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只有五歲大小的炎炎，依然可愛到令人心疼的炎炎，臉上卻還帶著幾絲泥濘灰塵。

  她表情失落淒苦，眼角還掛著淚水，可愛的臉蛋兒上已經有兩道淚痕衝刷走了那一部分的泥濘，呈現出兩道小小的溝壑般的印痕來。

  她的臉蛋兒如小花貓一般髒兮兮的，但沒有父親為她擦拭，也沒有母親為她清洗。

  她只能一個人流浪在這不知名的黑暗而孤獨的空間，來來回回的尋找著她的父王。

  ……

  這一次的幻境場景很短暫，只有這樣一個片段，但這樣一個片段，卻如一柄劍，將周衍的心狠狠的刺穿。

  曾經冰封的痛苦記憶崩裂，無數痛苦感情紛紛湧來，周衍渾身暴躁，如身體要發生爆炸。

  他死死的咬著嘴唇，死死的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不讓自己對於女兒炎炎的虧欠之情爆發。

  他心底深處依然知曉這是幻境，這是可怕的幻境，是幽冥天路對於進入的人的心靈的一種磨礪。

  但這磨礪，卻如此可怕！

  他甚至知道，一旦承受不住，他會死在這裡。

  他努力的壓製著，將心中躁動的、痛苦的、悲哀的、無奈的一切都封鎖了起來。

  他抬起頭，目光倔強的看著遠處不知名的天空。

  這裡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除了隨時變幻的氣候，其余一切，都是虛無。

  看不到，聽不到，唯一可以感受到的，就只是幻境的一步步的深入變化。

  炎炎的場景消失了，天地間變得陰森了起來。

  沒有黑暗的感覺，卻產生了黑暗的天地。

  沒有邪惡的氣息，卻產生了邪惡的心境。

  “呼——”

  天地間，下雪了。

  雪花是黑色的，如上古的幽冥之力凝聚了千百萬億次，這種純淨，超越了幽冥之力存在的極限。

  幽冥與黑暗的世界，出現了一座孤墳。

  孤墳上，一名黑袍青年在跪拜。

  接著，他拿出了一柄劍，一柄漆黑色的劍。

  他一劍又一劍，將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的斬殺成為一千、一萬段，如對自己碎屍萬段一般！

  “哥！為什麽？為什麽？！”

  青年怒聲咆哮，聲音震驚天地。

  一聲怒吼之下，無盡生命，紛紛破碎死亡，原本那個富有生機的世界，全部生靈塗炭，無盡生命，一聲咆哮之中，化作萬古枯骨。

  黑雪飛灑，腐蝕萬千空間，世界湮滅。

  整片天地，就只有這一個黑袍青年跪在孤墳之前。

  他將自己碎屍萬段，碎裂自己的靈魂，卻似乎無法挽回什麽。

  最終，他將所有一切，煉化成為一張人皮，然後他拿出了一座水晶棺，如捧著稀世的珍寶。

  他將那張人皮放在了水晶棺之中，將水晶棺埋葬，在上面鐫刻下了一行行古老的文字。

  ……

  “萬劍天！”

  他怒聲呵斥。

  天地破碎，時空之間，有一個俊逸之極、背後背負著一排光劍的白衣青年出現了。

  “王。”

  萬劍天躬身行禮。

  “你，該死！”

  他怒喝。

  只剩下虛影的他，一道虛影巨指點出，萬劍天年輕、俊逸的身體立刻腐朽，只剩下一縷幽魂。

  “王，屬下罪該萬死。”

  萬劍天的幽魂發出的聲音也變得蒼老，聲音在顫栗。

  “萬死，難辭其咎！”

  他聲音冷漠無情，一道虛空古塔降臨，可怕的枷鎖形成十二光柱，直接將萬劍天鎮壓。

  虛空中，傳來萬劍天如發瘋般的痛苦嘶嚎聲。

  聲音，漸漸遠去，消散。

  他虛影逐漸凝聚，目光凝視著孤墳，漆黑色的雙瞳之中，有血色的火焰跳動。

  火焰裡，有漆黑色的淚水滴落。

  一滴淚水滴下，便化出一道幽冥魔窟，魔窟之中，立刻生出大量的陰靈凶靈。

  “哥，你費盡心機，給了我一個完美的人生，可我不爭氣，被人抽走完美靈魂，最後反將你滅殺於虛空劫雷之中，我恨啊！我就算舍棄一切，也要讓哥你復活！我要這天地，全部成為豬圈，我要圈養神靈，我要滅殺萬族，我要打穿宇宙位面！這一世，我沒機會做到，可哪怕是付出所有，傾盡一切，千百萬次輪回，也要——”

  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而瘋狂。

  但他的話依然沒有說完，而只是說到一半。

  但這場景沒有消失。

  因為有可怕的力量從他身上爆發，定住了時空。

  他忽然猛的抬頭，雙眼噴出了紫炎，兩道紫炎如穿透了時間長河，忽然看到了周衍。

  兩者的目光忽然交接。

  他目光立刻呆滯、迷惘，但不過片刻，就變得無比陰冷、邪異。

  “誰？！誰敢窺視虛無至道？是誰？到底是誰？！”

