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先死容易後死難。
寓意豐富的漢語對相同的話有不同的分析。比如說有些人認為,這句話可以理解成死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堅強的活下去,支撐下去卻是很艱難的。當然還有些人認為這句話可以理解成,作為最終都會死去的人類,當我們看到自己的同類在自己的眼前死去後,死亡造成的巨大心理陰影就會一直籠罩在還活著的人。
作為延續時間悠久的文明體系,成熟而又穩定的中華文明有著明確的道德內核。明確的道德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達到的,但是對於共同價值觀的普遍性認同還是持續而又穩定的存在著的。
舉個例子來說,叛徒和漢奸這種東西,在中國的歷史上一直存在,甚至一直延續到現代社會。每個人都知道,做漢奸,特別是做那種被外國和外民族的主子所器重的漢奸,這是可以獲得巨大利益的事情。
不少人,特別是所謂的精英階層,包括古代的和現代的,他們在內心深處為了個人的和本集團的利益,都是不惜踐踏世間的一切道德的。但是,在共同的價值觀體系下,他們就是要去做漢奸,他們就是實實在在的做了漢奸,他們也會努力的去做一些給自己的臉上貼金的事情,在精神上麻醉自己。
先死容易後死難。像中國這樣注重歷史資料的總結,對歷史的意義有著重大關注的文明,一旦出現了漢奸這種人物的話,在史書上就會被明確的記錄下來受到後世人的唾罵和批判。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西湖岸邊的秦檜跪像,象征著威嚴的歷史審判。這就導致了,任何人當了漢奸,做出了出賣民族利益和國家利益的事情,都要受到良心的折磨。
後世有一副對聯是這麽形容明末遼東軍閥集團的首領祖大壽的,“一代名將,據關外,收關內,堪稱往複有忠義;兩朝貳臣,悖前主,負後主,真個裡外不是人。”
在文化壓迫和文明閹割肆無忌憚,中華文明倒退到野蠻和蒙昧狀態的滿清王朝時期,為滿清入關開國做出了巨大貢獻的祖大壽被人這樣評價,不能不說,祖大壽和他的外甥吳三桂這祖家和吳家的一窩子漢奸實在是不得人心。
作為後世人當然可以吸著香煙,喝著茶水,在茶余飯後的閑談和討論中對祖大壽吳三桂等漢奸人物做出嘲諷和唾罵,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承認,當漢奸,在那個時候並不一定是他們內心深處的最佳選擇。
沒有人不喜歡大權在握,沒有人不喜歡在自己掌握的地盤裡作威作福。對於王朝末世時期一定會出現的軍閥集團的首腦們來說,他們最希望的當然是自己能夠乘勢而起,成為像趙匡胤李淵那樣奪得新王朝的最高權力的人物的。
當然了,成為開國帝王這樣的事情,即使在生產力落後的封建農業時代,也是需要完全依靠傑出個人才能敏感的抓住難得一見的機遇才能實現。
我們不得不說,從歷史記錄上看,排除封建君主對地方實力派軍閥的忌憚而經常對他們進行綏靖這個因素的話,明王朝對於祖大壽算的上是比較恩遇尊崇的。
按照歷史記載,因為祖大壽在遼東並不怎麽真實,充滿了水分的假冒偽劣的戰功,明王朝中央政府給了祖氏家族極大的尊崇。
隨著祖大壽地位的迅速上升,祖氏滿門都獲封官職。祖大壽的兄弟祖大樂、祖大成、祖大弼,子侄祖澤遠、祖澤沛、祖澤盛、祖澤法、祖澤潤、祖可法等,都是上自總兵、下至副將、參將、遊擊的各級軍官,分駐寧遠、大凌河(今遼寧凌海市)、錦州諸城。連祖大壽的妹夫吳襄和祖大壽的外甥吳三桂,都是借了他的光才能夠在遼東軍閥集團中迅速崛起的。
為表彰祖氏世代鎮遼的功勳,明朝崇禎皇帝即位後,還專門發布命令,在寧遠城內敕建祖氏四世鎮遼的功德牌坊。
後來當了漢奸的祖大壽,當初從內心深處並沒有真的就有想當漢奸的打算。一方面,在文明等級的顯著差距下,無論是從文化還是從經濟上,處於奴隸部落聯盟狀態下的後金女真在祖大壽這些充分的享受著明王朝給他們的富貴尊榮的人眼中,是非常野蠻和落後的蠻夷狀態。
從內心深處,祖大壽這樣的人是真的看不上後金女真這些沐猴而冠的家夥的。特別是後金女真政權的創始人野豬皮和遼東將門集團的創始人李成梁的淵源非常的深刻。被後世的漢奸文人塗抹的非常英明神武的野豬皮,當初可是李成梁麾下的奴隸。“英明神武”的野豬皮當時可是像畜生一樣臣服在李成梁的腳邊的。
在這種情況下,祖大壽這樣的遼東將門世家出身的人,怎麽可能會看得起曾經作為遼東將門世家的奴仆出身的後金女真政權呢?
