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之後,朱乞術朱大豪商終於理清義渠國一團亂麻一般的局勢,開始朝這攤渾水伸出了試探的觸手,首先要做的,就是求見義渠王,將那兩位‘神仙’留給他完成任務的東西拿到手中。
所以朱大豪商不得不趁著清早,盯著王宮的各種各樣別有目的的目光最稀少的時候,求見這一位義渠庸主。
清晨的北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拂在朱大豪商的臉上,但他絲毫不在意這一張養尊處優養出來的細嫩皮膚,被刮走最後一絲水分,下意識的舔了舔已經乾裂出的嘴唇,朱乞術冷靜的梳理著等一會將要說服義渠王的話。
王宮中傳來一聲胡語:“王上準許你覲見!讓他進來吧!”
“畫虎類犬!”朱乞術再次在心裡冷笑道,這一位義渠王可比他的老子差遠了,如果說那位老王是以草原上弱肉強食的邏輯,以對弱者的殘忍,震懾義渠六部眾那些野心勃勃的貴族,用狼王統領狼群一樣的狡詐、冷酷,去懾服那些強壯起來的手下,那麽這位義渠王,就只會用那些無用的禮儀,來強調等級,維護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但朱乞術也知道,需要這麽做的人,遠遠不止義渠王一個人,而是代表著一群人的利益,在學習中土築城農耕之後,漸漸忘卻草原上那殘酷的優勝劣汰的六部貴族,不想再經歷那麽殘忍的磨礪,那麽凶險的淘汰,他們需要一個更分明的等級制度,來維護自己的利益,而義渠王,只是這些人的利益代表而已。
朱乞術冷靜的分析著,腳下卻也不停,他遠遠地望見了王宮中唯一一處充滿生機和色彩的地方,那座高大的鹿台——義渠王以這座在寒冬中依然開滿曼陀羅花的建築,向義渠貴族們宣示權威,向那些奴隸、貧民們展示祥瑞。
他這幾日,都在這裡,會見那些親密盟友和拉攏貴族。
登上鹿台的時候,朱乞術聽到上面傳來一聲義渠王的呵斥,然後一個瘦小的身影,就從宮殿中飛奔出來,那個人影跑的飛快,就像一條狂奔的狗,甚至沒有看見擋在前面的朱乞術,和他撞到了一起。
這時候朱大豪商才來得及看清他的面孔。
紅色的狐裘上滿是泥痕,一張還帶著稚氣的臉上,帶上了青紫的痕跡,他的嘴吹破了一個口,往日帶著的黃金,青銅和各色寶石打製的飾物,已經不見了蹤影。
就連帶著朱乞術的兩個侍衛,都不太看得起他了!
鹿台上傳來一聲譏諷:“赤勒,你還當你是哪個被父王寵愛的王子麽?我聽說那天你去挑釁那幾個中土人,要看人家的法術,結果把誤把自己的舅舅給殺了!”
“哈哈!”鹿台上傳來幾聲高聲的尖笑,明顯出自幾個少年之口。
這時候又有一個皮膚黝黑,矮胖的少年衝著台下的赤勒比劃了一個粗魯的手勢,放肆大笑道:“赤勒,我記得你曾經當面辱罵過我。說我是奴隸的兒子,但現在黑奴要把你的母親討去,你又要多一個爹了也!”
“哈哈哈哈!”鹿台上的王子們大笑起來。
朱乞術到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這犬戎胡人並不如中土一樣,看中什麽貞潔血統,雖說中土諸侯,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把自己生了嫡子的正室夫人,送給手下做妻子的,這已經不是特殊愛好的問題了,這是動搖根本,關系傳承。只要那人沒有瘋癲,只要宗族中有一個長輩還清醒,這種事情都絕對不會發生。
可即便中土諸侯、士大夫,把一個生過兒子的奴隸、媵妾送給要拉攏的手下為妻,也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情。
只不過犬戎人並未有什麽宗法制度,妻妾之分,當然這不意味著義渠王后宮就很平等,相反那些出身大貴族的妻子,勢力龐大到義渠王都不敢輕易冒犯,她們甚至比中土諸侯的妻子更有權威。
遇到軟弱一些的酋長,在外面偷情私通的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而六王子赤勒這種,母族曾經強盛,但突然衰落的,就會遇到很尷尬的事情,赤勒不是成年的王子,沒有自己的手下和部署,本來按照通常的情況,不久之後,他的父王義渠王就會給他一個職務,然後他的舅舅會送給他一些勇士和奴隸,加上他父親賜予的人口,一朝之間,就能像他兩個哥哥那樣,擁有一個實力不低的從屬部落。
但這些好事還沒到他頭上,赤勒就失去了自己的靠山。
他變得和那些沒有強勢母族支撐的王子一樣,成為了那些母親是奴隸,是小貴族的王子嘲笑的對象,而且因為他的母族曾經是所有王子中最強盛的,他的舅舅控制著六部中的一個部落,是義渠國權勢最大的十個人之一。
所以可想而知,其他有機會競爭王位的王子會如何忌憚他,那些和他爭權奪利,吃過虧的王子又會如何的報復。
從上次見到陳昂回來之後,赤勒就像生活在噩夢中一般。
朱大豪商自然查探過這些,事實上六天前那場宴會以後,對鬱郅部內權力的爭奪,是整個義渠國局勢的焦點,他甚至知道義渠王和黑努部主的那場交易。
鬱郅部的大貴族黑努在搶先下手,佔到爭奪赤勒他舅舅遺留的權勢上風之後,得到了義渠王的支持,但居延大巫師那一方的貴族,一直在想辦法攻殲黑努的勢力,這時候,遊離於兩,本來傾向於義渠王,但因為部主被殺,極為忌憚黑努的前鬱郅部主遺留勢力,成為了這場戰爭的關鍵。
義渠王當然想要借助赤勒的母親,控制這股勢力,但黑努也不是傻子,他比義渠王更有選擇權,不可能放過這塊肥肉,最後在黑努以投靠居延勢力的威脅下,義渠王不得不同意,將自己的失勢的前妻,送給黑努為妻。
這樣,黑努就能獲得赤勒族殘余勢力的效忠,同時斬斷義渠王控制鬱郅部的可能。
而赤勒的母親,事實上她十分的樂意,繼續在義渠王后宮中當一名失寵的妻子,去面對那些自己曾經欺壓的女人,還是嫁給新的鬱郅部主,控制自己哥哥留下的勢力,繼續作威作福,結果不問而知。
她還有希望生下一個兒子,繼承鬱郅部的權力。
至於赤勒麽!無論在那一方,他都是一個棄子,遭到這樣的待遇,也就不難理解了!這段時間,他睡在王宮中沒有了火炭,甚至有人故意拿冰水去潑他,看著他狼狽沒有東西取暖的樣子。
他吃的是奴隸的食物,受到王宮中下人的白眼,這幾天他受盡了排擠和侮辱,幾乎快要發瘋了!
他的財物都被人搶走了,他的父親從未問詢過一聲,仿佛忘記了這個兒子,就在剛才,赤勒趁著侍衛們的疏忽,想要做最後一搏,闖進去見自己的父王。
但他忍著侍衛們的拳腳,衝進宮殿之後,只看見了自家父親毫不在意的眼神,就被拖了下去,他隻好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