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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寵》488 池仲遠(二)
  弘遠帝來了甘平縣,來了桃溪谷下的城鎮,他身邊僅帶著一百精衛,至於隱在暗處的暗衛幾何,池仲遠無心掛念,也沒有時間讓他多想。

  天黑的深沉,似有陰雲在漆黑的夜色中醞釀,凜冽的西北風打著哨子從耳邊呼嘯而過,窗戶被打的啪啪作響。

  天氣冷的滴水成冰,然這一切陰冷,似乎也因為今天這個特殊的節日,因為遠處的萬家燈火,近處的美食飄香,稍稍溫暖了一些。

  整個城鎮裡家家戶戶都是歡聲笑語,唯有這一處本該關門的客棧,卻寂靜的仿若連呼吸聲都不存在。

  倏然,樓下傳來輕巧的腳步聲,繼而房間外響起稟報的聲音,池仲遠站在陰影的地方垂首不語,那站在窗邊、眺望遠方的九五之尊,良久之後才開口一句,“進來。”

  來者是兩人,其中一人止步在門外,進來的是一個穿著黑色披風,頭戴兜帽,面上還蒙著黑紗的女子,女子進屋後請了一禮,隨後便也沒有說話。

  那禦極天下的君主片刻後再次開口,“都準備好了?”

  “沒什麽可準備的。”女子的聲音很年輕,聽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卻有些嘶啞,像是風寒未愈。

  “你當知道,但凡你的心思有一點作假,等著你的,便是萬劫不複、死無全屍。”

  “不敢。”

  “既如此,池仲遠……”

  “臣在。”

  “出發吧。”

  “遵命。”

  除夕這一晚的夜色,濃的像是化不開的墨,傾灑在桃溪谷的血,也像是化不開的胭脂,那鮮血將土地染成一塊塊暗紅,配著帶哨的寒風,死者生前最後一聲哀嚎,以及山峰影壁阻擋回來的淒慘尖利回聲,竟是讓一眾精衛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桃溪谷三百八十九條人命,在短短一個時辰內被全部屠戮,池仲遠雙眸冰冷的看著眼前一幕幕殺戮,面上沒有絲毫異色,雙掌卻都握成了拳。忽而耳邊傳來聲響,“去後邊看看情況。”

  池仲遠斂下眸子,雙手抱拳,“是。”

  後院裡一片寂靜,事實本也該如此。桃溪谷顓孫氏慶祝除夕的風俗還沿襲著舊製,要在除夕當晚祭拜祖宗,這時候但凡是家中兒孫,理應都集合在家廟前。

  後院裡除了幾個死狀淒慘的丫頭外,再無其他,帶著血腥味兒的風飄來蕩去,池仲遠等幾個負責此地的心腹到齊後,才轉身準備離開。

  距離不遠處的一處院子似乎傳來動靜,吳明成眉頭微蹙,抱拳道:“屬下去看看。”

  池仲遠才要點頭說好,不知為何,滾到唇邊的話轉而又成了,“不必,去前邊複命。”

  吳明成幾人應聲離去,池仲遠在原地頓了片刻,也邁步朝不遠處的院子走去。

  這明顯是個閨閣千金的住所,宅院布置的清雅明麗,即便在這冷肅蕭條的冬日,也有花卉綻放,院裡一株臘梅夭夭灼灼,散發著怡人的清香,另有諸多不合時令花卉在透明的玻璃罩下吐露芬芳,足可見其中女主人精致巧妙的心思。

  屋裡似乎有些動靜,池仲遠抬步走進去,那動靜就更大了,傳來砰一聲花瓶破裂的響聲,隨即歸於靜寂。

  池仲遠推開半開房門進去,就見房間中慘死著一個頭髮花白的嬤嬤,一刀封喉,地上流著一灘鮮血,她渾濁的眸子看著梳妝台的位置,死不瞑目。

  那梳妝台在他進來刹那,傳來哢噠一聲機關關閉的聲音,另有一片紅色的衣角一閃而逝,池仲遠佇立在原地,閉了眸子靜默片刻,轉身準備離去,也就是此時,一頁潔白如玉,細薄光潤,還含著香風的澄紙飄到眼前,揚揚落地。

  池仲遠垂眸,就見那紙張是一封閨閣信件,署名處落了兩個清麗婉媚,頗具風骨和靈性的簪花小字——卿寧。

  *

  在邊境待了兩月,待到來年春暖花開之時,處於軍中營帳的秦瓊和池仲遠再次得了來自京都的聖命——東南沿海水匪為患,責令忠勇侯池仲遠即刻啟程前往翼州,訓練水軍,以供剿匪之用。

  池仲遠一行人再次馬不停蹄前往翼州,卻在行至甘州時,碰上大規模風寒惡疾,甘州城中半數百姓,以及池仲遠手下二十萬大軍中有四分之一將士患病,發燒不止、口吐白沫、嘔吐腹瀉,短短兩日已是形銷骨立。

  因恐是春季多發的傳染疫病,甘州城開始封城,城內大夫俱都被征召,商議治病良方,且在風寒得到有效控制之前,甘州城內許進不許出,池仲遠連帶著手下將士全部滯留此地。

  甘州似乎一夜間就成了一座死城,人心惶惶,百姓驚駭欲絕,城中哭泣不止,接連十余日情況都未得到緩解,反是城中不少人家都掛起白幡,家中親眷接連去世。此時再盼著遠在千裡之遙的京都的禦醫前來救命已經來不及,甘州城知州終於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城中大夫和遊醫身上。

  池仲遠就是這個時候,見到了一個膚色黑黃,身形清瘦若枯柴的少年,少年形色倉皇,若驚懼之鳥,穿著一襲破舊的棉襖,渾身抖若篩糠,整個人看起來尤為落魄,然她卻長了一雙尤為清澈的眸子,眸中俱是悲痛欲絕之色,聽說乃因至親不久前去世,心傷至此。

