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一關上，我就被隔絕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內。

  然後，我聽見了無數的箭矢破空而來的銳響。

  外面立刻傳來了比剛剛更加淒厲的慘叫，我聽著他們一個個在呼喊，在求救，但是回應他們的，只有比閃電更快的箭矢，在空中發出尖銳且刺耳的聲音，密密麻麻如驟雨急下。

  雖然關上了車門，雖然已經看不到，但我的眼前，似乎也浮現出了一道車門之外的境況來。

  箭雨急下，如同無數的閃電，射穿了那些人的身體，寒光所過之處，鮮血飛濺！

  甚至，不僅僅是我的想象，有一些箭釘到了馬車上，我聽著奪奪的幾聲，車板上透出了一點箭尖來，閃著寒光，令人心驚膽戰。

  我關上了車門，但雙手還是把住了門，聽著外面的慘叫聲，手指不停的顫抖著。

  這，又是一場屠殺。

  卻是我們無法選擇的屠殺。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耳邊的慘叫聲和箭矢的銳響已經交織在了一起，在我的腦海裡勾畫出了一副人間地獄的慘象，血，慢慢的從我的腦海裡蔓延出來，仿佛要從車門中央那一道狹小的縫隙裡灌進來，將整個馬車都淹沒。

  我的呼吸也越來越緊繃。

  漸漸的，箭矢飛射的聲音變得不那麽密集了。

  而外面那些人的慘叫聲，痛呼聲，也在慢慢的減弱。

  我意識到，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一下子推開了車門，目光所見，還能看到幾道寒光從山坡上飛射下來，刺穿了幾個人的身體，鮮血從他們的身上噴濺出來，其中一個離我最近的，一下子跌倒在馬車下面，一股腥而溫熱的血噴了我一身！

  而那個人倒下去，再也沒有起來。

  眼前，不誇張的說，就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還站著的，已經沒有幾個了。

  一見此情景，我急忙大聲道：“住手！快住手！”

  在我一打開車門，箭矢的數量就明顯的減少了，這個時候我一開口，那些還沒有露面的弓箭手果然立刻就停手了，整個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滿目的鮮紅，還有沉沉的死氣。

  我有些喘息不定的，看著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他們的身上也中了箭，但沒有被射中要害，所以還活著，可那樣子，卻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

  臉上，甚至也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哪裡來的這些弓箭手，他們大概直到現在還沒搞明白，不過我是已經肯定，裴元灝果然不只是派了文虎文豹兩兄弟來保護我和太上皇，他應該料到了這一路上必然會有人來攔截，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裴元修的人馬，所以文虎他們，只是明面上的護衛，真正的主力，是放在這些影衛的身上。

  幸好，他留了這一手。

  算是虎口脫險，我也知道局面完全被這邊控制住了，再看向那些人，剛剛那個領頭跟我們談判的人，他的肩膀上，大腿上中了兩箭，血流不止，臉上還滿是驚魂未定的表情。

  我也看著他，目光中透出了一點沉痛來。

  他一隻手捂著肩膀，正踉蹌著要朝我走過來，但剛邁出一步，就聽見嗖的一聲，一支箭飛射到他的腳步前面，大半支都沒入了地上。

  他的腳步，就停在了那裡。

  這是那些人在警告他，不讓他繼續前進，不讓他再靠近我一步。

  那人咬著牙，臉上都露出了骨骼的痕跡，但終究沒敢再邁出一步。

  我長出了一口氣，對他說道：“你們走吧。”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臉上全是飛濺的血跡，狼狽也慘烈，這一眼看過來，就像是一個地獄裡的鬼，在看著陽界的人。

  我說道：“我不想把你們趕盡殺絕，但不要再來打我的注意。”

  “……”

  “西川，我是去定了。”

  “……”

  “回去，告訴他，我不會再回金陵。”

  “……”

  “也讓他不要再來找我。”

  “……”

  那人的目光閃爍著，像是還想要說什麽，這時，文虎他們已經越過了那棵橫在道路上的大樹，剛剛因為讓他們退到那後面，密如雨下的箭矢沒有傷到他們分毫，此刻，他們走到了馬車邊，氣勢上已經完全壓過了對方，他說道：“快走！不然我們不客氣了！”

  那個人捂著肩膀站在那裡，也知道今天這個局面難以挽回，僵持了一會兒，只能招呼著所留不多的幾個人，帶著一身的傷，慢慢的往來路退去。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頭看著我：“顏小姐。”

