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為政》裡記載了孔夫子對弟子的一句話,他說,“由,誨汝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句話的意思,是孔老夫子在告誡自己最為莽撞剛烈的弟子子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智慧。
王書輝一直認為孔夫子是個言行不一的人,就是因為這句話。
孔夫子的這句話,如果單從這話本身要表達的意思上來說,是完全沒有什麽問題的。而且,王書輝還覺得這句話體現出了一種唯物主義的實事求是的態度。但是,孔夫子本人卻沒有在行動上做到實事求是。
孔夫子本人在做學問和做人方面,強調的是“述而不作”的態度。所謂“述而不作”是什麽意思呢。這話一樣出自《論語》,出自《論語》的《述而》。原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這句話表達了孔子非常保守複古的思想觀念。他認為,對於古代人的思想,只能進行解釋和傳承,要相信和堅持古人的思想。對於他自己所持的這種固化的、不進步的態度,孔子還相當的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和殷商時代的教育大家“老彭”是一樣的。
孔夫子一方面要求自己的弟子要實事求是,另一方面,卻不肯承認世界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堅持一種頑固保守的思想。先不說孔子這種認識論和方法論的“精分”。關鍵是要說,孔夫子宣揚的這種“述而不作”的思想,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到堅持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孔子自己強調“述而不作”,但是,在現實中,孔子在修撰《春秋》的時候,卻采取了為表達自己的想法和觀點,對史書直接進行刪減整改的做法。以至於在歷史上留下了使用材料挑選的手段表明作者立場的“春秋筆法”的典故。
孔夫子讓弟子實事求是,自己卻不承認世界是不斷發展變化的現實。在做學問上,在工作上,強調要“述而不作”,在實際行動中卻玩弄文字,暗含褒貶,打破了中國史家“秉筆直書”的傳統。
作為古典文化的愛好者,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王書輝認為:孔夫子在言論和行動上,表現出了一種雙重“精分”的特點來。
作為儒教的創始人,儒家的代表人物,孔夫子自己都這麽“精分”,那麽可以想見,被董仲舒、朱熹等後世的超級“精分”的儒教信徒,進一步使用“春秋筆法”的手段,秉承著所謂的“述而不作”的原則,不斷的進行刪減、整改和解釋後的儒教思想,會有多麽的“精分”了。
那麽,進一步可以想見,因為儒家思想和儒教徒的這種“精分”特征,以儒家思想為意識形態,以儒教徒為主要統治階層的封建王朝,會體現出一種什麽樣的超級大“精分”的特征。
就比如說,這次詹家寨和荊州衛聯手發動的對複興會的襲擊,詹家寨和荊州衛聯軍被擊潰後,潰兵潰匪流毒枝江縣周邊的事情吧。
地方衛所勾結匪徒襲擊村鎮,複興會利用潰兵潰匪的肆虐,大肆開展打土豪分田地,剝奪地主富農的土地。發生了這樣的完全違背大明朝的律法,地方衛所私自出兵,衛所最高長官死於武裝衝突,藩王女婿使用私兵掠奪地方士紳土地的事情,這種雙方都犯了造反作亂的殺頭罪名的超級事件。
在距離事件發生地不過一百多公裡的荊州府,作為荊州地區最高領導層的荊州府知府、同知等人,居然對事件的發生不聞不問。
由此可以看出,自我標榜“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儒教徒,和奉儒家思想為意識形態的封建王朝,是多麽的愚昧顢頇了。
嘴上說著“仁、義、禮、智、信”,實際上卻奉行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潛規則”等和自己標榜的東西截然相反的處事原則,這就是封建主義意識形態最為虛偽和齷齪的地方。正是這種虛偽齷齪的封建意識形態,到了今天仍然在荼毒著中國人。
作為荊州地區的最高長官,和所有的封建官員一樣都是儒教徒的荊州知府張宏,就在貫徹那種“說一套做一套”言行不一的事情。
