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重在二房坐了坐就走了,但隻這頃刻的功夫,沈宓也已經從他口中得知了事情前因後果,雖然對整件事他已經猜測到了十之八九,但是聽到他親口承認又是另一回事。吳重走後他還在前廳坐了半晌才回房。而回房那一路上,那臉色竟如潑了墨似的黑得發亮。
至於安寧侯讓吳重帶來的那三萬兩銀票,他拿在手裡反覆看了幾眼,遂添了兩千兩進去,讓吳重又送回了安寧侯府。
吳重出門福娘就把話傳到沈雁這裡來。
沈雁聽後不由笑了。
她知道沈宓無意於與安寧侯府結仇,但也沒有那麽容易被擺平。三萬兩銀子就想換得他站在鄭王那邊,是不是太瞧不起他了?
沈宓雖然端正的時候居多,但偶然促狹一把也真真讓人無可奈何。
安寧侯給了三萬兩,以為補足了二房的損失,沈宓再補兩千兩進去,這是在告訴人家堂堂大國舅出手還不夠大方,還是在暗示他沈二爺比他安寧侯有錢得多?
無論如何這次是吳重不對,安寧侯治下不嚴,怎麽著都能撈個處分。
何況眼下皇后又正風頭不利。沈宓不把他們參到禦前就很對起他們了,就是被他打了臉安寧侯又哪有再記恨沈宓的理兒?
由此可見,沈宓根本就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
沈雁很樂見如此。
讓他生氣不是她的本意,她的本意是要擦亮他的雙眼,讓他看看他這個從小生活長大的家內裡究竟是什麽樣子。他雖不迂腐但甚重孝悌,家裡這些矛盾雖然略有聽聞但從來也不曾放在心上,以至於前世才會被蒙在鼓裡,趁早讓他知道這些。對他和二房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如果不是因為從吳重口中得知了這全是劉氏設下的局,他又如何會對安寧侯有這樣的態度?
天底下骨肉相殘的例子多了去了,從前世裡沈宦對於父兄一直不曾怎麽提攜他,他也毫無怨言就可以推測出來,他必然也是知道劉氏所做的那些惡行的,沈宦假若心裡也有沈宓這個哥哥,那麽前世為什麽一直也未曾對劉氏改變態度?
可見在沈府裡,不是所有人都有沈宓這樣一副仁愛心腸。
“二爺現如今怎麽樣呢?”她問道。
“方才在墨菊軒裡清理什麽東西,看模樣是要尋到太太跟前去!”福娘說。
“嗯。”沈雁點點頭。沉吟片刻,說道:“不能讓他去,你去傳個話給黃嬤嬤,讓她想辦法留住他。”
她這裡發了話,黃嬤嬤哪有不依的,轉頭福娘就回話說沈宓被華氏留在正房了。
晚飯前正在整理書架,碧琴便進來把沈夫人派了人去查吳重跟龐氏的消息告訴了她。
然後又笑道:“圓通寺那邊的小沙彌也傳了話進寺,三爺已經決定晚飯後回來。”
沈雁手拿著幾本字帖翻看著,見到福娘進來,順手揀出兩本來讓她堆到一邊。然後跟碧琴道:“太太那邊呢?”
碧琴道:“太太那邊說是傍晚會有確切消息。這次三奶奶肯定是跑不了了!”她咬牙切齒的說道。她祖上就是華家的家生奴才,幾輩的人都把華家人當成畢生主子,劉氏竟敢朝他們姑奶奶下手。謀她的錢財,這口氣她焉能咽得下去!
沈雁點點頭,“有消息了就告訴我!”
前世華氏的死因且不理會它,事情發展到這步,她是必須要對這件事做個了結了!
雖說沈宓的名聲半點沒損,華氏的銀子也一分未丟。可難道因為沒有造成損失就可以放任這種惡行嗎?就因為賊沒有偷到東西便不是賊了嗎?謀朝篡位的竊國賊沒有奪位成功,便不算謀逆了嗎?幸虧是她沒得手,若是得了手。她又哪還有機會讓她嘗盡這煎熬的滋味?
她把分開的兩堆書指給黃鶯:“分類放好,千萬別弄錯了。回頭我要拿來編寫字帖的。”
夜色悄然籠罩了曜日堂。
暮色透過開啟的長窗湧進屋裡,廊下燈籠發出的昏黃的光將窗欞邊緣照出一圈光亮的輪廊,沈夫人站在長窗下,陰沉著臉,已不知多久沒出聲了。
“目前小的打聽到的所有事情就是這樣,三奶奶聯合吳大人以及劉府的劉夫人一起向二爺下的手,但不知道二爺什麽地方得罪了他們。此外。似乎是二*奶奶給了筆錢吳大人才放的人,三奶奶從中有沒有得好處,小的也無從得知。”
回話的下人躬著腰站在門內,聲音在靜寂的廳堂裡輕但是又十分響亮。
沈夫人咬了咬牙,努力遏製著胸腔裡如潮水般的怒意。
她真沒想到她打聽來的竟是這樣的消息!