  我也抬頭看著他。

  “公子囑咐，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害小姐一分一毫，否則，即使我們把小姐帶回去，也是個死。”

  “……”

  “我們對小姐，是沒有惡意的。”

  “……”

  聽了他的話，讓我一時有些恍惚，我沉默了一下，點頭道：“我知道。”

  他看著我：“那小姐，有什麽話要跟公子說嗎？”

  “……”

  “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們也就不用回去了。”

  “……！”

  我的心裡一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任務沒有完成，他們回去，也只有一死，但如果我說一句話讓他們帶回去，也許他們還會有一線生機。

  我沉默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慢慢的說道：“讓他保重。”

  那個人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對著我沉沉的一點頭：“多謝小姐。”

  說完，便轉身走了。

  等到他們的背影都消失在了長路的盡頭，我才松了一口氣，而這一松，整個人就像是脫力一般，差一點從馬車上跌下來，素素急忙撲過來將我扶住：“大小姐！”

  剛剛那一下，她大概嚇得不輕，眼睛都紅了，小心翼翼的望著我：“你沒受傷吧？”

  “沒有。”

  “大小姐，你怎麽能這麽做呢！你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

  “我只是——”

  “你看，箭都射到這裡了！”

  她指著門框上，一支箭正斜插在哪裡，如果我關門晚一步，或者這馬車的車板薄一點，大概現在我也跟倒在路上的那些屍體一樣了。

  她只顧著心疼我，埋怨我，倒是旁邊的文虎，眼中帶著一絲敬意的看著我：“顏小姐，剛剛，可多虧了你。”

  我勉強撐著露出了一點笑容：“那裡是虧了我，是多虧了他們。”

  說話間，旁邊的山坡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那幾隊人馬從上面下來。仔細一看，他們全都穿著黑衣勁裝，在夜色中還真的不大好辨認，一部分人的肩上背著強弓和箭筒，一部分的手裡握著刀。

  他們一下來，就立刻走到馬車前來對著我俯身行禮。

  “見過顏小姐。剛剛讓小姐受驚了，我等該死。”

  我搖了搖頭，也是心有余悸的，後背還有些冷汗：“多虧了你們。”

  “我等奉皇上之命前來護送顏小姐西行。”

  “你們有多少人？”

  “我們兩隊二十個，還有一隊人在上面護衛者，也有十人。”

  “好，很好。”

  看來這些人都謹慎得很，即使這個時候，還沒有把真正的實力暴露出來，這樣一來，接下來的路，就真的放心多了。

  文虎上前一步：“你們是皇上派來的，為什麽皇上沒有告訴我。”

  “文統領——”

  他們湊到一起說起話來，而素素已經爬上馬車，再三的確認我沒有受傷，這才松了口氣，說道：“大小姐，你怎麽知道這些人在那裡的啊？”

  “猜的，”我說道：“皇帝做事也很小心，派來護衛的人不可能只有這明面上的一路。”

  “哦，原來是這樣。幸好，幸好他早有準備。”

  “是啊。”

  看著那一地的屍體，還有車板上插著的箭矢，我的心情還是有些沉重，突然又想起了什麽：“淑媛呢？”

  素素一聽，急忙跳下車去，不一會兒，就把趙淑媛從那邊扶了過來。

  剛剛那一幕，應該是把她嚇壞了，此刻她已經一點反應都沒有，呆呆的被素素拉來拉去都不反抗，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一樣，我急忙和素素一起講她扶上了馬車，她什麽也不說，就自己縮到一個角落裡，不停的瑟瑟發抖。

  弄清楚了那一隊人的身份，果然是裴元灝派來的影衛，文虎大概覺得自己有點被搶了風頭，而且之前的事情也的確是失算了，所以情緒有些低落，我安慰了他兩句，大家便把道路上的障礙清理了一下，然後便繼續趕路。

  我坐在馬車上，看著後面的道路上，那些屍體已經被清理乾淨，只是流淌出來的血清洗不了，將泥土染成了褐紅色，隱隱的，也能聞到一股腥味。

  天色越發的黑了。

  馬車搖搖晃晃的往前行駛，我看著周圍那些影衛點燃的火把，照亮了前面一段的路，但更遠的地方，卻是一片漆黑。

  仿佛此刻我的前路。

  這一次回西川，還在路上，就已經遇到了這麽多的變故，甚至，戰爭已經開始了，我隱隱的感覺到，也許這一次西川之行，會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也許，會有更大的謎團，更大的風波，在等待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