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1章
  雖然平戶港是這個時代日本國最主要的貿易港口之一，但要跟三亞勝利港、珠江口香港、舟山定海港這類由海漢經營管理的貿易港相比，那無論貿易規模還是進出港的商船數量，都遠遠不在同一檔次上。兩艘海漢偵察船駛入平戶島附近海域之後，見到最多的並不是商船，而是只在近岸處活動的一些小漁船。畢竟打漁的門檻還是要比從事跨國貿易低得多，這個行業更適合定居海邊的民眾維持生計。

  兩艘偵察船在進入這一海域時都沒有懸掛任何用於表明身份的旗號或標志，這樣做看似可能會引來官方盤查，但實際上卻恰恰相反，可以有效地隱蔽行跡。這個小手段是來自葡萄牙人的指點，因為很多來平戶進行貿易的外國商人，所從事的買賣或多或少都帶有走私性質，所以並不想主動暴露身份，一般也不會在船上懸掛旗幟之類的標記物來表明身份。如果有人這樣做了，反倒會顯得欲蓋彌彰，引來平戶藩官方的注意。

  當然了，海漢偵察船還必須得主動放慢航速，否則以其全速前進的狀態出現在海上不免有些驚世駭俗，那可能比全船懸掛海漢雙色旗的效果還要引人注目。

  只要把速度慢下來，在海上航行的時候顯得從容一些，其實就不會有什麽人去注意這兩艘外形不算太起眼的帆船。於是外國人很容易會把這兩條船當作本地船，而本地人則會認為這是兩條外國帆船。

  天草四郎對這地方倒是不陌生，他當年離開故鄉熊本外出謀生，也曾到過長崎和平戶兩處港口，不過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想起來不免會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當然這裡的地理環境與十多年前是沒什麽差別，天草四郎知道北邊這個海峽便是平戶島與九州島之間最為狹窄的一段航道，轉過這個海灣之後，就能看到佇立在西邊海岸高處的平戶城遺跡了。

  平戶城是松浦氏第二十六代家督松浦鎮信在龜岡山的日之獄城基礎上修築，不過在1600年的關原大戰之後，松浦鎮信為了消除德川家康對松浦氏的猜忌，自己主動放了一把火把平戶城給燒了，而這個示弱的舉動最終也為松浦氏保下了當時的領地。於是平戶城的廢墟便由此成為了平戶港的標志物之一，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松浦氏仍然沒有對平戶城進行重建，便任由這廢墟保留在平戶港旁邊最為顯眼的地方，以示對德川幕府的效忠。

  不過舊時的平戶城雖然沒了，但並不表示松浦家族在本地就連個像樣的城堡都沒有，事實上就在平戶城的廢墟旁邊，松浦家族便圈了一大片地修建自己的專屬住所，只是沒有修築成傳統日式城堡的樣子罷了。

  天草四郎很快就看到了岸邊山頂上那熟悉的斷壁殘垣，今天的能見度不錯，就算不用望遠鏡也能看清平戶城遺跡的模樣。那處殘破的城堡跟他當年在這裡看到的模樣並沒有什麽差別，房頂在當年的大火中坍塌了，而原本灰白色的外牆也早就變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如果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大概很難相信這個被一場大火燒得只剩框架的建築就是大名鼎鼎的平戶城。

  但就是這麽一個看著很不起眼的地方，曾經一度是日本國最主要的外貿港口，而松浦氏也從多年的經營中獲取了數目驚人的收益，逐步成為了這一地區實力最強的藩。近年來雖然幕府在逐步扶持長崎港成為新的貿易熱點區域，但平戶港暫時還可以靠著吃老本繼續經營。來自大明和荷蘭的商人，以及一部分國籍不明的走私商，目前仍然是將平戶作為首選目的地，因此這裡仍然保有一定規模的跨國貿易，足以為平戶藩提供維持運轉的收益。