除了在自尊心方面的問題以外。後金女真的戰鬥力當然也是祖大壽後來成為漢奸的一個主要因素。但是從實際上說,後金女真的戰鬥力,也就是落後的奴隸製部落的民族野蠻性表現的越明顯,祖大壽這樣的人其實越不會輕易的投降後金成為漢奸。
要知道,在年輕時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李成梁奴仆的野豬皮,和希特勒一樣,在青少年時期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心理傷害。這段時間的經歷,使得野豬皮的心理狀態一直處於一種扭曲和畸形的狀態。
就像希特勒對猶太人進行種族屠殺有著他心理畸形的因素影響一樣,在野豬皮統治時期,徹底陷入瘋狂狀態的野豬皮對遼東漢族人民動不動就展開的血腥大屠殺,實際上把遼東將門集團推到了後金女真正權的對立面上。
隨處可見的,幾乎成為慣例的屠城,動不動就對遼東漢人家族進行滅門,自己的家族就出身遼東地區的祖大壽怎麽可能會輕易的投降後金女真呢?從他個人的生命安全的角度考慮,投降後金女真,成為在歷史上被注明標簽的漢奸,也絕對是在黃台吉的充分勸說和徹底陷入絕境的狀態下的最後選擇。
王書輝對於歷史人物喜歡進行定性分析而不喜歡進行心理分析。對於他來說,祖大壽吳三桂這些漢奸人物其實和東林黨等看起來偉光正,到了現代社會還很能唬人的文官官僚集團一樣,都是封建王朝的封建統治階級裡的利益既得集團。
一切利益既得集團,都是中國權力封建制度下最腐朽、最墮落、最反動的惡性勢力。只要封建主義的土壤不被徹底的清除,反動墮落的利益既得集團就會一直存在。
這就是為什麽清末有專營買官賣官買賣的“慶記公司”;民國有讓光頭都無奈的說出“亡黨亡國理論”(借用電影中的內容,反腐亡黨,不反腐亡國)的四大家族;現代中國有官幾代富幾代之類的依靠掠奪國家和國民,不惜出賣國家和民族利益的反動派延續不斷的出現的原因。
站在這個角度上,王書輝可不會細心的考慮為什麽祖大壽和吳三桂這些東西會成為漢奸的原因。他也不會分析祖大壽和吳三桂等漢奸的真實內心世界是什麽樣的。
對於他來說,別說他們這種最腐朽最落後最反動的既得利益集團了,就是那些真的做到了“一死報君恩”的,真的忠誠於封建王朝的封建地主階級裡的硬骨頭文人士大夫,也是複興黨在革命和建設的過程中必須要被徹底清除的對象。
所以無論是王書輝還是複興黨,早就給遼東軍閥的腦門上標上了明確的敵人標簽。對於敵人,複興黨當然是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的態度。這就是為什麽從秦皇島地區登陸,駐扎在永平地區的複興黨魯東第二軍團對祖大壽等遼東軍閥集團的試探不理不睬,根本就不在乎的原因。
如果不是北京戰役即將展開,目前駐扎在渤海灣內的複興海軍第二艦隊早就從渤海沿岸登陸,使用海軍陸戰部隊,將盤踞在遼西走廊地區的幾個堡壘內的遼東軍閥集團的三五萬部隊,徹底的掃清了。
在明朝末年這個時代裡,只有實實在在的了解了複興黨的明代“精英”人物們,才會搞清楚複興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勢力,複興黨對於他們來說是個多麽令他們這些封建統治階級絕望的組織。
和複興商社做生意,和複興黨控制的所謂的大明官員,如實際存在的張宏,如早就已經死在了戰俘營內的姚宗文,和複興黨用文書假造的不存在的人物公文往來的話,隱蔽性極強的複興黨是讓這個時代的“精英”們非常摸不著頭腦的存在。
畢竟在他們眼中,複興黨控制的這些機構和勢力經常性的會做出收攏流民,善待百姓這種不可思議的“奇葩”事情。
遼東軍閥集團可不是一個純粹的軍事勢力。實際上佔據了遼東廣闊的土地,把持著遼東和各地區貿易權力的遼東軍閥集團,是一個集軍閥、地主和壟斷商人為一體的地方勢力。