一向在官場和朝野上下有著“閉門張”的號稱,向來標榜自己從來不參與政治傾軋,一心作畫的荊州知府張宏,現實中可不是像他自己標榜的那樣不問政事。他不僅在本地駐軍荊州衛裡有眼線。就是在錦衣衛荊州千戶所裡,他也有眼線。
苗偉常和包慧讚的計劃,他早就通過眼線掌握了。
雖然朝廷的官軍和地方的匪徒勾結謀害皇室宗親的事情,非常的驚世駭俗。聽到這個消息張宏也覺得非常的氣憤。不過,張宏氣憤的倒不是他們違反王法肆意妄為的事情,而是因為在如今文官強勢的大局面下,原本應該以他馬首是瞻的,本地軍方荊州衛和本地情報部門錦衣衛,因為勾搭上了吏部尚書,就完全不把自己這個荊州府的最高長官放在眼裡。這才是他覺得非常氣憤的原因。
不過,即使在情緒上非常憤怒,但是,久經宦海,早就變成了一個老謀神算的政客的張宏,並沒有讓自己的情緒影響自己的思考。他仍舊從利益的角度,考慮自己在這次即將爆發的事件中的立場。
經過仔細的權衡,考慮到一方面是炙手可熱的吏部天官,一方面是溝通內宮的地方藩王,自己與雙方的關系都不怎麽熱絡,雙方也沒有主動向自己提供任何的利益。張宏決定,站在局外中立的立場上,坐山觀虎鬥。
不過,有時候事情並不會按照人的主觀想法去發展。張宏沒有想到上千人在他眼中的“強力武裝”,會被王書輝作為預備武裝力量的民兵輕易的擊潰。張宏也沒想到,上杆子拍吏部尚書張問達馬屁的苗偉常和包慧讚二人,居然會意外中獎,死在了本來在科學的角度也不太可能的,近代步槍的無瞄準鏡遠程狙擊下。
張宏更沒有想到,一直置身事外的自己,居然會面對潰兵潰匪肆虐的情況。自己居然落到了要為吏部天官和地方藩王的衝突擦屁股的下場。
大畫家張宏現在是非常的焦頭爛額的。詹家寨和荊州衛聯軍的崩潰,苗偉常和包慧讚的死亡,潰兵潰匪肆虐,種種讓人頭疼的消息,很快就通過他的眼線匯集到了他的桌面上。
他現在面臨著四個關乎自己切身利益的問題。
第一,地方駐軍長官和地方情報長官,在沒有朝廷命令、兵部文書的情況下,私調部隊。這就已經是相當巨大的事件了。更主要的是,苗偉常和包慧讚的意外死亡,更讓張宏對朝廷沒法解釋。
第二,不管受沒受到實際的危害和損失,地方藩王無端遭到攻擊,還是荊州地區官方部隊在部隊長官和情報長官的領導下的攻擊。任何一個藩王都不會老老實實的接受現實。枝江郡王很明顯的會很快的向朝廷申訴這個事件。作為荊州地區的總負責人,張宏很快就會面臨朝廷的質問。更要命的是,地方藩王被攻擊,這可是等同謀反的超級大事兒。
第三,潰兵潰匪肆虐鄉間,明顯的會損害本地區地主鄉紳的利益。這些地主和鄉紳們,之所以能夠成為地主鄉紳,正是因為他們的家族子弟、親朋好友,大部分都是現任幹部,朝廷的在職官員。自己不能馬上解決潰兵潰匪肆虐的問題的話,自己可能很快就要遭到各種各樣的官員的彈劾和攻擊了。
第四,一旦自己得罪了本地的地主豪強,潰兵潰匪的肆虐不能快速的得到抑製,那麽,今年荊州府的稅收就非常的危險了。遭到兵匪肆虐的鄉縣就有了借口拖欠和不交稅費,不僅明年衙門的開銷會受到威脅,更重要的是,收不足稅費的話,自己可不是那些成幫成群的東林黨,可不會有人說自己是愛民惜民。自己肯定會在朝廷裡得到一個無能得考評,自己得仕途就危險了。
從張宏的想法中,我們能夠看出,雖然號稱是清廉高古的“閉門張”,但是,能夠當上知府(相當於市委書記、市長、市高檢檢察長、市法院院長、市國稅和地稅局長、市公安局長等等現代職務的集合體),張宏的政治頭腦是非常清晰的。
當然了,像一切古代和現代的,滿腦袋封建主義思想的官僚一樣,他根本就沒考慮過受到兵匪危害的老百姓的利益。無論是思考還是行動,他都是遵循著自己的利益的。
面對著這種複雜困難的局面,看著和自己一樣束手無策的師爺,張宏第一次後悔,沒有挑選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師爺跟著自己上任了。
除了警告荊州衛的五個逃回來的千戶,馬上補齊缺失的兵員;出動捕快弓手抓捕乞丐流民,主動幫助已經死掉的苗偉常補齊他的兵員缺分;召集荊州府的大戶人家,號召他們出動家丁幫助府衙組織防禦,防止潰兵潰匪流竄到府城作亂之外。因為實在是寡婦睡覺——上面沒人,沒辦法從大明朝高層官場上找到靠山和幫助的張宏,真的有些束手無策了。
正在張宏想象著,京師的錦衣衛從天而降,遞上駕貼(錦衣衛逮捕文書,由刑部批發),把自己綁上囚車解送京師,一宿一宿的做著自己被抄家滅族的噩夢的時候。一個自稱是枝江縣縣令新任師爺的人,遞上帖子求見自己來了。
聽到自稱“學生牛金星”的枝江縣縣令的新任師爺,直截了當的說出“太守大人危矣!”的話。張宏這個四品黃堂、荊州知府,眼前一黑。他終於在每天的煎熬和牛金星危言聳聽的雙重打擊下,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