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困守廣州城內,天地會軍聲勢甚大,但桂林又在廣州城拉起了更多的部隊,雖然壯丁最多只能用來守城,即便是激發了鬥志,也不會有太大作用,但實際上天地會軍那邊也是差不多的事情,除了少數可堪一戰,就算原本就是天地會武裝的那群會黨戰力,也根本不是有戰力的部隊。
桂林作為兩廣總督,統帥廣州城綠營兵力,約八千多人,其中有部分兵力是北海鎮的潰兵被桂林重新整編了。北海鎮被義軍攻破,總兵被殺,不過大部分的清兵卻逃了,一部分投降,割了鞭子成了“明軍”,這自然是被迫的。而大部分則逃得不知道哪兒去了,少部分才回到廣州城,大概自己也沒想到會被逼著繼續作戰。
廣州將軍是宗室永瑋,他旗下有三千八旗兵,不過永瑋柔弱怯戰,處處都聽本來應該居於他之下的桂林,三千名八旗兵也歸於桂林指揮了。再加上零零總總招募起來的民勇,桂林手中有士卒一萬五千人左右,約為現在圍城的天地會軍的一半。
孫子兵法有雲,十則圍之,明顯現在義軍並沒有絕對的人數優勢,清軍享有地利,可桂林卻不打算輕舉妄動,對義軍進行貿然攻擊突圍。原因是,他對於自己手下的軍隊戰力十分懷疑,而且聽北海鎮的敗兵說,義軍中有十分強的火槍隊,在正面交鋒時直接將清軍綠營打得全線潰敗,大片的義軍跟著一陣掩殺,最終擊敗了北海鎮官兵。
“這些泥腿子,怎麽會有如斯犀利的火器,這樣下去,我們可沒辦法突圍啊!”性格怯懦的永瑋擔憂不已。
桂林則還有幾分鎮定,他道:“此事八成與唐夷有關系,唐夷為禍北方,又拿出火器來,資助這群無君無父的叛黨,企圖混淆視聽、煽風點火,其心何其陰毒啊!”
永瑋聽到桂林提起唐人,變得更加擔憂起來:“桂大人啊,難不成那唐人真的攻破的京城?”
桂林喟然長歎,眼角似乎還噙著不存在的眼淚,道:“若是沒有此事,這賊軍為何如此振奮?這些時日消息到處傳播,這天下幾乎都知曉了這件事,有人當作笑話,有人則驚恐萬分,但是無論如何,朝廷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了,這絕不正常,而就算有心人想要傳謠,可這規模也太大,人人都在傳,還有鼻子有眼的,恐怕不會是假。”
永瑋也掉淚了,是真的被嚇哭,他哀聲道:“完了,大清朝該怎麽辦?唐人攻入了京城,皇上連個信兒都沒有,說是給抓到海外去了,這京城裡甭管黃帶子紅帶子還是普通的旗人,都給流放海外了,這就算想接回來都不知道上哪兒去接?這沒了朝廷,咱們這廣州城怎麽撐得下去啊!”
桂林看著永瑋這茫然失措的樣子,心中鄙夷,他先是默默不語,等永瑋冷靜了片刻,又道:“皇上杳無音信,京中也無可統領大局的人物了。如大人所說,沒有主持大局的人,只能是更多像唐夷,或者天地會這些叛黨出現。咱們大清的江山不能丟!這時候了,我桂林也跟大人說句犯忌諱,但是交心的話,皇上怕是再也回不來了,皇子們也是一樣的,這天下還需要一個姓愛新覺羅的宗室來登基大寶,數這麽一大圈兒,最近的一位,現下就是您了。”
永瑋大驚,傻傻的指著自己:“是我?”
永瑋現在的地位不高,爵位也不過是奉恩輔國公,連個貝勒貝子也不是。不過永瑋的家世不可謂不高貴,永瑋的爺爺是清朝歷史上最後一位被冊封的儲君太子,也就是康熙的第二子胤礽。當然這位太子的故事不可謂不坎坷,先是被廢掉,最後甚至是被自己得位的弟弟幽禁起來直至死去。永瑋的父親是胤礽的第六子弘曣,一位長於書畫的宗室。
可以說,要是牽強附會一點,永瑋比乾隆這一系更加有當皇帝的資格,而且永瑋是正經的愛新覺羅,現在不在京裡而且血緣這麽近的愛新覺羅,恐怕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了。
桂林道:“輔國公誒,咱們現在也是非常時期,需行非常之事。若事情再無轉機,咱們大清還是需要一位君王啊,舍了輔國公您,還能有誰夠資格去坐那個位置?”
