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刻薄暴戾,……。初,竊為郡王儀賓,以賣布販鹽為業。……有賊吏司馬者,恬為幫凶,助紂為虐……。……。天啟二年,湖廣鹽商,皆盡族滅。”
——《太祖密錄》
王書輝對於明代鹽政的看法,主要來自後世的網絡小說和電視劇。不過他也研究過一些資料,看過一些歷史學家的觀點。明代鹽政給王書輝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作為從春秋時代就開始成為國家管控行業,能夠為政府貢獻大量稅收的食鹽買賣,在明朝中後期完全被官僚集團把持。他們肆無忌憚的侵吞鹽政暴利,但是明朝政府在自己推行的鹽政中卻幾乎得不到一丁點的財政收入。
給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電視劇《大明王朝》中,嘉靖皇帝因為國家財政萎縮很是發愁,派了諸多官員到兩淮地區清理鹽稅,一通折騰下來,才收了不到百萬兩的銀子。而嚴世藩派了自己的黨羽鄢懋卿去兩淮巡鹽,立即就收了三百多萬兩,還不包括他往嚴嵩家和自己家送的幾百萬兩。這讓得知真相的嘉靖皇帝下定了鏟除嚴家一黨的決心。
歷史學家黃仁宇在《十六世紀明朝財政與稅收》中寫道,“兩淮鹽政最能體現明朝政府在商業管理上的無能。”雖然王書輝並不是很認同黃仁宇對於明朝歷史的一些看法。但是王書輝覺得,黃仁宇雖然沒有看到,明王朝的財政崩潰,是官僚集團肆無忌憚的侵吞國家利益這個根本原因,但是,明王朝後期,對國家鹽政完全失去控制這個事實,王書輝卻是完全認同的。
根據他了解到的資料,明朝早期在鹽政中采用的開中法,有效的支撐了永樂皇帝時期明朝軍隊對草原上的元蒙蠻族,大規模的,頻繁的軍事鬥爭。這一時期的明王朝采取的是國家管控食鹽的生產和銷售。不過,隨著地主官僚集團的崛起,明王朝的鹽政開始逐漸崩潰。地主官僚集團利用手中的權利侵吞鹽政收益,明王朝的鹽政收入開始大規模減少。
從萬歷四十五年開始,明政府不再對國家鹽政進行直接管控,采用鹽法道袁世振建議,廢開中法,立“綱法”。具體辦法就是,將各商所領鹽引分為10綱,編成綱冊,每年以1綱行積引,9綱行新引;綱冊上所載引數允許各商“永永百年,據為窩本”,每年照冊上舊數派行新引,綱冊上無名的商人不得加入鹽業運營。從此官不收鹽,由商人與煎戶直接交易,收買、運銷之權悉歸於商人,並得世襲。“綱法”的綱領為民製、商收、商運、商銷,鹽史學者稱為“商專賣製”。
實際上,在明朝中後期,政府在鹽政上,無論是采用開中法還是采用綱法,都是地主官僚這個利益既得階層掌握鹽政暴利。開中法時期掌握鹽政利益的是各級鹽政官員,出自地主官僚集團。綱法時期掌握鹽政利益的是大小鹽商,還是出自地主官僚集團。無論明王朝采取什麽樣的鹽業政策,都不能保證國家的利益。根本的原因是,明王朝管理國家,依靠的是腐朽病態的地主官僚集團。這就像用耗子看糧倉,用饞貓看漁場一樣,無論如何也不能避免國家利益被地主官僚集團所侵吞的下場。明王朝就是在地主官僚集團的血盆大口下,財政崩潰最終滅亡的。
在王書輝看來,明王朝的上層,包括宗室,貴族,地主和地主出身的官僚集團,這些既得利益者們,利用權力不斷的侵蝕明王朝的根基,在面對農民起義和外族入侵的情況下,仍然絲毫不會考慮國家的整體利益,肆無忌憚的瘋狂掠奪,完全是一種心理和生理雙重變態的表現。對於這些人,想要在明朝末年開創新局面的王書輝,已經在心裡給他們全部判處了死刑。未來等待他們的將是精神和肉體的全面毀滅。
…………
即使像司馬峰這樣的靈活多變的性子,在聽到王書輝的問話的時候,也是被雷的夠嗆。說起來原因也很簡單,有些事情做是可以的,說卻不可以。
實際上,作為王府的縣主儀賓,王書輝能說出私鹽這種話題,也是很正常的。要知道,如今大明朝的鹽業買賣,還不都是掌握在勳貴世家和各級官員手中。消息靈通的司馬峰就知道,張居正在閣老位子上的時候,荊州張家就掌控著半個湖廣的食鹽買賣。張家倒台之後,湖廣的鹽業就被江南和本地官員的子侄眷屬所瓜分。湖廣現在最大的鹽商,就是前湖廣巡撫,現在的戶部尚書,張問達張大人的侄子家。
司馬峰的腦子轉的很快。當發現大家都被雷住了,半天都不說話,而那位王府的儀賓臉色木然,完全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用一種專注的神情看著自己的時候。他長聲一笑,先把大家從震驚中拉了出來,然後吩咐旁邊站著的兩個夥計下去端些點心之後,才帶著卑微的笑容對王書輝說,“貴人真是玩笑了。小人一屆商賈賤業,有些禁不住貴人的玩笑啊。”
