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女兒的話，林簡額頭上的筋都高高地鼓了起來。

  再由著女兒胡來，只怕他這輩子都沒有辦法站在朝堂上了。

  結下於家這樣的仇家，真是麻煩之極，林先打了於郎君，對方的傷勢並不重，就這樣於焉都擺出一副不能善了的姿態。

  眼下，於娘子的臉面被女兒踩到腳底下去，就等同於將於家的臉面踩到腳底下去。

  於家能和林家善了嗎？

  世家能和林家善了嗎？

  一念至此，林簡沉痛地說：“女兒你糊塗啊，於家是出了名的鐵嘴禦史大夫，又極其護短，你得罪了他，這輩子都別想逃過他一家子的攻擊。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讓她們上門道歉這麽多次呢？”

  蒙氏在心裡歎口氣。

  每次看這個繼子在孫女和媳婦面前犯蠢，蒙氏都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只是個繼母，而且當年是和林簡鬧了不愉快離開長安，在江南蒙家住了十幾年，就算再有心消除前嫌，畢竟不是親母子。

  有些話，她沒有辦法和林簡推心置腹的說。

  甚至都不好出面勸導。

  看著林簡犯糊塗，王氏的臉越來越難看，林樂霜笑容地下深藏的不屑和挑釁，蒙氏就頭疼。

  再這樣下去，只怕真要和離了。

  就算不和離，林簡也收不回王氏的心。

  林樂霜依舊笑嘻嘻地說：“父親你不會是怕了於家吧？連為女兒討個說法的勇氣都沒有？現在可不是我要得罪於家，而是於家先得罪了我呢。於水笙想嫁給謝七郎做妾，就得獲得我的原諒，謝家家主說出了這樣的話，我若是還不好好讓自己開心，只怕真是個傻瓜了。”

  林簡啞然。

  昨天只顧著開心，覺得在謝家面前極有面子，卻忘了，謝家有本事將人架在火上烤呢。

  謝家都這麽沒面子，難道還能讓於家有面子不成？

  那豈不是瞧不上謝家，專門和謝家生事？

  林簡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覺得謝家也真是鬼心眼多，世家大族整人的手段真是隱晦。

  他立即改變了口風：“除了當今皇上，我林簡怕過誰來，林家的祖宗到我，都是一刀一槍掙來的地位和榮華，乾那些世家什麽事？”

  林樂霜仔細打量了一番林簡的臉，笑嘻嘻地說：“既然有父親撐腰，女兒可就不客氣了。”

  林簡強撐著，豪氣乾雲地說：“那是自然。”

  內心真的很想哭。

  怎麽就有這麽個女兒呢？

  出一趟門，就惹回來這麽多的事，為什麽，為什麽不能消停點呢？

  林樂霜看了看林簡的臉色，不經意地說：“於家竟然能夠答應將旁支的嫡女給謝家做妾侍，真是出人意料，謝家還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於家都能忍氣吞下，看樣子於家只怕是有什麽難關吧。”

  林簡一聽，渾身一震，眼睛亮了。

  對啊，只顧著擔心天會被這個女兒捅出來一個窟窿，卻忘了，好好分析於家這件事，的的確確第透露出古怪。

  難道於家真的不行了？

  聽說於焉在宮裡遇刺之後，就在家裡養病，莫非？

  林簡大喜地拍了拍大腿，“好女兒，我就知道你不會不把林府當回事。”

  王氏的臉難看的像是鍋底一般。

  林簡還不知死活地說：“女兒你一定是早看破這些關節，才這樣有意為之的吧？簡直要把父親給急死了，生怕你不懂得這裡面的曲曲折折，惹來禍事。”

  王氏哼了一聲，起身道：“母親，大將軍，我有些頭疼，犯惡心，霜兒，你扶我回院子坐坐。”

  蒙氏點了點頭。

  林簡還有好多感慨的話要說，都噎在了肚子裡，隻好乾乾地看著王氏扶著女兒走了。

  王氏的背影窈窕，走動之間，輕輕蕩出來一陣子花香。

  蒙氏又在心裡歎了口氣，輕聲道：“大將軍，你覺得是事重要呢？還是人重要呢？”

  林簡狐疑地轉過頭來看著蒙氏。

  當沒有旁人在的時候，母子二人相處總是有些尷尬的，雙方都避免著單獨相處。

  難道又是關於林府的事情？

  林簡狐疑著想，沒有說話。

  蒙氏也並不指望他能回答，“人人都說虎父無犬子，大將軍的許多習慣和老將軍很像，只是當年老將軍曾經說過一句話，人就是事，事就是人。這句話，我過了這麽多年才慢慢領悟，現在轉贈給大將軍。”

  林簡愣在那裡，沉吟了一陣，才說：“還是請老夫人明示。”

  蒙氏說：“也沒有什麽明示不明示的，大將軍是皇上身邊最信任的人，當然知道，沒有人就沒有事，有了人就有了事。府中又何嘗不是如此？老婆子老了，說多了也招人厭煩。”

  林簡肅容，“母親說的極是，兒子怎麽會煩？只是堅冰非一日之寒，這個人該怎麽辦呢？”

  蒙氏舒口氣，“這個……老婆子就說不出來什麽了。”

  知道也不能說啊。

  難道要說，繼子，你用真心對待嫡子嫡女，就不會再這麽焦頭爛額了。

  世上又有什麽比真心更難呢？

  即便是林簡下定決心要用真心真情感化嫡子嫡女，可架不住，興許林簡就壓根沒有真心真情這回事呢？

  想到這裡，蒙氏又覺得自個多言了。

  林大將軍，繼母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林簡來的時候帶了一腦門子的官司，走的時候，卻帶了一肚子的心事。

  回到松園，林簡連腳上的靴子都沒有脫，就懨懨地躺在榻上，也沒有興致搭理迎上來獻殷勤的夏姬。

  夏姬還是第一回見大將軍如此，心中暗付，難道大將軍又在大娘子處吃了釘子麽？

  “大將軍，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剛才外面回來，”夏姬親手沏上一杯好茶，遞到了林簡的面前。

  林簡歪了歪頭，意思是放在一旁就行。

  夏姬站在一旁，想親近又覺得尷尬，就順著蹲了下去，打算給林簡脫鞋。

  “不用，不用，下去，下去，”林簡有些煩了，聲音極大：“讓我靜靜。”

  夏姬的臉色難看，她自打進了松園，這還是第一回。

  她努力鎮定著臉色，輕輕地施了一禮，退了下去。

  林簡的腦海裡還在不斷地回蕩著蒙氏說的那些話，作為一個排行靠後的庶子，林簡在大哥們的比較之下並不算出色，而林老將軍也失去了對兒子的稀罕。林簡仰慕林老將軍，渴望得到父親的慈愛，但卻十分難得。

  蒙氏說這句話是林老將軍說的，林簡立即就相信了。

  父親說人就是事事就是人。

  這句話，林簡一直以為是，抓住了人就抓住了事，所以也一直孜孜以求，要將王氏生的孩子控制在手心裡，尤其是多智近乎妖的女兒。

  他擔心，自己一松了心神，就會被這個逆女弄的不得善終。

  難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