這永瑋不是什麽有雄心壯志的,雖然生得魁梧也懂武藝,可是性格怯懦,別人聽了有機會當皇帝,基本都是心花怒放,結果這廝卻接連擺手:“怎麽可以,我永瑋一心忠於皇上,怎可僭越篡位了呢?這是萬萬不能的事情啊。再說,現在廣州還被賊軍圍困,京城也在唐人之手,這些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桂林看著永瑋怕成這個樣子,恨鐵不成鋼不言而喻,都這個時候了,永瑋還瞻前顧後,怕這怕那,乾隆基本上不可能回來了,他要是搏一把,至少能有個皇帝的封號,可是現在他還嫌棄這頂帽子燙頭,根本不願意戴上。
桂林知道要打動永瑋恐怕不易了,現在確實形勢不好,如果能夠爭奪到一些主動,倒是還有運作的空間。他雖然已經官至兩廣總督,天下也數得著的大人物了,可是誰不願意再進一步。從龍之功,再加上中興復國的美譽,他桂林也可以名垂青史。
“這幾日,賊軍攻城的強度已然變弱了,如果不是他們刻意想要我們這樣認為,恐怕就是賊軍氣勢已虛。若是單獨出城迎戰賊軍,我們勝算不大,但是若我們可以調援軍而來,裡應外合,前後包夾,必然可以一戰而定。”
永瑋聽說有機會戰敗天地會武裝,也是來了精神,在他看來當皇帝現在沒有實質好處,而解了廣州城之圍,至少讓他有機會繼續活下去。清初對待前明宗室的嚴苛他是一清二楚的,現在打著反清複明旗號而來的天地會,一旦抓住他,那必然是百般折磨,用他來報復滿清當年對朱明皇室的虐待。所以永瑋這些日子一直都是驚弓之鳥,生怕城破。
桂林道:“賊軍雖然禍亂全粵,但我大清官軍實力尚存,折損不算大。其余軍鎮兵力幾乎未損,只要調動數鎮之兵力,必可重創賊軍。我已派人聯絡高州鎮總兵劉峻德。潮州鎮總兵瑺衡,一東一西,這合起來就是一萬人之眾。還有粵北韶州鎮,是賊軍尚不能及之地,可盡起精兵來援。我還欲派人往廣西,領廣西之兵東來援粵,賊兵雖然初起勢大,但我大清根基何其穩固,豈能是這些叛黨所能動搖?”
永瑋不由道:“我們援軍雖多,可是這已然十多日了,仍未見什麽援軍過來,廣州城還被圍得水泄不通,他們這些總兵能靠得住嗎?像是劉峻德之流,皆是漢人,此時萬一被賊軍煽動,反對朝廷,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永瑋的這種思想在清代滿大人的心中是在正常不過的了,一方面把你們漢人將領和官員當成奴才,使喚你們做牛做馬,幫著牧守天下,可另一方面卻又要防著你們這群奴才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起來反抗主子們。這就是又要用又要防的矛盾思路。
桂林此時只能道:“八旗在廣東只有數千兵力,現在朝廷是完全指望不上了,各省有自己的麻煩,都不可能過來援助我們,我們就算不願意,也只能用漢人了。而且我相信,大多數奴才還是知道自己是奴才的,忠君報國這些道理是懂得的,他們若是不懂得,我們就去找那些腐儒們、老學究們,到他們耳邊去唱。要當道德完人,你只能是咱們大清的奴才,想要漢人做主,那就是大大的不忠不孝,綱常難容,畜生不如。所以,是當奴才,還是當畜生,他們自己會掂量。”
永瑋琢磨了琢磨,果然覺得桂林說的很有道理,他豎起大拇指來道:“桂大人果然高明啊。”
桂林擺擺手道:“說到底,還是咱們先輩們高明啊,入了關,馬上得來的天下可不能馬上治天下,終究漢人還是跟野草一樣,太多了。咱們學了去他們的三綱五常、倫理道德,捧起至聖先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自然有那些書生儒生們,搶著要給咱們當奴才。他們要當道德完人,要青史留名,就得乖乖地做咱們的官兒。至於那些小民,自然也得訓得乖乖的。”
他話鋒一轉,道:“所以,那些無君無父的叛黨,是最可惡的東西了,他們隨便裹挾起數十萬人反對朝廷,那就是很麻煩的事情。不過咱們也能指揮著奴才們去對付他們。當咱們的奴才,就賞一塊骨頭,不當奴才的,就把他們骨頭碾碎,如是而已,咱們大清完了上百年了。所以,現今這個局面咱們一定能撐過去的。”
永瑋覺得略略心安了一些,不過他又隱隱覺得這一次好像又有什麽不一樣。他反應過來,這一切的肇始,好像是起於唐人的突然攻破北京城的,現在旗人們已經沒了一半。現在他們就算滅了這些泥腿子,這天下人還能願意安安心心地做愛新覺羅家的奴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