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3章
  不管這些中式戰船是屬於十八芝余黨、田川家族還是統治平戶藩的松浦氏，其主人顯然是有著不小的野心。且不說成熟的造船技術和建造方案，光是建造這些戰船所需投入的時間和資金，建成之後投入使用需要的大量專業人員，這些難題就足以勸退絕大部分的野心家了。

  天草四郎認為在田助灣發現的這幾艘船並不是對方的全部武裝力量，說不定在平戶的其他地方也會有類似此處的造船廠。而且這種戰船所組成的艦隊要形成戰鬥力，就必須要集中在一起協同操練，想必這些船的主人應該也不會心大到就在平戶港旁邊訓練海上作戰，所以這些戰船真正集結的地方應該是在別處——比如距離此地不過兩裡地，位於平戶島西岸的薄香灣和古江灣，其海灣面積都是這田助灣的二十倍以上。

  雖然從陸路過去很近，但走海路卻是要從田助灣北上繞過平戶島的北端，才能沿西海岸線去到那兩處海灣。而要靠兩條腿來完成對那兩處海灣的考察，可能就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任務了。

  當然了，有些情報並不是一定要去到實地才能獲得，附近還有沒有其他造船廠，完全可以在田助灣這邊就打聽到。像港口碼頭這種地方，只要肯花一點錢，基本上都能很容易地打聽到關於本地的信息。田助灣這地方也不例外，天草四郎只花了一小錠銀子，便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正如他所懷疑的那樣，就在平戶島西側海岸的薄香灣裡，便還有另一家造船廠的存在，規模比這邊還要更大一些。不過這個造船廠的位置離田助灣並不近，倒是離平戶港更近一些，據說從平戶港往西翻過一道不算高的山嶺，走大約四五裡山路，便能看到造船廠所在的地方了。

  天草四郎注意到造船廠的船塢外圍雖然沒有什麽遮蔽措施，但卻有一些眼神冷冽的帶刀浪人三五成群地在附近遊走，他認為這些人應該是部署在這裡的警衛人員，提防有閑雜人等接近這些建造中的戰船。天草四郎對這些中式戰船的造船技術並沒有什麽好奇心，所以也不打算冒險靠近船塢了。

  天草四郎在確認了船塢的情況之後，便動身前往平戶港。從田助灣到平戶港的陸上距離僅有幾裡地，步行大約一小時後便看到平戶港的港灣了。這個內凹的港灣甚至比田助灣還要更小一點，但這裡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日本最為繁忙的貿易港之一。

  相較於田助灣的海港小鎮，平戶港這邊的確是要繁華得多，天草四郎站在山坡高處能一眼看到港口附近規劃得井井有條的城區，碼頭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確實是一個貿易港應有的樣子。

  來平戶貿易的船隻並不只是來自外國，日本國內各地也會有許多商人會駕船來這裡貿易，所以平戶的市面上不僅有來自外國的商品，同時也匯集了日本國內各個地區的各種土特產。久而久之，這平戶就不僅僅只是外貿港口了，同時也成為了日本國內各種高級商品的集散地。

  繁榮的貿易不僅給平戶藩帶來了大量的商業機會和資金，同時也讓這個地方匯聚了來自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人。天草四郎在街上隨便逛了一陣，所見到的異國人士著實不少，除了高鼻深目的歐洲人之外，甚至不乏有包著頭巾的阿拉伯商人，天知道這些人是怎麽來到平戶的。

  雖然德川幕府對獲準進入平戶的外國商人國籍做了嚴格的規定，但這對於平戶藩的統治者來說無疑是自斷財路的做法，與平戶港一直以來的自由貿易港定位也不太一致。所以在具體的執行過程中，平戶藩的松浦氏多少都會有些陽奉陰違，故意給外國商人留下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間，對進出港的人員也只是象征性地檢查登記。就連已經將商館遷到長崎的葡萄牙人，也還是偶爾會不聲不響地來平戶這邊采購一些日本物產。

