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蕊衣之言,讓雲無心美眸一時瞠然。
作為在浩大南神域都被奉為“第一”,直接顛覆雲無心對美食認知的“翡玉漣心湯”,居然被稱之為……粗陋?
“一個月前,父親帶我去品嘗過翡玉漣心湯。”雲無心開口道:“就我所感,的確是名不虛傳。姝姀阿姨……真的要更加厲害嗎?”
面對雲無心時,蕊衣的眼神和姿態都要溫軟的多:“我家小姐在得到消息後,便放下一切,親手為你們準備茶點。殿下若是不信,自己品鑒一番即可。”
說完,她直接移身到雲無心的茶案前,將案上的玉罩直接拿起。
玉罩之上,還覆著一層薄薄的結界,用以防止氣息的逸散和外部的侵染。
一盞茶,一碟三拚的乳糕,一盤小巧的酥餅。
格外的簡單而雅致。
而用以招待雲帝這等大~人物,至少視覺之上,似乎太過於簡單。
但,雲澈的目光尚未觸及,他的鼻端便猛的搐動了一下。
雲澈並未好茶之人,但那股緩逸而至的淡淡茶香,卻仿佛有著未名的魔力,無聲間由鼻入心,無以形容的清新,無以言喻的芬芳,又與其所攜的甜馨氣息相裹相融,讓他從耳目口鼻,再到全身的神經都不自禁的舒緩下來。
這種難言的享受與愜意,就像是整個人被無形的柔雲緩緩托起,浮遊於空谷靈雨之中。
“……”僅憑於此,雲澈便已意識到,蕊衣之言,或許並無誇張。
“好……香。”
雲澈的心境難被撼動,喜怒亦不形於色。而雲無心則完全沒有他的那般平靜,她一聲近乎失魂的輕喃,緩步走到茶案前,腳步飄忽的像是被一隻無形之手溫柔牽引。
“殿下請用,然後你自會明白婢女方才之言。”蕊衣為雲無心擺好竹筷,期待著她的反應……同時還暗暗斜了雲澈一眼。
雲無心唇瓣不自覺的抿起又松開,她拿起竹筷,夾起一小塊乳糕,循著逐漸臨近而濃鬱的異香,很緩慢小心的放入口中。
“……”隨之,她整個人便怔在了那裡。
竹筷離開唇瓣,雲無心的面頰在輕動,似乎在以極小的幅度嚼動著,除此之外,她便再無其他的動作和神情,就連眸光都久久定格,像是忽然被抽離了魂魄。
雲無心怪異的反應讓雲澈為之失笑:“有這麽誇張?”
“如何?可還合你口味?”蒼姝姀溫婉的問道。
雲無心嘴唇輕動,好一會兒,她才輕輕的道:“父親,你嘗一下就知道了。”
蕊衣卻是“嗖”的別過臉去,不肯去為雲帝揭開他面前茶案的玉罩。
而雲無心已是重新拿起竹筷,夾起另一塊乳糕……
她的這個動作讓雲澈上身下意識的後仰,連忙擺手道:“別別我自己來……”
但雲無心的雪手已是直近唇前:“快嘗一下!不然,真的要後悔死的。”
作為神界之帝,該有的威儀還是要有的,私下裡也就算了,但被人當眾喂食……成何體統。
但在雲無心面前,他哪有半點威儀可言。而相比折損帝威,他顯然更不願意拂女兒之意,稍退了一下後,還是半硬著頭皮張嘴。
乳糕入口,刹那香滑,隨之,味蕾像是被溫柔的衝擊,又完全的引燃,一種太過濃鬱的享受與滿足快速的輻射向全身。
五感在至高的愉悅中飄忽,血流變得歡暢,就連靈魂,都仿佛變得輕盈欲舞。
雖已經抱有了極高的預期,他的內心依然劇動。
而雲無心在這時才放聲驚呼:“天啊~~天啊~~世上居然真的可以有這麽好吃的東西,好吃的就像是在夢中一樣……這到底是怎麽做出來的?”
“那便好。”雲無心滿溢的驚歎讓蒼姝姀欣然淺笑:“時間太短,隻勉強準備了這些簡單的茶點。無心若是喜歡,我便在接下來幾天,把最擅長的糕點菜肴都做給你吃。”
“嗯!”雲無心很是開心的應了一聲,然後拿起一塊酥餅,入口之時,又是一聲近乎誇張的驚吟。
“帝上覺得如何?”
