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她的指尖又輕輕往右滑。

  滑過她自己，又慢慢滑向最右邊。

  最右邊的這個男人年輕、俊朗、紳士，臉上是說不出的深沉和幽邃。當年，他也是整個大學追捧的男神。

  周染看著他的臉龐，食指指腹滑過他的臉。有那麽一刻失神，但很快，她就將手指移開了。

  收斂了所有的表情，她清冷地抬起頭，卻發現沈策先正盯著她看。

  “沈策先，你這會兒倒舍得把這張照片給我了，我跟你要了那麽多年。說吧，你想要什麽交換條件？”周染嗤笑一聲。

  暖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表情沒有那麽刺人了，但也沒有多少溫和。

  沈策先靜靜盯著她看，兀自一笑：“我在你眼中，是不是永遠都這麽不堪？”

  “做生意的，名利互換，這我還是懂的，我怎麽能讓你這隻老狐狸吃虧呢？”周染語氣倒真的一點都不客氣。

  “如果你真這麽想，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句，你要這張照片做什麽？”

  沈策先語氣寡淡，大概是身體不好，很多事情便看淡了。

  從前覺得很重要的事，現在也覺得可有可無。

  能活一天，便少一天。

  “跟你沒關系。”周染依然不肯說。

  她將照片夾進錢包，又將錢包放進手提包裡。

  “夢夕已經去世八年了，該過去的也該過去了……”沈策先歎息一聲。

  “不要妄圖用你的想法來揣摩我的心思，沈策先，你別忘了，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我知道。”沈策先的眼中覆上了一層淡漠的清霜。

  “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得回去了，我開車過來，也不容易。”

  “我想再問你一個問題，八年前夢夕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沈策先看著她。

  周染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整張臉都拉了下來，猶如六月的天空，陡然轉陰，烏雲密布。

  此時窗外正下著大雨，海浪聲滔天，震耳欲聾，周染的唇角越來越冷。

  “呵，沈策先，你這算是什麽語氣？質問？懷疑？唾棄？對，許夢夕是我害死的，煤氣爆炸是我動的手腳。你去把我告上法庭，讓我蹲一輩子大牢啊！”

  周染歇斯底裡衝沈策先怒吼，情緒有些失控。

  她這人極少會失控，但現在，她確實沒有控制住情緒。

  沈策先的臉色也變了，他抓住沙發的手狠狠一陣顫動。

  當年，許夢夕死得很突然，一場大火，毀了一切……

  他甚至……都未曾來得及去見她一面。

  當然，他也是直到那天才知道，原來許夢夕一直在C市。

  “你……騙我是不是？”沈策先的手還在顫抖。

  “我騙你做什麽？這裡又沒有外人，我為什麽要騙你？沒有這個必要。是不是聽著很難受？其實，這八年來，許朝暮天天在我們家，你也不好受吧？許朝暮，可是許夢夕跟別人的私生女。”

  周染頓了頓，唇角漫開如血的冷笑：“看吧，許夢夕就算是跟別的男人廝混，有了私生女，也不喜歡你。天天看到許夢夕跟別的男人生的女兒，你是什麽感覺？”

  “你！咳咳……”沈策先是真的被她氣著了，上氣不接下氣，咳個不停。

  “咳咳……”

  空曠的屋子裡，這聲音格外刺耳。

  “看到你現在過得不好，我就心安了。”

  周染的話就如同一把尖刀，戳進沈策先的心窩裡，狠狠的，不留情。

  “咳咳……”沈策先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咳個不停。

  他捂住胸口，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當然，你也可以把我抓進大牢，這樣一來，我肯定過得就不如你了。”周染看著他，“以你沈策先的能力，讓我坐一輩子牢還是沒有問題的。”

  “周染，你走吧，咳咳……我不想再見到你。”

  沈策先緊緊抓著沙發，他怕一松手，自己就會不省人事。

  “你別後悔了，今天，你放我走，明天，我照樣不會讓你好過。”

  周染踩著高跟鞋，居高臨下看著沈策先。

  她的眸子也是深邃黝黑，一眼望不到盡頭。

  “你走。”沈策先動了怒氣。

  他真怕她再一開口，就會被她活活給氣死。

  周染沒有再說話了，她冷睨了沈策先一眼。戴上圍巾，踩著高跟鞋往門口走去。

  門外依然的是狂風驟雨，風呼嘯而過，吹起海水波濤翻滾，吹起枝葉四處亂飛。

  別墅庭院裡種了一棵高大的海棠樹，這一夜風大雨大，剛剛開了花的海棠也被吹得四處零落。

  花瓣落得滿地都是。

  白曼聽到了腳步聲，趕緊跑開了，躲到一處黑暗的角落裡。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不一會兒，周染就旋開了門把手。

  站在走廊處時，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伸手去接雨水。

  雨水落在掌心，冰涼徹骨。

  她沒有帶傘，便冒著大雨從門口走向了自己的車。

  風吹起了她的頭髮和圍巾，她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堅定。

  反倒是心裡頭沒有那麽難受了，因為，很多很多話，說出來就不會太難受了。

  很快，她開了車燈，啟動引擎，頭也不回地將車開出了這棟別墅。

  沿著海岸線，一路開。

  海水深沉望不到盡頭，夜裡的海終歸是不好看的，甚至有些可怕。就好像一個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多看一眼都能被吸進去。

  周染走了，然而沈策先並沒有走。

  他捂著胸口，咳得厲害。

  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的時候，又是一陣鑽心入骨的痛。

  “咳咳，咳咳……”

  掏出方巾，竟咳出了一大口血。

  殷紅殷紅的顏色，染在雪白的方巾上，他心口一顫。

  抬起頭，目光迷離，眼前的窗簾不再是窗簾，眼前的燈光也晃得人扎眼。一切的一切，都是這麽刺目。

  終於，他緩緩垂下手，倚在沙發的靠枕上，微微閉上了眼睛。

  他很累……

  他想好好睡一覺，如果可以，讓他做一個夢，夢裡，可以回到二十多年前……

  年輕時候的歲月真好，沒有煩惱，無拘無束。

  仿佛天空都很藍很藍，就好像澄澈的湖水，無垠無涯，望不到盡頭……

  窗外的大雨，敲打著窗戶，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