  在這種比較寬松的環境下，天草四郎進入平戶港就沒有多大難度可言了。不過他仍然不敢大意，這裡很可能有不少當年十八芝的漏網之魚，說不得其中也有跟自己照過面的人，如果他的身份被人識破，那在平戶這地方可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他脫身離開。

  相較於昨天待了一晚的田助灣，平戶港這邊的消息源顯然就要多得多了，每一處飯店、酒館、客棧，商鋪，都是天草四郎可以發揮的地方。

  但天草四郎也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他並非情報系統出身，從軍之前是落魄武士，從軍之後學的是帶兵打仗，而調查線索搜集情報卻並非他所長，由他來執行這個任務主要還是因為他的日裔身份，多少是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味道。雖然天草四郎對此表現得非常積極，但這也無法掩蓋他在專業上的短板。

  平戶港的消息來源的確是多，但如何去從眾多的消息中篩選出有價值的信息，這其實也是一項技術活。天草四郎根據之前所掌握的信息，認為要想找到十八芝余黨在本地的蹤跡，大概就要著落在田川家族這裡，這是目前最明顯的一條線索了。

  於是天草四郎先設法找到了一家做中介買賣的小鋪子，自稱是剛從熊本來平戶做買賣的商人，想要了解一下本地的市場狀況，特別是在海運方面比較有實力的商家。

  他的想法很直接，既然田川家族有能力在平戶港附近建造中式戰船，那想必也有相應的能力和技術批量建造商用帆船，其海運實力肯定差不了，從這個角度去打聽田川家族的情況，應該就不會容易招人懷疑了。

  天草四郎其實想得有點多，本地的掮客對外來客商可並沒有太多的防備心理，根本就不會認為外來商人會膽敢在本地生事，隻將天草四郎當作了有機會賺一筆的對象。既然對方想了解本地的海運商家，那就盡力為其介紹，說不得後續就能牽線搭橋促成一筆買賣，不僅有眼下的谘詢費可掙，還能從介紹成功的買賣裡得到一筆提成。

  天草四郎在這裡終於得到了關於田川家族比較詳細的情報。田川氏實際上是平戶藩統治者松浦氏的家臣，深得藩主信任。而這個田川家族早年間與大明方面來往甚密，得到了來自大明的造船和航海技術，因此其海運能力不止是在平戶藩數一數二，就算是比較范圍擴大到整個日本，其實力也是排得上號的。

  大明提供給田川家族的技術是從什麽渠道得來，這掮客並不清楚，但天草四郎卻隱隱已經想到了。從三亞發到大同江基地的相關資料他也看過，情報部門懷疑鄭芝龍當年在平戶娶的日本女子田川松就是這個田川家族的人，如果這個推測屬實，那毫無疑問田川家族所得到的技術便是來自鄭芝龍了。

  至於鄭芝龍最後留下了多少遺產給自己在日本的遺孀，那大概只有當事人才清楚了。但就目前調查所掌握的情況來看，田川家族從十八芝那裡得到的好處或許遠遠超乎了海漢的想象。人員、技術、財富、貿易渠道、組織架構……幾乎全是拿過來就可投入使用的現成貨，得到這些饋贈之後的田川家族自然會在某些方面變得強大。

  如果站在海漢的角度來看，田川家族在海外作出的一些小動作對海漢和福建許氏有很多針對性的部署，其動機應該是出於復仇的目的。不過這些手段是否還有其他目的也不好說，或許這些日本人認為只要多拉上幾個志同道合的夥伴，就能跟海漢展開對抗了。

  目前跟這事扯上關系的幾支勢力，其實實力都不弱，西班牙人掌握了軍工和航海技術，江浙鹽商有用之不盡的財富，遼東的清軍掌握著強大的武力，就連在福建漳州生事的錦衣衛，雖然勢單力孤但也是大明的特權階層。田川家族，或者與其共事的十八芝余黨，能夠將這些天南海北的勢力串連到一起，在這個時代已經算得上是相當驚人的舉動了。