一雙美眸隱下了幾分期待和緊張,相比於雲無心,她無疑更在意雲澈的評價。
“很好。”雲澈面無表情,微微點頭。
不鹹不淡的兩個字,讓蕊衣氣惱的險些把玉齒咬碎。
“沒心沒肺的男人!只會裝!”
這本只是她內心的低罵,但太過氣惱,唇間不慎輕逸出聲。
神威蓋世的雲帝靈覺何其強大,他眼眸半眯,淡淡道:“坦白而言,此茶香和糕點,以我這些年所歷,當的起‘世無其二’四個字。”
“但!”他眸光驟寒:“你這調教婢女本事就差得遠了!”
“你是連‘死’字怎麽寫,都忘了教給她嗎!”
雲帝驟怒,天地皆栗。雲無心被嚇了一大跳,咬著一半還未舍得下咽的酥餅,愕然看著雲澈。
蒼姝姀一直溫婉如水的面容終於現出驚亂,她連忙起身:“帝上息怒,妾身與蕊衣私下一直以姐妹相處,因而疏於管束,冒犯帝上。”
“蕊衣!還不快給帝上賠罪!”
她訓斥之時,眼色連變,恐極蕊衣任性。
雲澈直逼而至的駭人威壓讓蕊衣全身發寒,腳下也瑟縮半步。但卻她卻猛一咬齒,從牙縫間擠出倔強到近乎決絕的字眼:“我……不!”
“蕊衣!!”蒼姝姀急聲再斥。
面對雲澈的冷目,蕊衣竟是生生向前一步,凝緊雙眉大聲喊道:“雲澈!管你是什麽魔主,什麽雲帝!我就是看你不爽,我就是討厭你!”
雲澈:(喲呵?)
“蕊衣,你瘋……”
“小姐!反正要死,讓我把我話說完!否則就算不被他殺死,我也快被氣死、憋死了!”
蕊衣已經徹底的豁了出去,再度向前一步,聲音也高了數分:“小姐因你而被迫成為滄瀾神帝,又被你強行封為姀妃。而整整一年多了,你從未踏入滄瀾界半步,甚至都從未傳召過小姐入帝雲城!”
“南神域……整個神界,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小姐的笑話!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小姐僅僅只是你用來方便掌控南神域的工具!”
“……”雲澈皺著雙眉。
“……”雲無心美眸睜大。
見慣了世人對父親的極度敬畏,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指著父親的鼻子怒噴。
“蕊衣出去!馬上出去!”蒼姝姀徹底驚慌,情急之下,直接移身向蕊衣推去。
蕊衣卻早有防備,驟然瞬身,讓蒼姝姀推空,繼續怒喊道:“小姐一生孤苦,我本還以為終於迎來雲開霧散,結果,卻只是被你無視,被你折辱,被你當做工具!”
“而小姐這一年多,卻辛苦的幾乎不肯給自己半點喘息之機!她……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在我心裡,就算你是雲帝,也根本配不上她!你有什麽資……唔!”
雲澈手掌抬起,猝然僵冷的空間,直穿骨髓的殺意將蕊衣的聲音都生生摧斷。
“看來,你是在很努力的找死。”雲澈淡淡冷語。
“帝上……不要!不要!!”蒼姝姀衝過來,死死抓住雲澈的手臂,目帶痛苦和哀求。
“死……有什麽好怕!”頂著雲澈的殺氣,她依舊發出決絕的聲音:“小姐的壽元還剩多少,你最清楚不過……小姐若死,我絕不獨活……我會怕死!?”
雲澈:“……”
“我就用我的死讓你知道,就算你是所謂雲帝,也不是所有人,都會任你欺凌我家小姐!”
“呵!”雲澈一聲極淡的冷笑:“看不出來,你這小丫頭片子還挺……”
“你才是小丫頭片子!”蕊衣怒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年齡才區區半個甲子,要論年齡資歷,你在我面前連小毛孩子都算不上!”
“噗!”