  雖說在這一海域低調航行不會輕易被發現，但海漢的偵察船也不敢輕易進入平戶港停靠，他們這船上沒有任何用於交易的商品，實在很容易招來懷疑。所以天草四郎也只能指揮偵察船在平戶港外緩緩駛過，以爭取多一點的觀察時間來確認港口的外國船隻情況。

  這個時候望遠鏡再一次派上了用場，天草四郎和袁峙都在很短的時間內確認了港口泊位所停靠船隻的大致數量。這裡僅有的幾艘西式帆船基本都是荷蘭人所屬，在一眾福船當中時分顯眼。而福船基本上都屬於漢人海商，大大小小約莫有二十艘左右，剩下的便是本地的帆船了。

  他們甚至還看到了兩艘安宅船停靠在港口，這種日式戰船體積龐大，航速遲緩，大約可承載百人以上。不過這種在日本戰國時代才開始出現的戰船也不是誰家都能造得起的，所以海上武裝的主力還是船型稍小一些的關船和小早兩種戰船。

  當然了，就港口裡所見到的這幾艘日式戰船加在一起，也未必是這次海漢出動那兩艘探索級戰船的對手，所以這些船在天草四郎和袁峙眼中倒並沒有構成威脅。而且就安宅船那種五節不到的可憐航速，想給海漢戰船製造威脅都難，也並非他們會忌憚的對象。

  天草四郎和袁峙真正在意的，是這地方是否有中式的武裝帆船存在。當年十八芝在福建海峽得勢的時候，麾下主要的戰船便是以福船和廣船為基礎改造的武裝帆船。十八芝就是靠著大量的武裝帆船壓製了大明東南海域的競爭對手們，當時不管是明軍、荷蘭人還是西班牙人，統統都得避讓三分。

  十八芝後來也吸收了一部分西式帆船的優點，在甲板火炮的布置上有了新的變化。如果海漢軍不是戰船和武器的性能佔據了明顯優勢，恐怕也很難在海上跟十八芝的主力艦隊正面交鋒。

  十八芝的主力當年雖然已經被海漢消滅殆盡，但建造中式戰船的技術想必不會就此失傳。如果逃到了平戶藩這邊的十八芝余黨不甘寂寞，想要擇機東山再起，那肯定會設法再次建造戰鬥力較強的中式戰船，甚至會以相關造船技術為條件來換取平戶藩的支持。

  所以這次偵察行動要尋找的目標之一，便是這一地區是否有一定數量的中式戰船存在。如果真發現了成建制的中式戰船，那毫無疑問十八芝在本地的影響力已經達到一個非常危險的程度了。

  在對平戶港作了粗略的觀察後，他們都未發現中式戰船的存在，但這究竟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現在還真是不好說。

  兩艘偵察船自南向北駛過平戶港外，但他們並未立刻折返，根據資料顯示，平戶島還有好幾處天然港灣，而這些地方都有可能會成為某些武裝勢力集中麾下戰船的地方。

  這個地方比他們想象的還要近得多，向北行駛了僅僅幾裡遠，他們就發現近岸的一處海灣內有好幾個大型船塢。在用望遠鏡對海灣內進行觀察之後，他們發現這地方至少停泊了三艘排水量在百噸左右的中式戰船。船舷上的幾個炮位雖然用油布遮蓋住了，但其特別的形狀卻是瞞不過當年與十八芝有過交手經歷的兩名海漢軍官。

  不過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偵察船並未在這裡停下來，繼續往北行進，直到駛離平戶島之後，才開始在海上調頭。這個時候天草四郎主動下令向另一艘船打出信號，要求跟袁峙碰面。

  但在兩艘船海上要靠攏並不容易，而這兩艘減重到極致的輕型帆船上更不會有小艇這種配置，於是兩艘船只能先去往北邊的一個無人小島，其中之一先在近岸處下錨，另一艘船再慢慢靠過去，花了好一陣子工夫，才終於讓袁峙與天草四郎會面了。

  “你應該看到那個地方的船了吧？”天草四郎言簡意賅地直接向袁峙確認剛才的發現。

  袁峙點點頭道：“看到了，有三艘船，應該都裝了甲板炮。另外船塢裡還有兩艘建造中的船，說不定也是同樣的製式。這些戰船的建造技術，肯定不會是日本人自己琢磨出來的。”