王書輝不管他這種和稀泥的話,直接對司馬峰說道,“司馬先生不要太過自謙。有明至今兩百五十年,從事商業早就不是什麽賤業了。據我所知,朝中百官,無論是南人北人,家中無不經商。南北兩京的達官貴人們,表面上說著不與民爭利,抗拒朝廷征收商稅,說起來還不是因為那些商人都是他們自己的家人。朝廷要收商稅,就是從他們的口袋裡掏錢,他們怎麽會妥協呢。如今天下,是官商一體。就說司馬先生吧,你的產業裡少不得也要有幾層是這荊州府上下官員的吧。”
司馬峰還是第一次遇到像王書輝這樣的人。在他看來,王書輝即便是縣主儀賓,也不過是未來恢復王爵的郡王女婿,怎麽可以如此的肆無忌憚。這天底下的宗室子弟不要太多,王書輝也不過是個縣主儀賓,老百姓眼中他是個人物,但是他現在無權無勢的,更何況枝江王的爵位還沒有恢復呢。他這樣口無遮攔的說這些拆濫汙的大實話,到底是哪裡來的底氣呢。
不過,王書輝可以說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司馬峰可不準備陪著他發瘋。他帶著些謙卑的笑容對王書輝說道,“貴人說笑了,實際上自從朝廷在四十五年廢了開中法,這大明的鹽政就全都由鹽商把持。既然是一群商賈把持鹽政,那我大明天下流通的鹽,又哪有什麽官鹽私鹽之分,全都是私鹽罷了。”
王書輝發現了司馬峰好像有所顧忌,他想了想,覺得這也是很正常的。私鹽這件事情,無論在哪個朝代,什麽時期,都是違法的事情,自己這麽大張旗鼓的和人討論,完全是現代人的思維作怪,是有點兒犯二了。
所以,他調整了一下方法,對司馬峰說,“剛剛思慮不周,說了些狂妄淺薄的蠢話,還要司馬先生多多包涵。不過我也不過是有些好奇,又想著司馬先生為本縣商界魁首,這才冒然開口詢問。呵呵,有些失禮了。”
司馬峰心裡松了口氣,看來這個儀賓是個明白人。他輕松的笑了笑,放松了一下臉上的肌肉,說道,“呵呵,貴人不必自責,是小民我見識淺薄,呵呵呵。”
王書輝看司馬峰輕松了下來,說道,“剛才聽四舅舅說,司馬先生過去對府裡多有援手,這次來,主要前來感謝司馬先生的。我這裡代世子多謝先生了。”說完這話,王書輝站起來向司馬峰拱了拱手。
司馬峰將身子往旁邊移了移,避開王書輝的行禮,對王書輝說道,“貴人實在抬愛了。鄉野小民,心慕王室,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世子世居枝江,與我等小民共處一地,也是我等的榮光。”
王書輝請司馬峰在自己對面坐下,對他說道,“我不是本地人,到枝江也不是很久,對本地事物多不熟悉。不過在故鄉時也知道,百姓謀生不易,所以日常之中多購私鹽,想來枝江也是這般的。我們枝江這裡官鹽價位幾何啊。”
司馬峰想都沒想,脫口答道,“官鹽確實貴些,每斤怕要四五錢銀子。”
王書輝立即接口問道,“私鹽呢。”
“不過二三錢。”剛說完這話,就意識到不對,不過話已出口了。
雖然搞不清楚這個儀賓到底搞什麽花樣,但是到了這種時候,司馬峰也沒什麽顧忌了,笑著對王書輝說,“儀賓三番五次,旁敲側擊,到底意欲何為呢,私鹽買賣這潭水可是渾的很,儀賓初來乍到,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王書輝聽了這帶著些威脅的話,並不以為意,不過倒是對這個司馬峰的表現很是看好。到底是做事情的人,見事情說破了,就立即迸出一股江湖大豪的氣魄來。旁邊的朱微妏聽了這話卻是極度不爽,鳳眼圓睜就要發作,不過被王書輝按了一下肩膀,並沒有發作起來。
王書輝笑了笑,對司馬峰說道,“司馬先生理會錯了,我並沒有準備參與到運賣私鹽的買賣中去的意思。不過是家師有個至交好友,家裡經營鹽業,我只是代他問問枝江縣這裡行情如何。”
司馬峰聽了這話,立即兩眼放光,眼睛緊緊盯住王書輝說,“儀賓說的世交,出價如何。”
王書輝笑了笑,回答道,“誰知道呢,大約也就是每十斤一兩錢的價位吧。”
司馬峰聽了這話,立即沉吟了起來。
王書輝也沒理他,自己在腦袋裡計算起來。現代社會的鹽,是加了碘的精鹽,在超市裡賣的那種一斤裝的,大概就是兩塊五毛錢左右。這明代的鹽,質量是很糟糕的,最差的也要賣到兩錢銀子。兩錢銀子,大約能在現代賣到18塊錢。要是自己從現代買鹽賣到這裡,一斤鹽賣兩錢銀子的價格,那是很不合算的。賣三錢的話,憑著現代精鹽的質量,也照樣暢銷。
這麽一算,一斤鹽就能賣最少27塊錢,每斤鹽自己就能賺到最少二十四塊五毛錢。食鹽是純消耗品,走的量是超級巨大的。這賣鹽的買賣果然是個好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