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7章
  隨著平戶的戰事接近尾聲，參與此次行動的各個部門自然都會設法抓住這個時機往自己口袋裡多撈些好處。前線的作戰部隊一般都會被默許從當地搜刮到的財富中截留一部分，作為將士們浴血奮戰的獎勵，而後方的後勤保障部隊肯定沒法從中分一杯羹，想弄點油水那就得自己想辦法操作了。

  不過這當然也難不住有經驗的軍需官，畢竟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後勤采購向來就有極多的空子可鑽，更何況這次還突然就多出了需要臨時安置在西歸浦的數千平戶難民，軍需官只要隨便動一動手指，就不難從每天的支出項目中摳出一筆錢。

  當然了，這種操作也需要有人配合，錢得先花出去，在外面轉一圈再回來，這樣才能完美將油水抽出來收入囊中。賀文光擔心本地的這些朝鮮漁民領會不到自己的意圖，這幾天也一直在找合適的人選來操辦此事。而俞成禮的出現無疑是讓賀文光看到了執行這個計劃的最佳人選，他只是在席間提了一句空有經費，卻難以在本地為難民們采購到足夠的食物，俞成禮便心領神會地幫他把後面的操作全部接上了。

  俞成禮當然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他在平戶的時候便是以善以鑽營官方人脈著稱，否則又怎能成為專為藩主服務的特許紡織品供應商，期間做過很多類似這樣的操作。賀文光起了個頭，他就隱隱猜到了對方的打算，試探了幾句果然便是如他所想的情況，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俞成禮當然不可能自己出海打漁，但他覺得自己的房東兼跑腿還挺機靈，而且又正好是漁民，負責操辦此事再合適不過，果然一問之下，尹長興立刻便答應了這個差事。

  然而尹長興也沒打算要獨力操作此事，他早上出海一趟一般也就能撈個幾十斤海產，遠遠達不到俞成禮的要求，那倒不如以低價向同村漁民收貨，再交到移民營地交差結帳。俞成禮隻說了不能少於一兩百斤，那他大可弄個三四百斤，這樣自己甚至都不用親自出海，就能通過充當中介而輕松撈上一筆。

  這中間的差價對俞成禮來說其實是小錢，他也根本不指望靠這點額外收入來填補自己在平戶的財產損失，隻不想借此拉近與賀文光的關系，讓自己在西歸浦期間的處境能好過一些。另外如果海漢方面有什麽新的消息，有了賀文光這層關系，自己也能在第一時間收到風聲。

  而這差事對漁民尹長興則有著更為重要的意義，一方面他可以撈些好處補貼家用，每天倒賣一下海產就能有不錯的收入；另一方面也能讓他有機會爭取到更高的社會地位和影響力。在尹長興所生活的漁村，就算村長也沒有資格直接跟海漢人做買賣，而如今他居然能突破這層界限，那對於這個小地方的民眾將會造成不小的衝擊。

  在海漢軍入駐西歸浦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本地民眾已經認識到了什麽才是真正的權勢。西歸浦的平靜生活被徹底打破，所有人都變成了海漢軍的臨時雇工，就連很多人一輩子都未必能見到一次的濟州牧牧使大人，在海漢軍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唯恐得罪了這些擁有強力武裝的外來者。

  尹長興一開始也很害怕，但俞成禮近幾天的一系列操作讓他意識到一件事，他雖然不可能像俞成禮那樣用錢開路，但如果每天都跟海漢軍的後勤軍官打交道，那就能有很多表現自己的機會，或許也可以借此來得到海漢人的青睞。只要處理好跟海漢人的關系，便有機會借勢玩一出狐假虎威，成為受人敬畏的存在。

  尹長興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他的想法更多的是出於天性和對周圍環境的觀察，並且敏銳地發現了可能有助於改變命運的某些機會，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天賦了。只不過他的起點實在太低，想要出人頭地，那所需付出的努力就得比旁人更多才行。