  能在距離平戶港如此之近的地方停泊戰船，這顯然不可能瞞得過官方的眼睛，所以多半是得到了官方的許可甚至是支持。日式戰船和中式戰船在外形上完全不同，而且那些經過十八芝改進過的船體特點，更不可能是日本的造船師能夠憑空臆想出來的。唯一能說得通的解釋，大概就是十八芝的余黨提供了相關的造船技術，或者說根本就是這群人在主持這些船隻的建造工作。

  當然了，要證實這些推測，他們還需要更為切實的證據，比如在近距離確認這些船就是當年十八芝主力戰船的同款。

  “我們需要盡快上岸確認這些船的情況。”天草四郎見袁峙也清楚那處港灣裡有己方正在尋找的目標，便果斷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說不定我們還能在那兒找到西班牙人提供的武器，這樣就可以把所有的線索都聯系起來了！”

  “今天？”袁峙有些驚訝於天草四郎的急切。

  “等天黑就去。”天草四郎指了指自己胸口道：“這個差事由我去辦。”

  天草四郎主動請纓，袁峙也有些意外。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如果天草四郎要上岸行動，那也應該是在平戶港或者長崎港來實施。不過看樣子天草四郎不想等了，想要盡快證實這個關鍵性的證據。

  袁峙並未反對天草四郎的提議，對方是征戰沙場多年的老手，應該很清楚這種行動的風險，不需要再就此提醒他。而且天草四郎是日裔出身，無論語言還是生活習慣，對他而言都不存在太大的障礙，要重新以日本人的身份混入本地相對會比較容易。

  不過這差事並不是把天草四郎送上岸就完事，袁峙還必須跟他商量好要在何時何地接應他登船離開平戶。要是天草四郎這個級別的軍官在行動中出了意外，袁峙回去也很難向上面作出交代。

  “三天吧，等三天之後，我會按照原本的計劃撤離，在預定地點跟你會合。”天草四郎冒險上岸當然不會去看一眼船就回來，他想趁這個時機“順便”就去一趟平戶港，盡可能地多收集一些情報，然後再撤回船上實施之後的行動。

  而關於如何進出平戶，他們是有行動預案的，如今只是將登陸地點改到了另一處，其他細節並無更改。

  天草四郎和袁峙都是實乾派，當下便開始準備晚上的登陸行動。由於偵察船上沒有小艇，到時候只能將天草四郎送到近岸的地方，然後摸黑泅渡上岸。

  至於泅渡所需的各種工具，出發之前倒是準備得很齊全，當下便由天草四郎親自挑選需要帶上岸的物品。

  上岸之後需要更換的衣褲鞋襪，火折子，金銀財物，一長一短兩支匕首，裝在竹管裡的幾枚毒藥，以防萬一還帶了一天的口糧……東西其實不多，很快就準備停當了。這些物品全部先裝進一個防水袋中，然後綁在吹脹的羊皮胎上，到時候用一根細繩把羊皮胎系到天草四郎腰間，便不會影響他泅渡了。

  袁峙本來還想給天草四郎再打包個睡袋，天草四郎卻主動拒絕了：“我不會在荒郊野外過夜的，這個東西用不上。”

  晚飯的時候袁峙給天草四郎開了兩個自熱軍糧，再加上剛從海裡釣上來的鯛魚做的生魚片，這也算是船上最好的夥食了。

  “如果行動不順，記得安全第一，找地方先躲起來，切勿拿命冒險。我們怎麽來的，還得怎麽回去！”臨出發前，袁峙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天草四郎笑道：“好，我會小心的。”

  天黑之後，兩艘偵察船調頭南下，在先前就看好的一處海灘附近停了船，天草四郎檢查了一下系在腰間的繩索和另一頭綁著隨身物品的羊皮胎，然後便順著船舷垂下的繩梯慢慢下到海中，朝著海岸方向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