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這邊回府後面對華氏自有番細述,而鄂氏這邊回到府裡卻沒這麽輕松了。
魏國公與韓稷以及各大臣們還要伴駕至晚上,除了宗室女眷,命婦們先行退散。鄂氏從敞軒退出來,後背已然透濕,而她縱然也有一肚子疑雲,卻是無暇顧及了,當先將繡琴拖上了車,一路沉著臉回了府,到了榮熙堂也不忙著換衣卸妝,先著人把繡琴拖上來,再讓人去叫寧嬤嬤。
寧嬤嬤聽到訊兒也是一怔,先問了問來傳話的下人,卻也只知道繡琴今兒被當成暗襲沈雁的疑犯拉去了禦前,心下揣著疑惑到了正房,進門便見鄂氏鐵青著一張臉坐在那裡,而繡琴跪趴在地下,一張臉已呈現出死白色。
“太太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你還有臉問我怎麽了?!”鄂氏騰地站起來,一揚手,將屋裡人全部揮退下去,等門掩上了,遂走到她跟前,厲聲道:“你給我教出來的好奴才,你知道她今兒在宮裡給我闖出了什麽禍來嗎?!她竟敢背著我拿辣椒水去潑沈雁,還妄想栽贓別的官家小姐!”
寧嬤嬤猛地聽說出了這麽大的事,扶桌也怔了怔,她說道:“她得手了?”
“你還指望她得手?”鄂氏一口牙幾乎被咬碎,“今兒若是她得手了,你以為我這會兒還能回得來?你即刻把她拖下去,喂她一頓飽飯,然後有什麽話跟她盡早說,這樣膽大包天的奴才,我韓家容她不得!”
“太太饒命!”繡琴哭著爬過來:“奴婢已經是個廢人了,求太太饒奴婢一條活路罷!”
鄂氏往她當胸狠踹一腳,咬牙道:“你哪怕如今就是個活死人, 我也饒不了你!”
“太太!”繡琴翻滾在地下。兩腳碰到地面,突然發出尖厲地的聲慘叫。
“繡琴!”
寧嬤嬤連忙撲上去,趴在她身上回望著鄂氏:“太太看在她素日還算得用的份上,就饒她一命吧?奴婢以性命擔保,她往後再也不敢了!”
鄂氏牙關緊繃,渾然不加理會。
“太太……”繡琴推開寧嬤嬤又爬上來,痛哭道:“奴婢已經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鄂氏咬牙瞪著她:“說,大理寺查出的腳印對不上號是怎麽回事!”
繡琴哭趴在地下。搖頭只是哭而不肯答。
鄂氏遏不住心頭怒氣,舉起手畔杯子往她砸過去,“把她吊起來打,往死裡打!”
丫鬟們來拖她,繡琴卻突然掙扎著爬到她身下,喘著粗氣,睜大著一雙眼,兩腳蹭去腳上鞋子,然後顫栗著挪到她跟前,說道:“世子爺不知道怎麽知道那碗辣椒水是奴婢潑的。在戲園子裡找到奴婢,逼問奴婢真相。
“然後等我說完,便揮劍斬去了奴婢十根腳趾。上了些封血和止痛的藥,再拿了雙小鞋給奴婢穿上,等大理寺來人傳奴婢時,奴婢便就到了人前!太太, 奴婢那十根趾頭,是世子爺生生斬下來的……”
她邊說邊顫栗著,淚水與冷汗混和在一起,看著竟多了幾分怖意。
鄂氏和寧嬤嬤聽到這話立時呆了。
寧嬤嬤屏息片刻。伸手去解她的襪子,等解開一看,果見一雙腳上光禿禿地一根趾頭也沒有了,而前端傷口上則用紗布包起,有淡黃色的液體正透過紗布淺淺地溢出來!
繡琴歪在寧嬤嬤懷中,兩眼裡不斷淌著眼淚,而目光裡卻充滿了驚恐和後怕。
鄂氏倒吸了一口冷氣,停頓的思維在看到她兩腳又一次慣性的抽搐才恢復了意識。
怪不得韓稷會突然闖到敞軒裡來。也怪不得他會主動提到繡琴!原來果然是他做了手腳,而他手段又何其狠毒,竟然用這樣殘忍的辦法去給韓家洗清嫌疑!
她養了他足足十五年,從來也沒見過他這麽狠的一面!
她扶著桌沿坐下來,面肌微微地抽動著。她太不了解他了,而又太了解他了!他既然已經查出來是繡琴做的。難道會相信這不是她指使的嗎?他在外頭忍下來的怨氣,難道回到府裡不會借此釋放出來嗎?
“即刻帶她下去,收拾些該用的衣物,把她發賣到南邊去!”她望著前方,一字一句地說道。
“太太!”繡琴撲上來抱住她的腳:“太太就看在往日奴婢還算盡心的份上……”
“你還不走,是想等我親手殺了你嗎?!”鄂氏騰地站起來,瞪著她:“你做出這種膽大包天之事,活該千刀萬剮!要不是看在你已經被斬了腳趾的份上,我豈會留你命在!我是絕不會再留你這種禍害在身邊,我賞你兩條路,是走還是死,你自己選!”