  但限於他們的能力，基本上不可能讓這些各自為戰的勢力在同一時間發動，而分頭行事的結果就只能是被海漢一一擊破。類似清軍或者西班牙殖民者這樣的對手雖然暫時還不會被海漢消滅，但其威脅到海漢的能力也已經被大大地削弱了。而大明境內的對手就更是希望渺茫，缺乏成建制武裝部隊就意味著難以跟海漢正面對抗，所以不管是錦衣衛還是江浙鹽商的私人武裝，幾乎都是一觸即潰，海漢根本不用出動大部隊就能搞定這些實力有限的對手了。

  就現階段而言，只要是被扯進這一系列事件的勢力，統統都受到了海漢的武力打擊，田川家族在海外的部署，也已經被海漢攪了個天翻地覆了。

  而發生在海外的這些爭鬥對抗，有多少消息已經傳回了平戶，天草四郎沒法進行確認，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田川家族知道了此時海外的損失狀況，那必然會暴跳如雷——沒有人能在蒙受如此之大的損失之後還能繼續保持平穩的心態。

  所以天草四郎接下來所提出的問題，就是掮客介紹的這個田川家族是否靠譜，最近有沒有做什麽大買賣可供參考，或者能不能找個說話管用的人物跟自己面談一下，以便當面商議業務內容。

  掮客一心想要促成買賣，自然是賭咒發誓說田川家族既有實力又講信譽，絕對可以放心地將海運業務交給他們去完成。至於跟田川家族的人面談，掮客當下表示了為難，畢竟以他的人脈，還不太夠得到田川家族中比較有影響力的人物。

  天草四郎心知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當即便又拍出一錠銀子，讓對方再想想辦法。掮客趕緊將銀子抹入手裡，這才表示需要一點時間去聯系對方，請天草四郎明天再過來聽信。

  “我兩天后就離開平戶了，你最好是能在此之前安排好見面，如果談成了我會再另外付你酬勞。”起身離開之前，天草四郎給出了一個時限。他現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條件就是酬勞，任務期間花銷多少銀子都不是問題，只要能達成目的就行。

  接下來的時間，天草四郎想去平戶城看看。雖然平戶城只是矗立在平戶港高處的顯眼廢墟，但實際上那也僅僅只是一個效忠幕府的象征而已，在其周圍的一塊區域全是松浦氏的家產，據說包括田川氏在內的一批家臣也是住在那邊，所以天草四郎打算到那附近看看，說不定運氣好能有所收獲。

  天草四郎自北向南慢慢沿著海岸線步行穿過了平戶港港區，期間在一間街邊店吃了一碗拉麵，這種久違的味道讓他不禁有些感慨。

  到了平戶城附近，天草四郎才發現這平戶城雖然是廢墟，但這裡修築的堡壘卻遠遠超過了一座平戶城的規模，松浦氏的駐地居中，外圍則是各個家臣的駐地，每一塊地方都有單獨的防禦工事，互相之間還能相互策應，這讓天草四郎不禁想起了自己以前在三亞陸軍學院進修時學過的棱堡工事。

  他隨即便想到荷蘭人來到平戶已經有些年頭了，這種類似於棱堡的布局，莫非其建築方案是有荷蘭人出謀劃策？雖然看起來都是低矮建築，沒有日式城堡那麽威風，但天草四郎卻知道這種棱堡的防禦力要遠超日式城堡，看得出松浦氏在這方面還是花了不少心思。

  天草四郎花了一些時間找到了田川氏的駐地，但這地方大門緊閉，門口還有兩名武士站崗守衛，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也就放棄了上前一探究竟的念頭。他正待離開這裡的時候，忽然看到遠處一支車隊朝這邊駛來，便又停下了腳步打算再看看來者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