  知州言稱,此小兒與岐黃之術上頗有造詣,昨日研究出一良方,如今服用者已穩住病情,有望解決此次城中大疫。

  池仲遠用一塊錦帕擦拭著手中利劍,對此事並不以為意,然卻鬼使神差的,在知州遞過來那張藥方時,接到手中看了一眼。

  紙張上的字乃行書寫就,藏鋒巧妙,露鋒得當,飽滿剛勁,灑脫有力,頗有氣勢,池仲遠面色微怔,知州此時也哈哈笑道:“忠勇侯也沒想到吧?哈哈,這小子看起來其貌不揚,沒想到這手字倒是頗有水準,聽說是書香世家出來的,倒是可信。”

  池仲遠淡然頷首應付知州,視線卻不由的看向那身形矮小清瘦的小兒,及至那少年倉皇不定的作揖垂首,池仲遠才又移開視線,轉而和知州敘了幾句話,就送了客。

  吳明成送完客回來,就見自家主子仍舊坐在花廳中,看著桌上那張藥方出神,不由好奇的問了一聲,“侯爺,可有什麽不妥?”

  “無。”

  池仲遠淡然回應,轉而在吳明成離去後,也拿出袖袋裡一張含著香風的澄紙,展開放在面前黃花梨木小腰幾上,兩張紙張上的字體迥然不同,風格也天差地別,隻不管起勢抑或收勢,再或提筆、回鋒,俱是一樣的瀟灑酣暢,風骨盡顯,尤其那幾乎相同的兩個緣/櫞字,那往下而來的一捺,也是漂亮至極,如一出折子戲唱到尾處戛然而止,隻余余音繞梁,讓人回味無窮。

  城中患者風寒初愈時,已經是三月桃花盛開之際,值此時甘州城群情激昂,百姓歡愉雀躍,奔走相告,家家燃著艾草祛除晦氣,百姓著新衣往來街市之上,慶祝劫後余生。

  甘州城城門再次打開,池仲遠也將即日趕回翼州,臨走前吳明成前來匯報,稱軍中尚有少數將士風寒未愈,為防回城途中疫病再犯,想將想出治愈風寒良方的寧大夫一起帶往翼州。

  池仲遠沉默片刻,也又冷淡的道了一字,“可。”

  回城的路途跋山涉水,又因急著趕路,可謂整日都在急行軍,軍中將士早就習慣這樣的風裡來雨裡去的日子,倒不覺得什麽,唯有寧青身體本就瘦弱枯柴,此時一番折騰,到了晚間時便再也忍不住吐了血。

  與此同時,本就病情未痊愈,急著趕路的百余將士,也有舊情複發的,倒是都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天上悶雷轟響,眼見是要下雨,吳明成看過情況後,就眉頭微蹙的和池仲遠回報,“將軍,看天色降雨到後日方歇,明天怕是趕不成路。”又道:“軍中弟子暫需修養,不如就在此地休息一如如何?距此十多裡外有一荒山道觀,倒是正適合落腳。”

  池仲遠微點頭,吳明成也就下去安排了,由是一行人再次匆忙趕路,到了雨落下時,倒是正好全部入住那山間道觀。

  道觀中房間不多,唯有幾處大殿也是破破爛爛,勉強能遮風避雨,吳明成將一些患病的將士安排入住到後邊廂房內,身體健壯的將士則留在大殿過夜。

  寧青毫無疑問被分到了一處十多人住的廂房,當即推辭,隻說住柴房就好。

  吳明成見他面色蠟黃,身子孱弱瘦小的好似風一刮就倒,也忍不住道:“柴房潮濕,且屋頂坍塌了一角,倒是不適合人居住。且寧大夫有病在身,那處更是不能久待,不如就住這裡,雖說是多人混居,到底方便些,夜裡有個不適,也有人幫忙看顧。”

  寧青面色尷尬的一再推拒,態度尤其堅決,吳明成倒是不惱,只是看著寧青的目光卻不免狐疑了些,隻覺得這個身材矮小的寧大夫說不出來的古怪,大家都是男人,住一起又何妨?

  然而,到底沒有多想,又因著他的醫者身份有所讓步,想了片刻後,就也斟酌道:“寧大夫且稍後,倒是還有一間廂房可住,且等我去問過侯爺再說。”

  寧青還未回神過來這話什麽意思,卻見吳明成已快步離去,像忠勇侯回事,且此刻負責後勤的少尉前來告知所需藥草已到位,且等著他過去指導幾個醫護幫忙熬藥,寧青也咬著牙,極力忍著身上的疼痛和難受跟著去了。

  卻說吳明成將一應人馬的安置事情回稟給池仲遠,之後卻遲遲不退,那坐在桌後的人手執一封書信,抬眸像他看來,眸子深邃暗沉,冰冷淡漠,卻滿是讓人想要匍匐以拜的壓力,吳明成忍住想要擦拭額頭薄汗的衝動,隨即也恭敬道:“倒是還有一事,需得侯爺許可。”

  不等忠勇侯回話,便也隨即開口說,“院中尚有一西廂房空置,不知可否讓寧大夫入住?”略有尷尬的摸摸頭說,“侯爺,寧大夫似是有些潔,不喜與男子同居,屬下見院中還有一廂房,空著倒是可惜,不如讓與寧大夫。”又忍不住輕聲嘀咕說,“好歹回程途中還需寧大夫出力,不好虧待了他。”

  這道觀中唯有這處較大的院子,自然被吳明成收拾了給忠勇侯住,院中除了一正房外,尚有東西廂房,東廂房是他住所,便於隨時保護,西廂房倒是空置著無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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