  他聲音忽然無比癲狂，恐怖的力量毀天滅地。

  虛空被撕裂，亂流被粉碎。

  但最後，他什麽都沒有收獲到，也什麽都沒有發現。

  他再次將目光看向了周衍，如隔著兩個不同的時空，兩人目光再次相聚。

  他邪異的目光變得冷毅、沉默。

  “廢物，你會後悔的！”

  他說。

  他說完這句話，無盡的幽冥生滅天橋衍化出無盡的八抬大轎，再次碾碎了無盡虛空。

  接著，有一道八抬大轎，如穿梭時空，忽然自這不知名的世界，殺向了周衍。

  周衍心神一震，從幻境之中蘇醒，可他胸膛已經被幽冥之力洞穿，這虛假的身體直接被幽冥之力破碎為齏粉。

  他只剩下慘淡的靈魂，如一縷幽魂，站在了這已經平靜下來的世界裡的光芒之路上。

  這裡，是幽冥天路的內部世界的天路之上。

  深藍色的光芒錯綜複雜，縱橫交錯，形成一條條的天路。

  沒有起點，也看不到終點。

  每一條光芒天路上，都有一名天才修士站立原地，沉浸在某種幻境之中。

  周衍渾身遭受重傷，先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但這些，周衍知曉，不是夢，而很可能是事實。

  但，這也只是可能，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他已經無法辨識。

  此時，他心情沉重，難過，也無奈。

  他有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的悲愴的感覺。

  但他很冷靜，冷靜的看著四周的光芒之路，整個人變得無比沉默。

  霜之泣的近乎全部天才修士，幾乎都在這裡，都在這條天路上。

  或許，便是因為那蒼穹巨指一指頭破碎了霜之泣的所有禁錮，以至於幽冥天路開，任何在萬鬼劍塚的修士，便都可以進入。

  只是，能進入，卻絕不是什麽幸運。

  周衍目光看過去的時候，便已經接連看到幾名修士身體破碎，靈魂因為不堪承受，而爆炸湮滅。

  每一名修士，都在一條獨立出來的光芒天路上，中間不被阻擋，也遮蔽不了別人的視線。

  如今甚至還有近萬的修士，周衍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個人在光芒天路上的表情。

  那表情，或者痛苦，或者憂慮；或者開心，或者幸福；或者激動，抑或者，是麻木和絕望。

  周衍目光依次看了下去，在這個過程之中，周衍看到百人，起碼便有三十人直接爆炸死亡。

  也有部分人肉身爆炸，但靈魂扛下了，沒有死亡，卻也只剩下一縷幽魂，與周衍的情況一般無二。

  周衍的目光穿梭，他看到了聖女，聖女努力的抵擋著恐怖的能量對於身體的侵蝕，有些力不從心，但還並未失敗。

  周衍看到了大日玄者，大日玄者的身體散發出了如太陽的光輝，臉上帶著驚喜的表情，只是這表情隻持續了三秒，就立刻變得無比驚恐。

  強大的太陽忽然化身一隻光芒異獸，一口將他的腦袋咬下，吞嚼吃下，同時鼻子一吸，他的靈魂便被吸走，剩下的無頭屍體連一點血水都沒有流出，便立刻化作枯骨，接著枯骨如皮球一般，從光芒之路上滾落，跌入光芒之下無盡漆黑的深淵。

  周衍看到了之前對他忠心耿耿的林思源這位思源玄者。

  他臉上有著極為困苦難過的表情，只是這表情一直沒有能舒展開來。

  最後，他清醒了過來，雙眼睜開，眼中有無盡絕望之意。

  他看到了周衍，眼中忽然爆出強烈的求生的意念：“周衍玄者，救我！”

  他近乎咆哮，但發不出聲音，周衍卻通過他的嘴型看懂了這句話。

  只是，他話才剛出口，他卻忽然露出了邪惡的笑容，然後竭斯底裡的選擇了自爆，就像是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自殺一般。

  “轟”

  刹那間，他爆碎成為一團齏粉，飛揚在虛空的血肉飛出之後，立刻化作乾枯的齏粉，如飛揚的黑雪，飄灑向光路下漆黑色的深淵。

  周衍心中黯然，他無比認可、實力也極為了得的思源玄者，也這麽死了。

  也是在這一刻，遠處，嫣然玄者的身體破碎了，剩下一縷幽魂，飛遁了出來，站在了幽冥天路上的光路上，目光恐懼、驚疑不定的看著四周，臉色一片蒼白。

  之後，周衍認識的落秋玄者、漠日玄者、雨星玄者、光脈玄者以及嘯天玄者，都先後在同一時刻無比淒慘的死了。

  死得極快。

  他們死後，身體無一例外的，全部成為齏粉，乾枯腐朽化作漆黑色的粒子，如黑雪飄落到了漆黑的幽冥天路下方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