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謝素素受了林玉柔的提示，再一次提出這個話題，林樂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佔了先機。

  林樂霜不用想都知道，林玉柔會采取什麽招式，不過是當眾哭訴小妾庶女之難為，生母生育之情之難以割舍，再歎禮法之外還有人情，喚起眾位信徒的同情之心，借靜安師太的影響力，來左右她，壓服她，讓她的好名聲毀於一旦。

  哼，上輩子她已經受夠了，這輩子要問問她樂意不樂意。

  既然你們想就這個問題扯個沒完沒了，就好好成全你們，不等謝素素和林玉柔攪亂池水，她便丟出嫡庶之分這個大問題。

  從周朝以來，嫡庶有別，嫡長子繼承製一直傳到現在，無論朝代如何變遷，這一條始終都沒有變。

  禮法的存在有其殘酷性，也有其合理性，這要從自古以來人們對於婚姻的認識說起。

  婚姻為兩姓之好，女方帶著嫁妝、母族的支撐嫁到男方家中，便是做當家主母。

  若是做妾，便不是嫁，而是納，女方一般不會帶嫁妝，也不需要做什麽，所以妾多為以色事人者。

  當家主母這四個字，並不意味著打打小妾，罵罵僮奴，討好夫君，生兒育女這麽簡單。

  一個家中的當家主母要管理家中的庶務，經營財物，並且借妻族的力量來支撐男方，有些是辛苦勞作，支撐夫君求學，有些是借妻族的力量來輔助夫君的基業，平時還要教養孩子，伺候公婆。

  家族能否興旺發達，在於有沒有能夠頂得起家族重任的後代子孫，而後代子孫未啟蒙時都要受到嫡母教導，通曉人倫禮儀，長大成人後又要遵守孝道，孝敬嫡母。

  不重視人倫和孝道的人在世上無法立足，若是家族中的聲望降到了極致，這個家族也就完了。

  曾經有句老話叫做，娶妻要娶賢，賢妻旺三代。

  越是世家大族的當家主母越難做，她們還要管理族內婦人們的事務，要應酬交際，有許多男子之間不適宜傳遞的信息，往往會從夫人們之間傳遞。

  當家主母為了男方的家，費了這麽多的心血，若是不能保障她的尊貴，不能保障她親生孩子的地位和繼承權，她為什麽還要做個吃力不討好的當家主母呢？

  世上的當家主母沒有一個不再三強調嫡庶之分的，這是她們的立身之本，最恨的便是隻憑一身媚功和好皮囊，生個孩子，就要與主母搶權搶財物的小妾和庶子庶女們。

  這是天然敵對的兩大陣營。

  兩大陣營是相安無事，還是一邊壓倒了另一邊，要看夫君做事是否有分寸和女子個人的本事。

  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不願意嫁到新貴家中去，是因為新貴大多出身貧賤，借著戰功起家，因出身低，祖輩家裡窮的可能連妻子都娶不起，那裡還會有什麽嫡庶之分？嫁給了他就都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女人就都一樣，誰能討他的歡心誰就在後宅說了算。

  就像林家，當初娶王氏是看上了琅琊王氏世家的背景，用完了人家，林簡說和王氏的滕妾才是真心相愛，一心想讓小嬌所生的孩子繼承林府。

  這也就是王氏太傻太善良，擱誰誰不鬧翻天，也要尋個公道出來。

  靜安師太面臨這樣的一個難題，若是承認了嫡庶之分，林玉柔再說什麽都沒有用，並且也是自扇耳光，否決了眾生平等之說。

  若是堅持說眾生平等，則完全傷害了這些一力捧著她的貴婦人們。

  一股暗藏的戾氣升上眼眸，長長的睫毛掩住內心的情緒，林樂霜靜靜地等著靜安師太的回答。

  侍立一旁的譚婆子，投向林樂霜的眼神更加的複雜，在訝異之中帶著一絲不置信。

  她曾經出使過那麽多的國家，雖然說西域諸國比起大興來說開化過晚，但也不乏靈敏之人。她從未吃過虧，但到了這個林家大娘子手中，竟然連番遇到難堪。

  從氣憤到不服，再到現在，譚婆子不得不服。

  宴席上當時的情景她都看在眼中，林樂霜說話的時機剛剛好，問的問題刁鑽之極。

  捫心自問，這樣的問題她能立即想的出來，又能有這個膽量當即提出來嗎？

  淮陽王的確是有眼光的……

  謝素素張著嘴愣在了當場，沒想到她的問話，竟然挑起了這麽大的一個事端，堂姐謝靈素瞪了她一眼，謝素素有些後悔，可是後悔來的及嗎？

  王琳似笑非笑地看著靜安師太，她覺得這個表妹真是不賴，這樣的問題她也就是私下裡說說罷了，表妹就能說出來將靜安師太一軍。

  那麽靜安師太該說什麽呢？

  一口血氣又湧了上來，靜安師太快要壓製不住身體內噴湧的怒火了，手快速地轉著念珠，這個林樂霜……

  畢竟在塵世中混了這麽些年，靜安師太靜了靜心神，說：“我佛說眾生平等，乃是指在如來面前。在世人面前，自然是分了三六九等，有嫡庶之分的。林大娘子既然有此疑問，不如隨我誦經，自然得解。”

  林樂霜輕抬眼簾，靜安師太這是在避而不答，且拾起了“拖”字訣。

  可惜這“拖”的並不怎麽漂亮。

  眾位夫人面上都有些訝異，她們以為一向崇敬的靜安師太會象以往一般，給這個據說曾經挑釁過師太尊嚴的小娘子一個好看，又或者能夠教化這個小娘子作為信徒。

  卻不料是這個答案。

  可惜，林樂霜並不打算放過靜安師太，又笑著說：“我記得如來曾說，人人皆有前世因果，既然有前世因果，那麽為嫡者是不是前世修了善果，為庶者前世修了惡果呢？”

  眾夫人交頭接耳了一番，挺直了腰，等著靜安師太的回答。

  林玉柔氣的小臉煞白，想要說話，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這是說小嬌是活該嗎？前世沒有做好事，方落得如此下場。

  可佛家所說的不修當下修來世，解釋今世因果，就說今世受苦，都是前世造孽，如要有個好來世，今世便要好好修身。

  靜安師太憤恨不已，卻也只能笑著說：“為嫡者要來世依舊為嫡，享盡榮華者要來世依舊享盡榮華，都需要今生修德。”

  謝素素聽了這話，連忙不露痕跡地離林玉柔遠了點，既然林玉柔上輩子造了孽，成了個庶女，她那個生母只怕造的孽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