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昱回過頭來,看到她時目光裡有星光閃過,但轉瞬就消失在他幽深的瞳孔裡。“這麽巧?”他拿著兩顆生板栗在手裡,好像很悠閑的樣子,然後看了下四周,說道:“你怎麽跑出來了?”
謝琬笑了笑,站在他旁邊,也拿起兩顆攤主老婆婆簍子裡的栗子來,說道:“我也來買栗子。”
因為整條胡同都是住戶,所以沒有什麽人經過。但是殷昱還是不經意地往她身後挪了挪。從他寬闊的後背看過去,她被人瞧見臉的機會就大大減少了。
謝琬並不覺,仍在認真地看老婆婆炒栗子。從前殷昱還是霍珧的時候,她出門在外他也總是這樣站在她身後護著,她並不感到眼下有什麽不同。
殷昱垂眸看著她的烏發和雪肌,目光氤氳,像古井泛波。
初夏的清風柔柔地吹過來,她的碎發隨風輕動,婀娜得像她行走時的身姿。
殷昱的眼神愈發幽遠,唇角卻噙著一絲安然。
“好了,這是你的。”
謝琬轉過身來,遞過一包栗子給他,然後去接另一包。她把紙包捧在手裡,並不吃,而是望著他道:“你怎麽會在這裡?找我?”
“怎麽可能?”殷昱很迅速地否認,然後看著天際,“我只是剛好路過。”
謝琬想了想,笑道:“猜你也不可能來找我。”
然後她繞過他,舉步進了府。
“哎。”
殷昱忽然在後面喊。
謝琬在門檻內回過頭來。他頓了頓,說道:“我有點事想跟你說,方不方便上我那裡一趟。”
謝琬回頭看了眼門內,馬車還停在大槐樹下。
哥哥這會兒應該還不知道她回了來,既然是關乎於碼頭上的事,必然是要緊事。殷府的人都是殷昱自己的人,他們不會往外亂傳的。
她點點頭,讓錢壯重又套了馬車。
很快到了殷府,居然走的是直接進正院的角門。
殷昱引著她進了正廳。正廳四面都有門口通向別處,因此四處都有人看得見屋內。簾櫳下點的是熟悉的沉水香, 邢珠他們站在門口。既不打擾他們說話,也能及時地聽到召喚。
謝琬道:“什麽事?”
熟悉的人面前說話的好處就是,根本用不著那些客套。
殷昱順口道:“就是漕運的事。”
謝琬點點頭,認真地道:“你在碼頭上發現的疑跡上次公孫先生已經跟我說過了。這次是不是又有什麽新的發現?”她順手拿起紙包裡的栗子來,但是發現這府裡居然連個幫剝皮的丫鬟都沒有,便隻好自己動手。
殷昱從她手裡把栗子接過去,一面剝一面道:“那人從那之後再也沒來過,但是這也顯得更加可疑。既然公孫柳都把話跟你說明白了,那麽總而言之。我覺得那個人跟印章的主人很有關系。但是我決定暫不打草驚蛇。先等內閣這事平定了再說。”
“這案子大理寺查到什麽程度了?”謝琬道。
“昨日得到的消息,已經查到了工部頭上。因為工部曾經有人見過這枚印,但是因為時間相隔得久,要證據已經很難拿到了。”殷昱將剝好的栗子推到她面前,“工部尚書張揚與季振元交好,工部侍郎則是鄭側妃的父親鄭鐸。眼下印出現在工部,所有人幾乎第一時間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鄭家頭上。”
謝琬點頭道:“若是這樣想,那也沒錯。如果說這個人是鄭家的人,那麽鄭家參與斂財的動機很明確。他們肯定是為了向殷曜提供資助所以才會這樣做,而且他們也具有這樣的實力跟漕幫合作。——漕幫裡沒有人招出來嗎?”
“嚴刑逼供也沒有用。”殷昱道,“可是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此事不簡單。因為線索都太明顯了,而且根據線索推理起來也十分成立。牽涉到幾十萬兩銀子的案子,哪裡會這麽容易把線索暴露在人眼前?”
