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1章
  許心素能夠在福建做到隻手遮天的原因，除了在海漢支持下逐步建立起來的強大武裝之外，還有一條便是能夠讓福建的高官們都得到足夠多的好處，將其個人利益與許氏集團的利益捆綁到一起。類似廣利商行、九龍船行之類的商業機構，大多是在許心素的有意扶持之下才能經營這些獲利頗豐的項目，說得直白一點，其實就是許心素從自己碗裡分了一些油水給他們。

  這樣做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許心素如今在福建幾乎已經沒有什麽台面上的政敵存在，手握實權的地方大員都對他的行為裝聾作啞，只要許心素不豎旗造反，這些人也就心安理得的繼續往自己口袋裡撈銀子。

  由這些“正規渠道”流入各級官員囊中的銀子，每年多達百萬兩計，這還不包括許心素通過各種關系在京城上下打點的花銷。許裕興說這些生意是許心素“心軟”才允許這些官員經營這類不合規矩的生意，但實際上是大家都保持著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已。

  許心素給許裕興撐腰的底氣也正在於此，如果沒有他的許可和支持，這些官員名下的生意幾乎不可能保持良好的盈利率，甚至連維持運轉都會變得很困難，所以他才敢於讓許裕興放手做事，由自己去跟相關的官員打招呼。

  如果這些官員知情識趣，那事後再設法給予其補償也就是了，這對於許心素來說並不是什麽難題，大不了再分幾筆好賺的買賣給他們。但如果有人覺得這樣做是被許心素掃了面子，想表現一下自己的脾氣，那許心素也不吝讓對方知道今時今日的福建到底是由誰說了算。

  對九龍船行的查抄進行得很順利，基本上沒有遇到任何形式的反抗，但也正如船行這些人的坦然一樣，許裕興和金鳴在這裡暫時沒有發現任何與軍火相關的交易內容。

  許裕興再次留下了一批人手處理後續事宜，然後帶隊繼續趕往下一站。這個時候才剛到晌午，離早上行動開始僅僅過去了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這樣的行動效率也是讓金鳴無可挑剔。要是由海漢自行來進行調查，就這麽一兩天的時間，恐怕離第一步的排查結束都還遙遙無期，這大概就是地頭蛇辦事的便利之處了。

  按照事前所制定的計劃，這次行動是按照先易後難的順序展開，而第三處目標也是此次行動中最為棘手的一個，所以馬車裡的許金二人表情都是十分凝重。

  不管是許裕興還是金鳴，都不想與錦衣衛這個衙門打交道。這倒不是害怕錦衣衛的權勢，實在是因為這個衙門難纏，會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如果對方認為自己是被許裕興有意找茬，極有可能會不聲不響地采取一些陰狠的報復手段，即便是地頭蛇許家也不得不對此有所忌憚。

  而且錦衣衛官員的產業往往還有一個特點，會將其作為錦衣衛的秘密據點，甚至是地方上的辦事處。這樣就能以一種合法的方式給這些產業提供最好的保護傘，任誰都不敢輕易去動，而經營者也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區運作一些非常規的經營項目——比方說走私軍火。

  在看到許裕興提供的名單之後，金鳴認為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這個據說背後是錦衣衛高官的商業機構。因為錦衣衛這頂保護傘所能提供的掩護力度，遠非其他官方背景的商業機構能比，而且錦衣衛與海漢之間有多年的宿怨，雖然近幾年還算比較太平，沒有再爆發激烈衝突，但如果有機會給對方下絆子搗亂，那不管是錦衣衛還是海漢情報部門應該都不會客氣。

  當然這僅僅只是他個人的直覺，包括在其他地方進行中的調查在內，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實證能表明錦衣衛與西班牙軍火案有關。但金鳴總覺得錦衣衛就算沒有直接參與其中，也不太可能對此毫無所知，對其進行調查應該能有所收獲。