劉氏背著他與外人勾結。陷害沈宓猥褻良家婦女,這些字字句句像數不清的蜜蜂一樣嗡嗡地在她耳邊響起。她真不敢相信。劉氏嫁進府裡這麽多年。恭順不說它,性情不說她,且說她哪裡來的膽子,居然敢衝身為她所有依靠的婆家人下手?!
當然,每個人都有兩面,可是劉氏心計再深沉,她圖的也該是如何在沈府更有臉面的過下去,而不是勾結外人來拆夫家的台!
她怎麽會蠢到這樣的地步,跟人合謀乾下這種事兒?
她就不想想,沈宓是她最看重的兒子,她使下的陰謀傷的是沈家人最為看重的名聲,這樣的事情,她敢擔保季氏陳氏她們想也不敢想,她劉氏一個娘家還要靠沈家來撐著的寒門女子,有什麽膽量向沈家向這樣的手?!
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她把沈家當什麽了?把她當什麽了?
昨日她在問起她的時候,她還在騙她!她在騙她說吳重尋上門來乃是與龐氏之間有仇怨!
這些日子她為著華家那樁事而心神不寧,原來不知不覺竟疏忽了這麽多。
她望著長窗外暮色裡那一片深深淺淺的花木,深深吸了口氣,伸手衝堂下站著的人擺了擺手。
一屋子人無聲地退下去,傾刻間桌上的琉璃盞照出的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心裡的怒火太旺盛,必須得獨處著她才能使自己不至於下令讓人像打伍氏那般杖打她!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五指纖長而細膩,一握拳,便皆緊緊地攏在一起。
她育下的五個子女,包括身在遠方的女兒沈思敏,他們就像是這五根手指頭,雖然有長有短,但卻都是她懷胎十月誕下的親骨肉。劉氏背地裡勾結外人陷害沈宓,她要休了她,易如反掌。可是,休了她,沈宦怎麽辦?沈莘怎麽辦?
有底蘊的人家,誰會輕易一個休字,家醜不可外揚,哪怕是讓她死,也好過再把她送出去招搖過市,時刻提醒著外人沈家選媳時的有眼無珠。
可是不休她,她又如何平得了這心頭之氣!
沈憲已經死了,沈宦不事功名,沈宣雖有才學但自己房裡那點事永遠也拎不清,只有沈宓。只有沈宓,他穩重而不刻板,隨和而有原則,多才而不露鋒芒!雖然選擇了最不該選擇的華氏為妻,可是仍然擋不住他是未來最有希望擔負起傳承家族重擔的人選!
她不讓他娶華氏,是為了他好,催著華氏為誕個子嗣,也是為他好!
她如果不是因為愛他,怎麽會那麽糾結於他的婚事?如是不是在乎他,怎麽會這麽多年還對他當年的堅決而耿耿於懷?
身為母親,她都不得不讓步遷就他,可劉氏卻偏偏有這狗膽,竟敢把手伸到他的頭上!
她無論如何也饒恕不了劉氏。
“來人!”
充滿爆發力的聲音陡然在屋裡響起,桌上的燈苗都似乎被驚到,倏然在燈罩內跳躍了兩下。
“去,把劉氏給我帶過來。”
很快,劉氏頂著張蒼白的臉到了門外,望著一室敞亮裡站著的沈夫人,跨進門來便跪了下去。
沈夫人望著她頭頂,半晌冷笑了聲,“你為什麽跪下,難道你做錯什麽了嗎?”
劉氏抖了抖,視線無意落到堂中平日大夥請安陪座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了伍姨娘。伍姨娘大鬧完四房之後,便被沈夫人強勢罰打了十杖。即使是下人,輕易也不會落得這樣的懲罰,而伍姨娘不過是正好趕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招惹了身為嫡室的陳氏。
現在,她覺得她就像當時的伍姨娘,在強大的沈夫人面前,完全沒有抵抗的余地。
她甚至就連屏息著,也能夠嗅到來自她身上足以淹沒人的怒氣。
“兒媳,兒媳罪孽深重。”
她伏下頭去,對著地磚磕起頭來。額尖碰上冰冷的磚,身上的抖瑟更加明顯了些。
如果今日她果真被休出沈家,那麽,她就等於是死路一條。她與沈宦夫妻這麽多年,雖說他未有妾侍,但她知道,假若她被沈夫人休,他是不會替她出面說話的!沈夫人讓他寫休書,他也絕對會寫!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那時娘家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她手無恆產,在外也無立足之地。即使她可以再嫁或自行謀生,沈家會讓她在外行走丟自家的臉面嗎?她就是被休出去,也是落得比死還不如的結局!(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