  賀文光跟俞成禮商定的這一套吃回扣的手法，在軍中也並不稀奇，但只要上頭沒人仔細盤查帳目和實際運作情況，這點小錢一般也出不了什麽麻煩。前幾年因為出事而被軍中通報的山東駐軍軍需官鐵平江，雖然最後是以貪汙之名治罪，但實際上他的問題是讓難民營裡混入了敵方奸細，而並非貪了多少錢。

  換言之，只要賀文光保證自己所管理的臨時移民營不會出什麽亂子，比如暴動、疫病，或者大量的非正常死亡，那麽僅僅只是從經費裡摳出一部分放進自己口袋，這種事上頭是不會太在意的。至於這些支出的另一部分是流入俞成禮的口袋，還是別的什麽其他人口袋，賀文光也同樣不會在意，只要把自己交代下去的事情辦妥了就行。

  在當前這種兵荒馬亂的環境中，還能有錢可賺無疑是極其難得。西歸浦被納入軍事管制區之後，為了保證軍情不會外泄，本地的漁民們就已經被禁止駕船出海了，只能在海岸邊撈點小魚小蝦，而且也沒有能賣給海漢人的渠道。

  但尹長興接的差事卻是讓這樣的局面得到了好轉，俞成禮已經幫他申請了五艘漁船的出海特許權，而這些漁船出海捕獲的海產將通過俞成禮和尹長興交到移民營，這也就意味著替尹長興打工的漁民也都能有份收入。

  尹長興自己當然沒有五條漁船，不過既然有錢可賺，他要找人找船組織出海捕魚也不是什麽難題了。於是尹長興忽然便成了漁村的“能人”，不但能拿到出海捕魚的特許令，還能幫漁民們把捕獲的海產賣給海漢人，一時間出於各種目的主動登門拜訪他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不過尹長興倒是沒有因此而得意忘形，他很清楚是誰給了自己這口飯吃，所以每天都會去已經搬到村長家的俞成禮那裡請安，順便也討教一些與海漢人打交道的小技巧。

  其實俞成禮跟海漢人打交道的時間也非常短，暫時還說不上有什麽經驗可言，不過他還是建議尹長興先努力把海漢人的語言多學一學，這樣會有助於跟海漢人進行溝通。

  “說不定你以後有機會去海漢國，到時候就不用擔心語言不通了。”

  俞成禮的話仿佛是點燃了深藏於尹長興心中的某些東西，相較於西歸浦這種封閉的鄉下小地方，外面的世界應該會更加精彩。擁有強大軍事力量的海漢國究竟有多麽的富足，他也的確很好奇，如果能有親眼一見的機會那當然最好不過。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現在能賣魚給海漢人，並不代表就可以去海漢國了。在他看來，起碼得像俞成禮這樣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得到去往海漢國的資格。

  尹長興用結結巴巴的漢語表達了自己的顧慮，俞成禮聽完之後大笑道：“哪有你想的這麽艱難，據我所知，海漢歷年來一直在從國外引入移民，對外來人口定居幾乎不設門檻，只是加入海漢國籍要稍稍麻煩一些……你想想，移民營裡那些可憐的日本難民，在此之後都會被運去海漢治下的地區進行安置，他們都去得，你有什麽去不得？”

  “我也去得？”尹長興聽了這個話有些不敢置信，但旋即又回到了自卑的情緒中：“可小人只會出海捕魚，別的一概不會，去了海漢不也還是當個漁民？只怕人家海漢國根本不收我這種廢物！”

  俞成禮聽他這麽一說，忍不住便賣弄起了見識：“你可知正宗的海漢人不過數百，後來在南方立國，其國民全是從各個國家通過各種方式遷入。你看這東征日本的海漢大軍，其實裡面也沒幾個血統純正的海漢人，海漢國稱這種從外遷入的移民叫做歸化民，海漢國民幾乎都是歸化籍。這些海漢兵在從軍入伍之前，也有很多人是扛鋤頭拿漁網的。你要是膽子夠大，當下便可去找海漢人報名參軍。”

  尹長興連連擺手道：“小人可沒那上陣殺人的膽子，參軍還是免了！”