  “這……就是你說的錦發號？”金鳴從馬車上下來之後，對眼前所見到的景象微微有些驚訝。

  金鳴在福建駐留的時間已經不短，對本地比較有名的商業機構多少也有些印象，比如廣利商行和九龍船行，他以前便是知道的。但名單上唯獨這“錦發號”，饒是他經常進出漳州城，都不知道城裡還有這麽一個商行。

  而當下到了地方之後，他才明白自己以前為何沒有聽說過這錦發號了，因為這裡看起來並不是一間商行該有的樣子，門口沒有停放車馬的地方，沒有寬敞明亮的鋪面，也沒有在門口熱情攬客的夥計。從大門外觀來看，這更像是一戶私人宅院，而非從事貿易的商業機構。

  大門左側掛著一塊一尺長，三寸寬的木板，上面鐫刻有錦發號三字，如果不走到近處看，恐怕很容易就會忽略了這塊並不醒目的招牌。看樣子這裡的經營者並不喜歡張揚，甚至不希望外界注意到這個地方。

  作為一名情報官員，金鳴工作的一部分便是留意錦衣衛這種同行在本地的動向。他大致知道錦衣衛在漳州一明一暗的兩處據點，也掌握了本地錦衣衛的大概編制狀況，但卻完全不知城裡居然還有這麽一個地方。由此可見要嘛是這地方的日常業務跟錦衣衛半點不沾邊，要嘛就是錦衣衛特地做了安排來避免外界的關注，而從這裡低調的外部觀感來看，金鳴更傾向於後一種可能。

  不過很顯然許裕興早就清楚這地方的背景，但在著手調查此事之前，許裕興可沒有跟海漢情報部門共享過這個信息。這讓金鳴也有些懷疑，許裕興對這地方的了解到底有多少，是僅限於知道這裡是屬於某位錦衣衛指揮僉事名下的產業，還是有其他並未告知自己的秘密。

  金鳴沒有直接開口詢問許裕興，因為他知道既然對方沒有主動分享信息，那就說明這很可能是有意識對自己有所隱瞞，即便問了也只能自討沒趣。當下也只有注意觀察對方處理這個地方的態度和手段，或許能夠發現一些此前所不知的情況。

  既然這錦發號的後台是錦衣衛高官，那按理說即便是要讓這地方撇開與錦衣衛之間的關系，也無需如此低調的經營，金鳴覺得這種不尋常的狀況，應該是潛藏著某些特別的信息。

  “我們是直接進去，還是先禮後兵？”金鳴見這地方快中午了都還沒開門，顯然不可能像剛才在九龍船行那樣光明正大地進去了。

  許裕興道：“堵住前後門，再先禮後兵。”

  金鳴心道這許三少爺看起來文質彬彬，但辦事的時候倒是表現得殺伐果斷，看樣子也並不打算對這地方手下留情。

  當下便有許裕興的下屬上前拍門，等了片刻之後，有人在門內應道：“今日不做買賣，改天再來吧！”

  門外的人大聲道：“你先開門再說！”

  裡面的人默不作聲，門外的人便再次使勁拍門，沒有許裕興的命令，他便得繼續叫門叫到裡面的人開門為止。

  又過了一陣，裡邊似乎換了個人來應門：“外面是何人敲門？今日東主有事，不開門營業，若是來做買賣的就請回吧！”

  門外的人應道：“你別問了，先開門就知道了。”

  金鳴低聲道：“裡面的人好像察覺到了什麽。”

  許裕興微微點頭道：“那也沒事，反正外面已經圍住了，裡面的人一個都走不掉，也別想從外面搬救兵！”

  金鳴見對方沒有理會到自己的意思，隻好說得更直白一些：“人是走不掉，但如果有什麽重要的資料，裡面的人卻可以趁此時間銷毀。”

  許裕興聞言臉色一變，立刻開口下令道：“翻牆進！如遇抵抗，可動手製服！”

