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斤當然不叫許三斤。許三斤原名許弘文,是夷陵州人士。
許弘文本是夷陵州的一個秀才。三十年前,他接受譚家的聘請,來到譚家當了個坐館的先生,也就是現代人說的家庭教師。從此之後,他就在譚家衝安了家。
當時,掌控譚家大權的是還沒死掉的,譚玉純的父親譚元章。
譚元章自己是秀才。所以,他對許弘文這樣,年紀不大就成為生員的年輕秀才,是很看重的。譚元章當時,是一心希望自己家能夠出幾個讀書人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祖宗的風水壞了,譚家的那些子弟,居然沒有一個長了讀書的腦袋的。他們讀了好多年的書,可是一個個的,連個最基本的縣試都無法通過。
當時,年輕氣盛的許弘文覺得,自己應該要對得起譚元章的器重。所以,他對譚家的子弟,管教的相當的嚴格。可是,等到譚元章發現,自己的子侄們,都沒有讀書的天分之後。譚元章對待許弘文的熱情,也就冷卻了。
隨著譚元章的老去和死掉,譚玉純成了譚家的家主,譚氏家族的族長。他掌握了譚家大權之後,就開始報復曾經作為他的老師,在過去讀書時,常常教訓訓斥他的許弘文。
許弘文是一個不事生產,手無縛雞之力的外鄉讀書人。在譚家衝過了大半輩子的他,沒有家族的勢力作為依靠,和自己的母親,在譚家大院裡過了幾十年。所以,面對譚玉純的欺壓,他除了忍氣吞聲之外,毫無辦法。
本來,一直忍讓退避的許弘文以為,自己的隱忍能夠換來後半生平安的日子。可是,人心就是那麽黑暗的。譚玉純已經把許弘文打壓的非常落魄了,許弘文在譚家大院裡,已經淪落到和普通的仆役差不多的地位了。可是,譚玉純覺得還不夠痛快,覺得還不夠。
最終,譚玉純抓住了許弘文私自偷拿了譚家三斤白面,給自己老母親過壽的把柄。通過他荊州府裡的關系,革除了許弘文的功名,逼迫他簽下了身契。從此之後,許弘文就成了譚家的奴工佃戶,也從許弘文,變成了當地人口中的許三斤。
作為一個讀過四書五經,能夠通過初級科舉考試的讀書人。許三斤雖然已經年近五十,在譚家的欺壓下過了一輩子。可是,他受封建文化教育帶來的,政治上的靈敏嗅覺,還是存在的。就在譚家衝很多所謂的老成人,還在畏懼觀望的時候。許三斤就敏感的意識到,自己翻身的機會已經來了。他很早的時候,就開始積極的,參加到工作組在譚家衝組織的各項活動中。
憑借著能夠讀書寫字,在本村民眾中有些名氣。又因為經常和工作組在一起,在村民眼中,和工作組的先生們關系熱絡的資本。許三斤被譚家衝的村民,選為農會會長。
說起來,封建讀書人在琢磨人心,揣摩人情上,確實是比工業時代的現代人的水平高。像王書輝這個現代人一樣,他的這些弟子和手下們,在受了不到一年時間的工業化標準教育之後,在對人際關系的處理上,也體現出一種機械性的僵硬來。
敏感的許三斤發現了這點。他很快就抓住了這一機遇,開始充當起本地村民和工作組之間溝通的橋梁。
王書輝在發給工作組的《工作手冊》裡明確的指出,要防范各種各樣的投機分子,利用工作組是外鄉人的情況,壟斷工作組和當地民眾的溝通,充當掮客的行為。
在有著這種清醒認識的前提下,譚家衝工作組在農會的組織上,也沒有完全的放手。除了幾個在本村村民中威望不小的老頭子之外,幾個堅決支持工作組,但是因為身體原因,沒有被選進民兵隊的年輕人,也被選進農會領導層當中。
農會成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組織農會成員學習。
王書輝在農村工作會議上,曾經對三十多個工作組的成員們指出:“農會建立了,不是說工作組的工作就結束了。剛剛當選的農會領導者,和剛剛參加農會的成員們,不知道農會這個組織是怎麽回事,不知道農會是個什麽機構。農會的領導者們,也不知道,在農會這個機構裡要做什麽事情。”
“如果不能把,農會是農民們自己的組織;是大家在工作組的領導下,打倒土豪劣紳,自己管理自己;是農民們自己給自己做主的這樣一個權力機構的概念,清楚明白的解釋給大家聽。那麽,農會就沒有了成立的意義。我們通過建立農會,在廣大農村,對抗和消除官府的走狗,消滅地主老財的勢力的目的,就無法達成。”
“所以,農會建立之後,工作組要對農會的領導者和農會成員中的積極分子,認真的宣傳和解釋,我們建立農會的目的和意義。要讓三十多個作為我們事業的發展基地的鄉村,成為我們建立公平和合理的新世界的起點。”