“太太……”繡琴哭趴在地下。
“太太!”寧嬤嬤也跪爬過來,“老奴也老了,受不得骨肉分離了,太太就是要發賣,也請將她就近發賣吧!如此老奴偶爾也能再去看她一眼!”
“閉嘴!”鄂氏厲聲道:“你還有臉跟我求情?若不是你教出來的好孫女,她敢有這麽大的膽子?!”
“可是太太,若不是因為您說過不能讓沈雁嫁到韓家的話,繡琴她也沒這個膽子啊!繡琴她也是想替太太做些事,如果事成了,那不就除去了太太心頭之憂麽?!”寧嬤嬤紅著眼眶望著她,說道。
“我不需要她這麽自作主張地替我著想!”鄂氏瞪著她,“她以為她是什麽人,她不過是個奴才,我分明交代過她不要給我惹事,她依然還私下裡闖出這麽大禍來,如果不是韓稷及時這麽做,今兒我們合府上下都會變成皇上的眼中釘了!
“我韓家的事,我的事,幾時輪到一個下人做主?可見我平日裡有多縱容你們,竟把你們縱成了如此無法無天的地步!”
她抬手指著門外:“你即刻便帶她下去收拾,國公爺回府之前必須出門,晚一刻都不行!”
寧嬤嬤抬眼看向她。半日也未能接上話。
宮裡還設有幾席晚宴,是皇帝親點的那些重臣才有資格赴席。韓稷這裡在鄂氏走後,便著辛乙先回了府。席上顧至誠頻頻往他望過來,他心知是什麽意思,但眼下卻無暇理會。
宴散後大夥一道出了宮,榮國公他們不知是酒未喝得盡興,還是憋了有一肚子話想要吐,又邀魏國公一道再去玉溪河喝點兒,韓稷暗地裡扯了扯魏國公袖子。魏國公便就推辭道:“早上出來答應回去跟老母親挑中秋節的燈謎,明兒夜裡小弟做東,再與哥哥們喝個夠。”
眾人聽說如此,也就散了。
魏國公等與他們分了道,才問韓稷:“你方才扯我做什麽?”
韓稷拉著馬韁,“孩兒有件事情,需得回府才能跟父親說。”
魏國公微嗔望著他:“淘氣。”
韓家這邊,寧嬤嬤帶著繡琴回了房,才粗粗收了幾件衣裳,繡琴便哭倒在地下。
“嬤嬤再替我去求求太太吧。我不想離開國公府,我如今兩腳殘疾,賣出去也頂多只能做個低等的粗使丫頭。哪怕是留在府裡同樣做粗使,好歹有嬤嬤護著,我也不至於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只有嬤嬤這一個親人了呀!”
寧嬤嬤看她哭成這樣,蹲下去將她拉起,說道:“你以為我忍心看你落難麽?若是能求,我就是拚了這張老臉也是要替你爭取的了。可是太太並不是那麽好拿捏的人,我如今就是撞死在她面前,她也是不會同意留下你的!
“怪也隻怪你怎麽糊塗到這地步。那是什麽地方?是什麽場合?是皇上舉行萬壽宴的宮裡!你竟敢犯下這種事,又怎怪得太太生氣?”
繡琴哭道:“我只是想要斷了世子爺對沈雁的念想而已,沈雁那麽厲害,她若是嫁過來,根本就沒有我們的活路!我盼著做世子爺的人盼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盼著他到了議婚的時候,看上的人卻又是這樣的一個小姐,我怎麽會甘心?!
“您可知道今日在宮裡沈家的人有多麽猖狂。他們連淑妃和楚王都不放在眼裡,這樣的人嫁到韓家,將來太太還能壓得住她嗎?我這也都是為太太好啊!”
寧嬤嬤拉著她站起來,退身在椅子上坐下,說道:“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我沒有別的親人了。只有你,我不會不管你的。你等會兒隨人牙子出去後,不管被不被買走,你都想辦法送個訊兒到城南老街一家叫做徐記南貨的小商行,把你身處的位置交給那裡的掌櫃徐貴。”
“城南老街的商行?”繡琴止了眼淚,怔怔望著她:“我怎麽不知道嬤嬤還認識商行的掌櫃?”
寧嬤嬤斜眼著她:“我的事,哪能件件告訴你?”
繡琴怔愣著,片刻道:“那太太知道麽?”
“她就更不會知道了。”寧嬤嬤吐著氣,抬起左手掠了掠耳鬢的發,這個動作被年已五十有余的她忽然做來,竟多了絲罕見的妖嬈的味道。
繡琴望著她, 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出去也未必就是壞事,我恐怕也遲早是要出去的,十七年裡,我隨時都在做著撤退的準備,原本想著你既然願意跟著韓稷,那就跟著他過幾年也成。可如今你侍妾也做不成,卻落得個被趕出去的下場,也不見得就是壞的。”(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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