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前。
猴子山的深處,有一處瀑布,雖說不算很美,水量卻很大,下方衝出了一個巨大的水坑,水坑深不見底,透著油綠的光。
此時,天色微微發暗,夏秋天涼,一層水霧微微蕩漾在水面之上,景色極佳。
水坑延綿往下二十米處,水依舊湍急卻淺了許多,但再淺也齊腰。湍急的水裡站著的一個男人,隻穿了一件t恤,一身濕透渾身直哆嗦,嘴唇紫烏,一臉慘白。
他幾乎快要站不住,腰微微彎著,手撐在膝蓋處防止身子不倒下,從他泡得發白的手臂可以看出,他在這水中起碼呆了兩個小時以上了。
手臂都泡得白得跟死屍一樣,浮腫了起來,仔細一看,他的手心四周漂浮著一絲絲地血漿絲,手心被拉了很大一條口子,只是水流湍急,血水很快就被衝淡了。
他眼裡絕望萬分地看著岸上,嘴唇幾次張了張,渾身打著擺子,也不知是冷的,還是虛弱的。
突然,他身子一歪,腿一軟,撲通一聲歪到了水裡,水花四濺,他掙扎了幾下,連嗆了好幾口水後微微顫顫又站了起來,不過齊腰的水,他卻用了快半分鍾才脫出困境。
這個男人,是光頭。
奄奄一息的光頭。
“靠,又輸了,這小子忒不爭氣了,怎又嗆水了?!”光頭一個扎到水裡的瞬間,一個男人氣得猛地一拍大腿,從地上跳了起來,而後氣哄哄地從兜裡扯出一百,猛地甩到另一個男人的手裡。
“哈哈,又賺一百,哎呀,今天酒錢算是到手了,這小氣不錯,旺勞資。我說你也是眼力勁太差,他這抽粉的身子能撐多久?來來來,繼續賭,嗯……八分鍾內,他絕對要嗆一次水,一百賭一次,跟不跟?”
“賭!我賭他下一次嗆水,起碼十分鍾內。”輸了的這個男人顯然不服,聲音高亢異常,將胳膊上的袖子往上挽了挽,指著在水中臉色幾近死灰的光頭,吼道:“你他媽爭口氣行不行?給勞資抗十分鍾啊!”
岸上有三人席地而坐,萬般無聊地一邊打著牌一邊看著水中的光頭,玩著打賭的遊戲。
賭注不大,一次一百,打賭也很簡單,光頭多少分鍾內會支持不住,扎到水裡。
這個賭,已經持續了整整個兩小時了。
在齊腰深的水裡呆兩個小時,和在岸上呆兩個小時是兩碼事,更何況,他的手被人不知用什麽勒破了血管。
血流到一定的程度,是會自動凝固的,尤其在水裡,這樣不會直接要了他的命,卻能極大地消耗他的能量。
“我賭一分。”一個一聽就讓人毛骨悚然的男中音傳了出來:“他下次再倒進水裡,就起不來了,直接死翹翹。”說這話的,是林高。
“一分?我說林大,你也忒小氣了。”
“林大,一分……你怎不說一毛呢?”
聽到林高這麽說,那打賭的兩個小弟立馬哈哈大笑了起來,打趣道。
“他的命,就值一毛啊。”林高一副頗為遺憾地表情道:“我可是看肉給錢,就值一毛,沒法子啊,命賤。”
哈哈哈哈,眾人的笑聲回蕩在山林。
“天涼了,再加件衣服,這林子裡真是冷。”一個小弟從包裡掏出一件外套,穿上。
“加衣吧。”林高點了點頭,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拿過外套穿上,邊穿,邊斜著眼睛掃了泡在水裡的光頭一眼:“光頭,天涼了,你好好受著,受不了了,跟哥哥我說一句,哥哥我這給你準備好了乾淨的衣服和酒,就等你一句話。”
說著,他從背包裡拿出衣服揮了揮手,再指了指一旁備著的酒。
光頭眼皮子艱難地抬起來,看了一眼後,又垂了下去。
“嘿,這人還真是夠牛皮啊,這都半死不活了,還不識相?”
“他媽的,耗了這麽久了,勞資下去給他一下,保證他一下就從了,林大,這方面我很擅長,別他媽的耗了,天都黑了。”
兩個男子見光頭還沒反應,直接怒了,吵吵著就要下水動手。
“消停點。”林高陰著臉,瞪了他們兩人一眼,兩人連忙賠上笑臉,只是惡狠狠地看著光頭。
突然,水中的光頭動了動身子,目光裡對生的渴望越來越濃,他抬起頭,慢慢地往岸上挪。
每走一步,都幾乎快要跌倒。
唰唰唰,岸上兩人紛紛從懷裡掏出槍,對準了光頭。
光頭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一絲鄙夷地笑聲,繼續往前走。
“再走我就開槍了!”
“他媽的,不要命了?!”