  雖然許裕興也意識到了裡面的人是嗅到了危險有意在拖延時間，但卻沒有反應過來對方拖時間的目的是什麽，這便是許裕興實戰經驗不足的地方了。如果不是有金鳴在旁邊提醒，他大概還得再過上好一陣才會意識到這樣的狀況。

  不管這院子裡藏著什麽樣的秘密，很顯然裡面的人並不想暴露出來。而越是這樣，在外面的人就越是覺得這與自己要調查的案件有關。許裕興自知自己的安排有漏洞，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忌憚對方的背景了，便下令讓人強攻進去開門。

  但這院落的圍牆高有八尺，他們來得匆忙，也並未攜帶梯子之類的攀爬工具，當下便只能搭人梯上牆頭。孰料剛翻上去一人，便一聲慘叫栽了下來，胸口上插著一截箭杆，竟是被裡面的人直接給射了下來。這下後續的人就不敢往牆頭上硬拱了，他們今天都是便服出行，沒有盔甲盾牌之類的防具，如果就這樣翻上牆頭，無疑是十分醒目的活靶子。

  許裕興也大吃一驚，他想到了這處地方比較難以處理，但沒想到這裡的人竟然敢先行動手，而且一上來就直接下了狠手。他上前躬身查看了一下那人傷情，起身吩咐將其送去救治，然後對金鳴道：“是錦衣衛的專用手弩，如果箭頭沒有塗毒的話，應該不會有大礙。”

  金鳴點點頭道：“看樣子這裡邊藏著的秘密，錦衣衛並不想讓我們知道啊！”他本來就有點懷疑許裕興掌握的信息似乎比自己多，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對方的臉色，想看對方是否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許裕興此時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他未曾料想到這漳州城裡竟然還有人敢跟自己動手，雖然對方也未必知道外面的行動是他在指揮，但這對他而言已經是不可接受的狀況了。

  不過他好歹也是接受過正規的培訓，很快就平複了情緒，考慮接下來的應對方式。

  目前這裡還有四五十號人可供他指揮，這些人有大部分是許心素豢養的死士，還有一些是他的手下，如果要發令強攻，他們當然也會照辦，但照目前的形勢來看恐怕傷亡會比較大，而許裕興認為實在也沒有這個必要用自家死士的性命去替海漢人辦事。

  當然了，如果就此退縮，或是繼續拖延下去，那未免會讓金鳴看不起，許裕興也不想搞砸了這麽難得能在海漢人面前表現自己指揮能力的機會。他很快便做出了新的決定：“速速拿我令牌，去傳城防軍派一營人過來！封鎖附近路口，不要放任何人離開這裡！”

  許裕興已經想明白了，靠著自己帶的這些人很難毫發無損地攻進這個院子，而在這裡付出傷亡是不值得的，不如交給防護措施齊全的城防軍來完成攻堅任務。雖然這樣一來不免會把事情鬧大，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會不會得罪錦衣衛或者走漏風聲的問題了，如果不把這個勢頭按下去，那他回頭才是真的沒法向許心素交代。

  至於許心素會不會得到消息，那當然是肯定的，就算他不派人去報信，接到調兵命令的城防軍也肯定會快馬去許府報信。許裕興認為自己的處理方式沒有問題，所以他也不擔心許心素會否定自己的做法。

  外面的攻勢一停，裡面的動靜也隨之停了下來。這個時候許裕興也不再堅持讓人上前叫門了，反而是讓所有人都退開到安全距離，先封住這院子附近的街道路口，清空周圍的房舍，切斷這院子與外界的聯系。

  許裕興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中卻已經暗暗下了狠主意，等下城防軍強攻之時，裡面的人若是還要試圖頑抗，那他便會下令格殺勿論了，哪怕明知這錦發號裡可能有錦衣衛的人，他也不打算留一手了。

  這事結束之後，少不了要跟錦衣衛衙門扯皮，但許裕興現在已經不打算去考慮這些問題了。他一定要弄明白，錦衣衛到底躲在這個院子裡搞什麽花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