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半個時辰前便已經令馬夫牽去那處。”呂長史指著窗外不遠處的巷口,“外面風雨瀟瀟,比案發那晚天氣要惡劣,卷雲仍然在雨裡未曾走開。”
崔凝從窗口看出去,茫茫夜色裡,依稀能瞧見一個白影。
呂長史道,“那就是卷雲。”
“真是好馬。”崔凝讚了一句。
王司馬遞了一杯茶給她。
崔凝命人取水淨手之後,才端起茶杯,“噫,王大人的茶極有意思。”
時下流行放各種香料煮茶,滋味真是一言難盡,反正崔凝是品不出來個中美味,反倒是魏潛時常愛煮的清茶更合她胃口,而王司馬雖然煮的不是清茶,味道卻也不錯。
茶裡隻放了少許橘皮,似乎還有一股隱隱約約的松香味。
茶味竟極似出自二師兄之手!
崔凝垂首細細抿了幾口,“真好。”
王韶音見她再抬起頭時眼眶微紅,不禁問道,“不知小崔大人有何見教?”
崔凝的情緒很快平複,微微笑道,“不敢,只是王大人的茶叫我想起一位已故的……族兄。他說時人煮茶香氣混雜,雖渾厚奔放,但失茶之真香,故而喜取松枝雪、活泉水煮清茶,說是那樣茶味清純甘冽。我幼年時,品不懂清茶之美,他便放些橘皮、梨乾哄我。王大人這茶,以今年新製的顧諸紫筍散茶加松枝雪露,又添適量橘皮,正恰似少女清雅又不失活潑,亦……令我懷念故人曾經的無言關愛,實在感懷。”
王韶音聽罷觸動頗深。他也喜歡清茶,小女兒總纏著他煮茶,卻又每每皺眉嫌不好喝,他便特意嘗試了許多種女孩兒喜歡的口味搭配,他不常將情感宣之於口,但對小女兒的寵愛皆在這一茶一水的改變裡。
這種茶煮出來的口味微酸清甜,果茶芬芳,大多數小姑娘都喜歡。他方才見崔凝來了,見她是個小姑娘,便習慣性加了橘皮,不料還能引出一位知音,他不禁心喜道,“哦?某有一位已故摯友,也曾如此說過。”
近些年越來越多人喜歡清茶,包括魏潛和符遠都如此,但是再往前十幾二十年,喝清茶的人是極少數,崔凝突發奇想,王司馬的故人會不會和二師兄有關?
崔凝提著心問,“不知您的摯友是哪位前輩?說不定是同一個人呢?”
“唉!雖則同命,但非同人。”王韶音心感天妒英才,想到自己的摯友,便對崔凝口中那位“已故族兄”頗有好感,於是打破少言寡語的形象,話變多了起來,“你應與符長庚相熟吧?我的這摯友便是符長庚的族叔,二十歲那年戰死沙場,實是可敬可歎。”
既是符家人,便不可能是崔凝的族兄。
他又歎,“符家人丁單薄,可人才個頂個的好,只是大多短壽,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慧極必傷’?就連……”
就連符遠怕也難逃這個命運。
符家雖然極力隱瞞“短壽”的批命,但這世上從沒有不透風的牆。符遠到現在沒有成親,不能全怪符相挑剔。若不是因為這個批命,以符遠的人才和符相的權勢,想娶個世家大族嫡女也不是沒可能,但又有哪家舍得閨女嫁過去面對守寡的命運?就算是像王氏這樣沒落的大族,偶爾會為重金聘禮下嫁女兒,可終究是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士族最重臉面,不可能讓人非議他們為五鬥米折腰,賣女求財,斷了脊梁,失了氣節。
王韶音隱約聽聞符遠也曾想求娶崔凝,可惜沒能成功,這也怨不得他一有機會連這麽小的姑娘都要爭取,因為從一開始,符家結親的選擇裡面就不包括像崔凝這樣的大族嫡女。
他想到此處,便止住了話題。背後議論這些,實非君子所為。
崔凝聽罷也是一歎,果然是她胡思亂想了,她雖不知二師兄俗家名字,但倘若他真是符遠的族叔,就算沒有戰死沙場也應當回他該回的地方,又怎麽會窩在一個旮旯地方佔山為王。
“不知是你哪位族兄?”王韶音道,“這世間知己難尋啊!我來年燒紙告訴九丘,若是泉下有靈,也能做個伴罷!”
這話問的崔凝一身冷汗!她原是覺著崔氏族人眾多,單是清河就有成千上萬,更莫說因各種原因遷居別處的,隨口鄒一個堂兄必不會被拆穿,沒想到這王韶音看似寡言淡漠,居然還是性情中人,連個死去的人也要追問姓名。
“世間知音難覓,泉下未必。古往多少聖賢,哪裡就寂寞了?”崔凝穩住表情,目光直視他,盡量顯得坦蕩真實,“斯人已逝,脫了凡胎肉體束縛,難得自在,莫平添羈絆了吧!”
王韶音眼睛微亮,不住打量她,“好!好!聽你一番話,某都願意去那泉下了。”
他笑道,“若是不嫌棄,某便喚你字吧?”
“不勝榮幸。”崔凝拱手道。
“某姓王名重霄,字韶音,你若願多個忘年友,不妨喚我韶音?”王韶音道。
崔凝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番推脫之言,竟然收獲一個忘年交!他話說到這份上,她自然也不好拒絕,更何況她也極喜歡這種灑脫隨性之人,“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呂長史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不是,他方才錯過什麽重要事情了嗎?這都哪兒跟哪兒呢?也沒說什麽吧!相差幾十歲的人怎麽就能說著說著便成了忘年交?
王韶音平日少言寡語,就算是和同出世家的程玉京也沒見多聊得來,呂長史還道他天生就是那高嶺之花,沒想到隨性起來,比程玉京都不逞多讓。
想他與王韶音同僚多年,對此人的印象一直是“冷傲孤僻、不合群”,沒想到竟是看走眼了!今日真真是大開眼界。
有些人交友憑的是感覺,哪怕是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讓他判斷出他們是同一類人。如呂長史奉行“日久見人心”這種務實觀念的人,是永遠不會想明白的。
崔凝與王韶音相談甚歡,待知曉他煮橘皮茶是為了女兒,更覺得親切。
盡管她沒忘記呂長史的感受,時不時的找他搭句話,但畢竟談論的是他最頭疼不過的話題,不免倍感煎熬。
這回他是連茶都喝不下去了,尋個時機趕緊轉個話題,“不知崔大人查過小廝屍體之後有什麽新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