知秋，爸爸對不起你。我雖然把你接回去，也想著要好好照顧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對你說這件事！爸爸知道對不起你媽媽，也對不起你，這麽多年我什麽事情也沒有為你們做，爸爸真的很沒用！”

  “爸！——”葉知秋終於忍不住一下子撲到葉景榮的懷裡，痛哭失聲。

  春恨秋悲皆自惹。若是當年他能堅定一點，事情就不會發展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但是……沒有但是。

  錯過一時，就是一世。再回首，往事如煙雲一般悄然散去。在梨花樹下看詩集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直到哭累的葉知秋迷迷糊糊的睡著了，葉景榮才將她扶上、床，給她蓋上被子。這個承載了他與蘇玉坤愛情和夢想的女兒，卻也是最讓他心疼的人。這麽多年她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走到現在，吃了多少苦，受過多少罪？

  歎息一聲，走了出去。屋裡一地月光，葉知秋已經睡著了。

  走到門口，卻遇到了秦亦書，葉景榮一臉嚴肅的說：“亦書，跟我過來。”

  其實秦亦書很想去看看葉知秋的狀況，聽到葉景榮的話，也只能點頭答應。兩人下樓，坐在客廳裡。葉景榮點了一支煙，沉默的抽著。等煙抽了三分之二，才問道：“齊家人和梅小姐，已經回去了？”

  “嗯，我送他們走了。”秦亦書輕聲回答。葉景榮點了一下頭，又忽然間自嘲的笑了笑：“讓你看笑話了。”

  秦亦書搖搖頭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明白。”

  葉景榮看到小夥子溫醇的樣子，眼底也有些讚揚。他吸了口咽，又說：“聽說，知秋的初戀，是你。”

  秦亦書也點頭：“是。”

  葉景榮有些感慨：“如果……我是說如果，三年前你就回國的話，說不定，事情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三年前如果秦亦書回來，葉景榮或許真的可能考慮將葉知秋嫁到秦家去。當時他和葉知秋之間的關系冷如冰霜，心裡雖然著急著想給葉知秋找個好的歸宿，卻也一直不知道怎麽樣才配得上自己的女兒。恰好這時候和凌家有經濟上的往來，二十六歲、意氣風發又容貌俊朗的凌慕楓，立即成為了他的首選。於是，他不顧葉知秋的反對，一心想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沒想到，卻造成了女兒長達三年時間的痛苦。

  秦亦書也有些悵然，他苦澀的笑了笑：“‘如果’的事情，誰能算得清楚呢？”

  葉景榮點點頭，又看了看秦亦書，認真的說：“亦書，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知秋？”

  秦亦書點點頭。葉景榮把煙按在煙灰缸裡，拉著他的手說：“我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兒……從小到大，她一直沒有過過什麽好日子。我這個做父親的，心裡對她很是虧欠。我把她交給你了，希望你以後能對她好，你能答應我嗎？”

  秦亦書也真誠的點點頭：“我愛秋兒，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葉景榮臉上難得帶著一點微笑：“謝謝你。”

  “葉叔叔，這是我應該做的。”

  “事到如今，你還叫我‘葉叔叔’？”葉景榮也笑。

  秦亦書一愣之下，立即點頭，很誠摯的叫了一聲：“爸。”

  葉景榮笑著點了點頭：“今天也很晚了，你早些休息吧。明天是不是還要和知秋一起去看看那間教堂？可別耽誤了。”

  秦亦書也笑。他知道，自己是得到了葉景榮的認可，也分外高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