自從複興黨控制了登萊地區以後,遼東軍閥集團就已經開始和複興黨產生了交集。當然了,就像江南地區的那些有著官僚集團背景大地主大商人們一樣,和複興商社興高采烈興致勃勃的做著各方各面,如木材生意和藥材生意,大量的從複興商社采購布匹、絲綢、成衣、成藥、罐頭、香煙、玻璃等等工業製成品的遼東軍閥集團,也只不過認為複興商社是一個信譽良好,貨物質量優秀,價格低廉的真正的“有良心”的好商家。
不過見識了複興商社那些三四千噸的,上面架著多門“巨炮”(其實也才只有一百二十毫米口徑)的全蒸汽動力運輸船之後,見識了押運貨物的複興商社“家丁”們(海軍陸戰隊士兵)在只有三四十人的情況下,憑借著步槍和機槍將試圖搶奪貨物的幾百人規模的其實是遼東兵化裝成的土匪輕易的撕成碎片之後,遼東軍閥也知道複興商社的背景深不可測,不能輕易的得罪。
魯迅先生曾經在《狂人日記》裡說過,“獅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別人吃了,都用著疑心極深的眼光,面面相覷。……”
封建統治階級內部的既得利益集團之間就是這樣一種關系。因為遼東軍閥集團有著明確的自立之心,所以遼東軍閥集團在發現了複興商社背後那強大的力量之後,立即就對複興商社產生了巨大的忌憚心理。他們要吃人,當然也會就會怕被別人吃了。
不過巨大的利益總是就在眼前的。用從複興商社采購到的貨物對後金女真和蒙古各部進行交易,可以使得遼東軍閥集團獲得巨大的利益。
舉個例子來說吧,複興黨生產的各種鐵鍋,各種鐵製爐灶這些技術成本低廉的鐵製品,就是後金女真和蒙古各部最喜歡的商品。一個鐵鍋,一個蜂窩煤爐子和幾塊蜂窩煤,就可以蒙古人那裡換到一匹乃至幾匹戰馬。
甚至於在賣出了鐵鍋和蜂窩煤爐子之後,遼東軍閥從複興商社手中專門采購產自遼南根據地的蜂窩煤,當二道販子大批量的賣給蒙古人,他們也能大賺特賺。
至於像複興黨生產的茶磚和各種蔬菜水果罐頭,更是蒙古貴族們不惜拿出黃金白銀來采購的高品質商品。
而最讓遼東軍閥們興奮的是,因為在複興黨在魯東根據地和遼南根據地已經建起了幾座毛呢紡織廠,所以複興商社還允許遼東軍閥集團用他們從蒙古各部那裡廉價收到的幾乎是白送狀態的羊毛,來換取複興黨生產的工業品。
可以說,在複興黨在登萊地區站住腳之後,遼東軍閥集團光是和複興商社的交易,就讓他們都賺的缽滿盆溢,美得鼻涕泡都要出來了。
可是遼東軍閥集團的首腦們就沒有想過,為什麽複興黨什麽都賣給他們,甚至連各種優質的冷兵器都可以用非常便宜的批發價批發給他們,但是複興黨卻從來不會和他們做最基礎的糧食生意。
也就才兩年左右的時間,糧食危機和通貨膨脹就在遼東地區全面爆發了。
到1631年年末京師失陷大順建立的消息傳到了遼西走廊之後,因為來自天津地區的糧食供給徹底的的斷絕。目前的遼東軍閥集團自己內部正陷入到嚴重的動蕩狀態中。
1632年年初,遼東軍閥集團掌握的大量白銀,開始以一個極度快速的速度向臨時駐扎在永平軍事基地的複興黨人民銀行分部流入。
因為嚴重的糧食危機,也因為複興黨是目前北中國唯一掌握著大量糧食物資的組織,同時也因為複興黨的貨幣制度。遼東軍閥集團不得不先後接受複興黨的銀行(貨幣兌換)和複興商社的兩次“盤剝”,從複興黨手中購買價格高的實在是離譜的不行的口糧。
為了維持住部隊,遼東軍閥集團的家產普遍縮水一半以上。即使這樣,複興黨還嚴格的控制著遼東軍閥集團的糧食供給。不到五萬人的遼東兵目前最多也能夠獲得兩到三天左右時間的口糧補給。
1632年四月,後金女真政權的多爾袞部突然對大凌河地區發起進攻。在戰鬥開始後不過兩三天,駐扎在大凌河的祖大壽部的軍糧就完全的斷絕了。
到了這一步,早就因為大明王朝的滅亡而補給全無,“痛苦”的忍受著複興商社殘酷“盤剝”的祖大壽,終於到了做出選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