兩個小弟見他依舊往前走,紛紛子彈上膛,對準了他,怒吼道。
光頭似乎沒聽到他們的警告,只是臉上那詭異的笑容愈發地濃,他抬起萬分沉重的眼皮,盯著林高。
“不就一個死?我死了,你也脫不了乾系,一個混白道的,還玩黑道的陰招,我死了,有的是人來找你償命。”他動了動烏紫的嘴唇,說道,虛弱萬分卻無比堅定。
哼。
林高冷笑一聲,伸手揮了揮手:“放下槍。”
那兩小弟愣了愣後,相互看了一眼,還是將槍放下了。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林高拍了拍旁邊的小弟:“這兩人,是西幫的人。”
光頭似乎有些吃驚,卻更多的是不信。
“那又怎樣?不過一個死,要死,就痛快點。”光頭抬起泡得發白腫起的手,指了指心臟的位置:“我的命,值一個子彈。痛快點。”
說著,他抬起腳繼續往前走。
在水裡泡了這麽久,手心的血流的他體力精力全無,泉水冰寒刺骨,到了傍晚愈發感覺到了涼度。
最終,不過是暈眩倒入水中淹死。
反正是死,不如死得快一些。
“你的條件我不會答應的,反正都是死,為什麽要這麽迂回呢?”光頭抬起頭:“我想明白了,開槍吧。”
哈哈哈哈哈。
林高陡然笑了起來,聲音詭異張揚,在這傍晚陰暗的山林裡顯得無比的惡心和恐怖。
“光頭,是你被水泡傻了吧?”林高笑得腰都彎了下來,再次指了指身後那兩人:“這兩人是西幫的人,我告訴了你吧?是西幫的人!你居然還不明白?”
說著,他從包裡掏出一張大照片舉了起來頗為不耐煩地說道:“天也晚了,折磨你也折磨夠了,你看看,然後告訴我你的決定。”
照片上,四個小朋友圍著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男子,手中都拿著棒棒糖,笑得很是開心。
絡腮胡男子的手上一條青龍格外顯眼。
光頭一看,面如土灰。
“你幾個侄子侄兒,很喜歡他呢。”林高指了指。
誰都知道,西幫的人手臂上都刺了青龍,而光頭更知道,這張照片的含義。
如若不從,侄子侄兒都得……
“你到底是要做什麽?!林高,要死要活,你給句話!”光頭一看,精神徹底地崩潰了:“把我壓這裡,按水裡,一上來就揚言一槍崩了我,這都幾個小時了,現在我一心求死,你還不讓我死,是幾個意思?!”
光頭用盡最後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吼道,吼了兩聲後身子一下站不穩,撲通一聲再次倒到了水裡。
這一次,他足足在水裡撲騰了近一分鍾,嗆了無數口水,才站了起來。
站起來後,他的臉看上去已經不像人臉,似乎死了一般。
“好,我告訴你我的目的。”林高一看光頭那樣,再玩下去真要玩死了,於是眼底寒意乍現。
火候,到了,可以下猛藥了。
“我給你兩條絕路,你選一條。”林高一字一頓,字字刺入光頭的命脈。
絕路,看來,橫豎是死了。
不過……兩條絕路?
光頭低著頭,再無力氣抬頭,恐懼和疑惑一齊湧了上來。
“一條絕路,是你今天一直呆到水裡溺亡,對了,還有你的侄兒侄女也一起,人多熱鬧嘛。這地方死其實不錯的,有山有水,等你們屍體飄到了下遊,人也只會認為你們前來踏青失足掉下水坑淹死而已,你手上的傷,是命懸一線時抓住水草所致。”林高指了指旁邊一叢草:“血都給你弄上了,方便人調查。”
“另一條呢?”光頭問道。
“另一條,你幫我做個偽證,拿著粉陷害高冷,拖著他一起進局子。”林高聳了聳肩。
“進局子可是死路一條。”光頭輕輕歎了口氣,抬起眼來瞪著林高寒意十足地笑了笑:“還真是兩條絕路要我選。”
“嗯,我跟你誰跟誰,第一條絕路,孩子們陪你死,第二條絕路,你進局子高冷陪你死,你家中有個老爺爺,我給他一萬,我自己掏腰包給他一萬,怎樣?對你還不錯吧?兄弟。”
林高笑著,言語中張狂萬分。
他有把握。
光頭的眼暗了下來,他低著頭沉默了片刻後,突然狂笑了起來,邊笑邊說:“一萬元的兄弟,一分錢的賤命。”
哈哈哈哈哈哈。
自從他吸下第一口粉的時候,便踏上了這條不歸路,他早就明白。這幾年,他手中沾滿了血,人命的、處/女的。
他想過無數次自己踏上絕路的時刻,可真的到了這一天,卻沒了往日的瀟灑。
畢竟,命就一次。
笑了許久,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身子差點再次倒入水中,他伸出了手:“拉我上來吧,我動不了了,兄弟,我做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