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和排氣管裡噴射出來濃濃的黑煙,奧迪驕傲地上路了。一路上,汽車熄了好多次火,弄得袁邱非常狼狽。
奧迪停在通往獅子寨村黨支部書記秦柳德家的小巷外面,袁邱先下了車,把戴著的墨鏡摘下來拎在手裡,搖搖晃晃地朝秦柳德家裡走去。
劉岩跟在後面。
離秦柳德家大門口還有幾米遠,袁邱就大著嗓門吆喝上了:“老秦,老秦。”
見沒有答應,便直呼其名:“秦柳德,秦柳德。”
秦柳德家的院子很大,一溜瓦房至少有八間,秦柳德正在院子西南角的一個大水池子旁邊,和三兒子一起過濾紅薯粉。
看到秦柳德,袁邱又大著嗓門喊了起來:“老秦,你怎麽那麽大架子呀,鎮政府的領導來了,也不說出來迎接一下,倚老賣老啊!”
秦柳德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仍然專心致志地搖動著過濾單。
三兒子倒是愣了一下,秦柳德呵斥他:“癔症什麽癔症,趕快舀水。”
三兒子趕緊拿起了大水桶,不停地往過濾單裡倒水。
劉岩打量著秦柳德,老頭大概有七十左右,精瘦精瘦的,臉上布滿了皺紋。
劉岩和袁邱站了好大一會,秦柳德一直沒有搭理他們。
袁邱急了,又衝秦柳德喊道:“秦柳德,我們是奉曹書記之命來收繳計劃生育罰款的,你必須配合我們兩位鎮幹部的工作。”
秦柳德白了袁邱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嗎?沒空。”
袁邱問道:“那你讓我們找誰去?”
秦柳德停止了搖過濾單的動作,翻了一下眼皮說道:“你愛找誰找誰,反正我沒空。”
袁邱氣急敗壞地喊道:“你這樣不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回去找曹書記告你。”
秦柳德又開始搖動起過濾單,好大一會,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行,你去告吧,你最好再找找市委的周書記,反正老子早就不想幹了。”
眼看著兩個人要掐起來,劉岩趕緊挽起袖子,搶過了秦柳德手裡的過濾單,笑著說道:“秦支書,你休息一下,我來幫你搖。”
剛才劉岩看秦柳德搖過濾單的時候,感覺很輕松的樣子,沒想到抓在自己的手上,根本就不聽使喚。
劉岩往左邊搖的時候,單裡的重量全都滾向了右邊,往右邊使勁的時候,重量又滾向了左邊,沒搖兩下,過濾單裡的紅薯渣就全部滾進了水池裡。
秦柳德苦笑著說:“小劉,就你這兩下,我們爺倆這一晌的辛苦算是白瞎了。”
劉岩面紅耳赤。
秦柳德走進屋裡,出來時手裡拿了一遝錢,遞給劉岩說道:“這是一萬六,你們拿回去交差吧。”
袁邱瞪著眼說:“怎麽才一萬六?張棟梁秘書交代的可是兩萬,你們村一共有五戶超生的,每戶罰款四千。”
秦柳德看著劉岩說:“是這個樣子,有一家說他的孩子死了,一分錢也不願意交。”
袁邱梗著脖子喊道:“他說死了就死了?有什麽證據嗎?”
秦柳德沒好氣地說:“一個月子娃死了,能有什麽證據?難不成還得有醫院的死亡證明,殯儀館的火葬證明?”
農村有這樣的風俗習慣,一般小孩子死了,都會被丟棄在野地裡,最好能讓狼叼狗啃,據說只有這樣,下一個生的孩子才能成人。
秦柳德小聲給劉岩解釋了他們這裡的這種風俗習慣。
他解釋的時候,袁邱也聽見了,但袁邱依然不依不饒:“老秦,不是我咬住不放,孩子出生的時候,鎮裡和村裡全都知道,現在他們一句話說是死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我們是受鎮領導的委派來收罰款的,你讓我們回去怎麽交代?”
秦柳德覺得袁邱的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鎮裡的領導哪一個都不傻,他們非常清楚那些超生戶的各種花招,為了逃避罰款,同時也是為了不佔有計劃內的生育指標,他們往往把剛出生的孩子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那你說應該怎麽辦?”秦柳德問道。
袁邱說:“他說孩子死了,必須得拿出讓人相信的證據,這樣我們才好向領導交差。”
秦柳德問:“如果他拿不出證據嗎?你準備怎麽辦?”
袁邱說道:“那就沒辦法了,他必須接受處罰,四千塊錢,一分都不能少。”
秦柳德犯難了,說孩子死了的這個人叫薑易發,在獅子寨村是個賴皮光棍,沒有人能惹的起,家裡又窮的**蛋淨光,別說四千塊錢了,就是四塊錢他恐怕也拿不出來。
如果孩子沒有死,只是薑易發給轉移到了別的地方,事情還好辦一些,至少不會鬧的太僵,如果孩子真的死了,這時候要到他家去要錢,那就是去找死。
見秦柳德蹲在地上一聲不吭,袁邱又說道:“不是我這個人不通情理,處時間長你就知道了,我辦事靈活著呢。”
袁邱說到這兒看了一下秦柳德,繼續說道:“只是我們倆初來乍到,正是接受領導考驗的時候,這件事辦的好與壞,將會在領導心目中留下一輩子的印象。不怕你笑話,我還真的指望著這件事在領導面前露一鼻子呢。”
秦柳德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說:“那好吧,我就領著你們倆到薑易發家裡去見見他。”
走在路上,秦柳德悄悄捅了一下劉岩,小聲叮囑道:“等會到薑易發家的時候,你機靈著點,薑易發這家夥可不是個善茬。”
劉岩認真地點了點頭。
秦柳德對劉岩的印象不錯,雖然他弄翻了紅薯渣,但秦柳德覺得劉岩是個實在人,跟這樣的人打交道,不用擔心自己被算計。
袁邱就不一樣了,看見有權有勢的就拚命巴結,看見沒錢沒門路的窮人就使勁往腳底下踩,剛才要不是他急著在鎮領導面前露一鼻子,他才不會跟自己示弱呢。
只要這種人有得勢的那一天,一準還會使勁地踩他一下。
秦柳德一路上低著頭想著心事,走到一個破院子跟前的時候,指著一個十分低矮的門樓說:“這就是薑易發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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