工作組的成員都是對整本《工作手冊》耳熟能詳的。
在為期三天的農會組織和學習會議上,韓國良和郭博奇,對整個譚家衝農會的七個通過推選產生的幹部,和四十多戶農會成員中的積極分子,就農會的建立的目的、意義,和農會在農村工作中的政權性質,進行了詳細的解釋和說明。
許三斤第一個意識到,農會,就是縮小版的縣衙門。他認為,農會就是村子裡的衙門,民兵隊就是村衙門裡的衙役。
許三斤的看法代表了大多數村民的看法。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看法倒是有一定的合理性。不過,韓國良和郭博奇也明確的指出了,新的鄉村政權和傳統意義上的縣衙門的根本不同。
第一,農會有領導權沒指揮權。也就是說,農會幹部,不能對村民指手畫腳。它們只有和大家協商問題,號召和領導全體村民解決問題的權力。用直白的語言講,就是說,農會幹部行使權力要和大家商量著來。
第二,農會有司法審判的組織權,沒有判決權。這是指在王書輝版的農會裡,農會對鄉村的司法工作,只有隨機抽取村民組成審判會的權力。至於具體的判決,則是由工作組裡的司法員,根據審判會的投票結果進行判決。
第三,本村的民兵組織,接受工作組和農會的雙重領導。但是,民兵隊隊長和民兵隊教導員,同時也是農會的幹部成員。也就是說,農會會長等幹部,與民兵隊長和教導員,在農會中是處於平等地位的。而農會對民兵武裝的的指揮,必須通過農會委員們的集體投票之後,才能實現。
三天的學習結束之後,大部分的農會成員已經意識到,過去是地主老財,土豪劣紳,那些田多、錢多、人手多的人,拿著村裡的印把子。但是這個現實,在土豪劣紳、地主老財被打倒和消滅之後,已經一去不複回了。
通過學習的許三斤的想法,則更深了一步。他對於年輕的工作組成員們,心裡並不是真心的佩服。倒是對這些年輕人嘴裡的王師尊,他真心的感到佩服。
在許三斤的眼裡,農會看起來好像權力挺大,地位挺高。可是,在農會裡管事的人,既不能做錯事兒,又不能不做事兒。因為,總也不做事兒,就不能體現出農會幹部的地位。做錯了事兒,就會危害到自己在村子裡的威望。
許三斤覺得,自己這個農會會長,簡直是被架在火堆上烤一樣。許三斤對於設計出這樣的制度。也就是說,組織村民選出農會,再通過掌握司法權和民兵隊,讓工作組躲在農會背後掌控整個村子,這樣一套制度的王師尊,可謂是又敬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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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王書輝對於沒有接受過先進的思想教育的普通人,是完全不信任的。
從本質上上說,他認同荀子對於人性本惡的判斷。他認為,沒有接受過系統化的,先進的思想教育的中國人,一但鹹魚翻身,掌握了權力。那麽,各種卑劣醜惡的鬧劇,就會輪番的上演。
王書輝的看法是,在人類社會進入工業化時代之前,在教育事業沒有在全民范圍內普及之前。處於農業社會的各個社會階段,即在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各個社會階段裡。人類社會的各個方面,都要依靠精英人物的領導。
也就是說,在前工業化的社會裡,中國社會是一個在精英領導下的階級社會。
在生產力落後的農業社會裡,教育不能實現全面化,受教育的權力被少數人掌控。這就不可避免的,讓社會處於一種或嚴重或緩和的階級矛盾之中。
王書輝沒有能力直接使明朝末年的中國,直接進入到工業社會的階段。
在明朝末年實現國家的工業化,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他不能保證在他未來的政權機構裡,都是受過先進思想教育的人掌握權力。所以,在目前的情況下,他只能通過盡量的完善制度的方式,抑製各種醜惡人性的爆發。
在王書輝看來。農會組織是將基層權力真正的下放給大多數人的一個權宜之計。
在目前的農村工作中,“吸引和團結青年人,建立民兵組織”;“組建學校開展教育,培養受教育的年輕人”;“推廣優質種子和科學種植,保證糧食豐收”,這三大工作,才是王書輝眼中最主要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