  “不想參軍也無妨，你要是想去海漢，跟賀大人說一聲，到時候上他們的船跟這些日本難民一起走就是了。”俞成禮這會兒也是閑著無事，索性便慢慢給尹長興指點起來：“你到了海漢，隨便找個營生，待上一年半載，便能在海漢入籍了。以你的頭腦，帶點本錢過去，在那邊做點小買賣什麽的，養家應當不成問題，過兩年再慢慢把家人接過去，那可比在西歸浦這小地方待著有前途。”

  尹長興前幾天已經聽俞成禮在閑談中說過去舟山見到的種種繁榮景象，此時又聽他這麽一講解，說一點沒心動肯定是假的。但想到要離開故鄉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甚至連語言都不相通的陌生環境中闖蕩，他又著實提不起足夠的勇氣。

  相較於猶豫不決的尹長興，同樣是目前在為海漢軍打工的秀念和尚，心態可就穩定多了。

  從他跟光明寺僧人翻臉的那一刻開始，秀念對過去的生活狀態就沒有什麽眷念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那個群體當中，所以獨自開始新的生活才是今後的唯一選擇。

  秀念極好地利用了從天而降的機會，為自己爭取到了臨時移民官的權限。當然了，說是移民官，其實並沒有官職和正式編制，只有海漢軍給予他的臨時管理權限而已。

  上位之後的秀念很快便表現出了自己在管理溝通方面的才能，充當了日本民眾和官方之間的信息渠道。一方面向賀文光轉達了難民們對改善當下生存條件的種種請求，讓官方對難民群體的思想狀況有所了解；另一方面向難民們說明海漢官方接下來將對他們做出的安排，安撫這些難民的情緒，讓他們不至因為臨時的軟禁而滋生各種不好的想法。

  受限於西歸浦的客觀條件，賀文光對於改變難民們的生存狀況並沒有太多的手段可用，不管是修建臨時住所還是增加口糧供應，都並非當下的最佳選項。

  軍中是還有一些儲糧，但那是軍糧，沒有錢天敦和石迪文的命令不可擅動，要是拿出來供應這些難民，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至於修建臨時住所就更沒有可能了，從本地征用的民夫數量有限，根本沒法在短期內完成可供數千人居住的臨時棚屋。再說從各地趕來拉人的船隻都已經上路了，再熬幾天就能把這些難民陸續送走，那又何必再大費周章地修建營地。

  當下能做的，就是讓軍醫先診治移民營中的病號，盡可能讓他們活著——至少要堅持活到離開這裡，那之後的死活就不再是賀文光的責任了。

  至於在移民營因為傷病等原因死掉的人，不用賀文光親自出面，秀念就會在第一時間組織人手將其移出營區。這樣做一是為了避免在移民營裡出現疫情，二來也是借此讓難民們意識到自己是處在嚴格的管控當中。

  在賀文光得到俞成禮的協助後，關於食物短缺的問題也終於得到了一點緩解。每天由尹長興供應給移民營的幾百斤海產，讓難民們總算能吃到葷腥了，不用再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偶爾才有一頓的米湯上。

  而分別為賀文光和俞成禮效力的秀念和尹長興，也因此而有了更多打交道的機會。這個食物補充計劃運行的第二天，尹長興每天送到移民營的海產，由後勤部門驗收之後，便是交給秀念來負責後續處理了。

  當然了，所謂的驗收過程也很簡單，就是看看食材是不是新鮮而已。至於結算，那是賀文光和俞成禮之間的事，下面這些經辦的人也無權參與。

  今天俞成禮送來了十筐海產，海漢兵看過之後，站在旁邊的秀念便指揮民夫上前接收：“先把海膽海參，鮑魚扇貝，還有蝦蟹都先挑出來，要選個頭大的，另外拿筐裝了送去軍官食堂。”

  第一天收貨的時候，賀文光如此這般吩咐過一次，秀念明白這些海漢軍官應該是好食這些海產，便暗暗記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