“你覺得這不是鄭側妃他們的手筆?”謝琬有些意外。
她承認他反推得有道理,可是這畢竟也只是懷疑。
殷昱點點頭,“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懷疑除了霍家和鄭家以外,朝廷裡可能還潛藏著第三股勢力。這股勢力就是在清苑州的時候意圖暗殺我的那夥人。”
謝琬頭次聽他主動說起自己的事。頓時凝神。
“當初被廢之後我住在東宮外的一座小宅子裡,明面上是個行動自由的普通庶民,實際上暗中許多人在監視我。這其中有乾清宮的人,東宮的人,護國公府的人,還有鄭家的人,這些我都清楚。可是此外,我發現還有些人在盯著我。
“這些人的來歷不明使我起了戒備心。這種情況下,就算護國公府會護著我,可我也終究容易被人鑽了空子。所以我就逃出了京師。
“我去清苑州是想去清河縣,清河與清苑交界的村莊裡,曾經有我去東海之前留下的幾個人。我必須找到他們才能聯絡到我的暗衛,就在清苑州我準備去找他們的時候,我發現有人跟著我來了。於是我引了他們到山路上,準備趁機瞧瞧他們的武功來歷,沒想到被路過的你救了。”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謝琬卻沉浸在回憶裡,說道:“這麽說,其實你當時並不是真的被他們製住了?”
他炯炯望著她,“我要是這麽容易被拿住,早死了千百遍了。”說完他目光卻又莫名地溫柔起來。
謝琬把目光側開一點,說道:“那你中的麻藥也是假的?”
“那倒不是。”他搖頭道,“麻藥是我在錢壯救我時自己服的。因為我必須要保持清醒才能判斷局勢,而這種麻藥可以鎮住疼痛,使我保持清醒的頭腦。”
謝琬很無語。她曾經真的以為自己做了回拔刀相助的勇者。
“可是如果沒有你相救,我的道路會走得更加艱難得多。”他看著門外,認真的說道。“至少,接下來幾個月我不會安心的睡下一晚覺,不能安心的吃下一口別人的食物,雖然你不救我我也不見得會死,可是你至少讓我知道,這世間還有溫情。”
謝琬聽著他這話,心裡終歸舒服多了。
但是她又不習慣他這樣的說話。平時隨意灑脫的那個他去哪兒了?她直起身來端正坐好,皺眉道:“別說了,好肉麻。”
殷昱望著她笑了笑,沒有一點不自然。
“話說回來。至於追殺我的是什麽人,這個我也正在查。
“原先我也以為是鄭家的人,可是鄭家原先是帶刀侍衛出身,習的是我朝正統武術,這批人不一樣,他們的手法我在東海時看得多,像是那邊或者是在那邊呆過的人。所以我在想,這批人也許跟當初借殷昊之事弄掉我的是同一批人。而這個印章的主人,如果不是鄭家的人,就一定是這股勢力中的人。”
“這麽說來,你的猜疑也是有根據的。”謝琬搖著扇子,說道。這個事回去之後她得好好想想,如果是股暗勢力,那在她前世裡有沒有冒頭出來?
“當然有根據。”殷昱看了眼外頭,然後把栗子收起來。
謝琬盯著那包才吃了幾顆的栗子。
殷昱道:“天色不早,這個晚上吃多了胃滯。——你該回去了,呆久了怕被人盯上。”
謝琬無語地登了車。
正要走,殷昱忽然又一下攀住了車窗,目光似乎要一直盯進她的心底裡,“聽說,你想成親了嗎?”
謝琬臊了個大紅臉,瞪著他:“關你什麽事?”
“當然不關我的事。”殷昱站直身來,扭頭看著別處,“就是隨便問問。
“你這個人雖然看著不笨,但有時候也傻裡傻氣的,明知道山路上很危險,還逞強把個陌生人救下來,記性又不好,都不知道這個人見沒見過——”他看著她,目光裡有些讓人看不懂的意味,“我就是隨便問問,怕你跟別人成了親,轉頭又把我忘了。”
謝琬睜大眼盯著他,雙唇緊抿。
他忽然笑了笑,然後把車簾放下來,眼望著遠處天際一字一句地道:“別那麽著急嫁人,等等我。”說完便把她的馬拍了兩拍,喚過來錢壯。
馬車出了門檻,車裡謝琬的心還在狂跳中,他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謝琬這一夜的感覺都不是很好。
而跟靳夫人出門了幾趟,效果竟十分明顯,很快就有各種媒人帖子上門來了。謝琅跟洪家的聯姻使得他提前跟官戶圈子沾了邊,而謝琬自身的條件又擺在那裡,這就顯得她喪婦之女的劣勢降低了不少。再加上如今余氏和他們住在一起,即使沒見到本人,也並沒有使人覺得謝琬是個失體統的女子。
謝琬漸漸以靳家表姑娘的身份在官眷圈子裡小范圍的走開了,並且熟識靳夫人的人們偶爾也會提起她經常帶在身邊的那位姑娘,作為官眷社交圈裡不可或缺的人物,魏夫人當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這日魏彬正與陳士楓議事出來,魏夫人便就招手喚了他在院子裡坐下。
“聽說謝琬在議婚了。”她搖著團扇說道。
魏彬含笑望著夫人,“那你有什麽想法?”(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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