雲無心口中嚼了小半的酥餅被她一口噴出。
“啊!這麽珍貴的點心!”噴完之後,緊隨而至的是雲無心一聲驚吟,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體會著何為暴殄天物,心疼到幾乎不知所措。
而受災的不僅是酥餅……雲澈的殺氣都被雲無心這冷不丁的一下噴沒了大半。
伸手拎了拎被噴出的酥餅所沾染的裙角,她有些慘兮兮的道:“對不起姝姀阿姨,浪費了你這麽好吃的點心……”
這時,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美眸一亮:“蕊衣阿姨,可不可以帶我去換件外裳??聽父親說,十方滄瀾界有一種‘幻水瀾衣’,是滄瀾界無盡滄海的恩賜,我已經向往很久了。”
“欸?”都準備好被雲澈一掌拍死,也好讓蒼姝姀死心的蕊衣怔了一怔,不知該作何反應。
“蕊衣!還不快去帶公主殿下更衣!”蒼姝姀依然緊抓著雲澈的手腕,急急的命令道:“快去!!”
“走啦!”雲無心已是抓起蕊衣的衣袖。
蕊衣幾乎是一步一愣的被雲無心半拖著走離,消失於雲澈的視線中。
雲澈的手掌依舊半懸空中,但並未出手。
蒼姝姀緊繃的心弦終於緩下,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在雲澈的身前拜下:“謝帝上寬恕之恩,妾身以後一定嚴加管束……帝上若是不喜,妾身不會再讓她臨近帝上的視線。”
雲澈神情未動,而是緩緩說道:“當年,我初見你之時,正值我煞氣最重,名聲最惡之時,下至凡靈,上至神帝,包括你的兄長在內,都對我畏之入魂。”
“而那一天,你無論是見到我,還是我在為你療愈之時,我都幾乎感覺不到你的心中有絲毫的懼意。”
“包括後來我為你強行契合滄瀾神力,你全程承受巨大的痛苦,又能清晰感知到壽元的重損,卻依舊心如靜湖,毫無波瀾。”
他看著蒼姝姀的眼睛:“所以,直至昨日,我一直認為,你是個情感極度淡薄之人,淡薄到似乎所有的情感都已僵死在萬年的孤冷之中。”
蒼姝姀:“……”
“但剛才,我對你這個婢女展露殺氣時,我卻感覺到你強烈的惶恐、驚懼……”他目光下移:“你的心跳,現在還未緩下。”
顯然,他判斷錯了。
蒼姝姀抬眸:“帝上是因此,才一直冷落妾身的嗎?”
“……”雲澈未有回應。
蒼姝姀垂眸,輕輕說道:“寒苦萬年,一直是蕊衣陪伴在側。若無她,妾身不可能支撐到與帝上相遇。”
“她名為妾身婢女,實則,我們情系之深,猶勝親生姐妹,甚至非他人所能理解。”
“我大概能理解。”雲澈道:“看她那恨不能吞了我的樣子,可真是看不得你受半點委屈,哼!”
雲澈的話語讓蒼姝姀美眸微泛漣漪:“帝上是不怪罪她了,對嗎?”
“我堂堂神界大帝,還不至於和一個小丫頭片子……”聲音一頓,雲澈冷然道:“我還不至於和一個老女人一般見識!”
蒼姝姀頓時莞爾:“此話,若是被帝後或沐妃聽去,怕是要讓帝上獨守帝榻數日了。”
蒼姝姀的笑顏極其柔美,帶著一種夕風流雲般的感染力。
在隨口說出那句完全未過腦子的話後,雲澈便後悔了……不止池嫵仸和沐玄音,眼前的蒼姝姀,也都被直接禍及。
那個該死的小……婢女!!雖然她腦子有問題,但念及一心護主還算有那麽丁點感人,死罪是可免,但要是就這麽放過,我雲帝的帝威顏面何在!
你等著哭吧!!
“我的帝後帝妃,豈能和她一概而論。”雲澈說完,又淡淡道:“你……應該不會和她們說吧?”
蒼姝姀未點頭也未搖頭,溫軟的淺笑如一泓蘊著無盡唯美幻妙的幽泉,吸引著目光與心念的無聲沉浸——直至沉淪:“歷史之上,很多男人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便是相信女人會保守秘密。”
雲澈一時失笑。
他也在這時忽然發覺,面對著蒼姝姀的眸光,傾聽著她的言語,竟是如此享受的一種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