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沒有說話。

  虛無一打造封神箭的目的，和百裡本人地並無關系。

  他想做的事情，沒人能攔住。

  一陣尷尬的安靜後。

  “沒事了？我可以走了嗎？”

  “不能。”

  兩個字，沒有任何解釋。

  百裡也隻好繼續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虛無一一絲不苟地反覆錘煉鬥氣，修改封神箭的細節。

  拋去敵對立場，百裡承認，虛無一是個非常完美的人，這種完美和皮相無關，而是無數細節的疊加。

  足夠強大，足夠有能力，心智和武力都是第一等，行事作風也內方外圓，完美無瑕。

  難怪水神會喜歡他。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是不是準備愛上我了？”

  “只是突然覺得你這個人也不算是一無是處。”

  “但是依舊不愛，對嗎？”

  百裡莞爾一笑。

  “受了你那麽多的款待，怎麽可能還會愛上？”

  “可是我聽說，人常常因為求生本能愛上對自己施虐的人。當他發現自己一無所有，命被攥在施虐者的手中，求生本能會讓他將施虐者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依賴著，關心著，必要的時候甚至不介意為對方獻出生命。”

  “但是你也說了，這種病態的愛情源自求生本能。”百裡懶懶地說道，“我沒有活下去的欲望，我一心求死。”

  “所以永遠不愛？”

  “永遠不愛。”百裡重複道。

  虛無一歎了口氣，道：“想知道我的過去嗎？”

  “你想說，我就聽。”

  足夠直接的敷衍。

  虛無一倒是不以為然。

  “我已經活了上萬年了，”他說，“你所隸屬的夜氏一族還沒有被從天外世界放逐時，我就已經出生了。”

  “我知道。”

  “我已經很老了，老得同時代的人都已經化為塵埃，刻名字的石頭也風化了。所以我常會感覺人世荒誕，那些所謂的偉大，所謂的萬世英雄還不是什麽都不存在了？”

  百裡沒有說話，時間是一個永恆的謎。

  “我出生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對我寄以厚望，他們相信我會成為虛族歷史上最偉大的名字之一。我也一直沒有辜負他們的希望，以最苛刻最清廉的標準要求自己。不到二十歲的年齡，卻活得好像一個幾百歲的老頭。”

  聞言，百裡本能地看了眼窗外，歎道：“聽起來，神無宮似乎不像你的品味。”

  虛無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人是會變的，或者說，壓抑的本性終有一天會爆發。”

  “也就是說，清廉並非你的本性。”

  虛無一沒有回答，他繼續說下去。

  “虛無是種古怪的體質，”他說，“虛無的力量源自深淵，但深淵是危險的。”

  “我知道，當你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望你。”

  “是的，三十歲以後，我的老師們都已經沒有新東西教我，我於是開始凝望深淵，並逐漸被深淵吸引，慢慢地開始了對自我、對虛族、對世界的懷疑……”

  對世界的懷疑是絕對不允許的，不論何時，不論各種原因。

  因為存在即是合理，對世界的懷疑，必須被絕對否定！

  “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長老們發現了我的危險傾向，對我再無情分，他們害怕我，擔心我會毀掉整個虛族。他們殺了我，確切地說，是他們想殺我，但是沒能成功。”

  “為什麽？”百裡問道。

  和萬年前的虛族一樣，他也想殺虛無一，前人的失敗很有借鑒價值。

  “因為虛無是殺不死的，它和混沌一樣源自世界本源。”

  虛無一終於完成了一支封神箭的鍛造，將光輝璀璨的長箭放在手邊。

  “相信嗎？”

  “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虛無一笑道，“真正的原因很簡單，殺我要付出的代價太高了，他們承受不住。恰逢黑暗深淵再次爆發，因為鎮壓我而損失慘重的他們決定以我為人柱鎖入黑暗深淵。”

  “必須說這是一步妙棋，如果被壓進黑暗深淵中的不是我。”

  “你大約是什麽時候復活的？”

  “一直都醒著，一萬年的時間，我幾乎一直都醒著，從虛無中汲取力量，直到一千年前的一場爆發給了我脫困的機會。”

  “於是你又回歸了虛族，成為了太上長老？”

  “我對虛族沒有感情，回歸虛族成為太上長老，僅僅因為這個身份對我很有好處。畢竟，我已經老了，人老了容易把大部分事情都看淡，唯獨對活著和喜歡的東西會變得格外執著。”

  “你也有喜歡的東西？”百裡覺得有些無法理解。

  “只要有感情，就會有喜歡，我雖然身心虛無，但至少還保留著基本的感覺，我可以非常確切地告訴你，我對你的感覺，就是喜歡。”

  “對我做了那麽多殘暴的事情，就是你喜歡的證明？”百裡詰問道。

  他從不相信虛無一對自己有感情，但是男人這樣反反覆複地說“喜歡”，他難免會感覺厭倦，想要反唇相譏。

  虛無一歎了口氣，放下才剛剛顯出雛形的封神箭。

  “我該拿你怎麽辦？”他說，“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如果我死了，你會悲傷超過一秒嗎？”

  “不會。”

  “所以你不愛我。”百裡得出結論道，“別再對我說‘愛你’兩個字了，你不懂愛，也做不出愛。”

  “不，我是愛你的，對你的那些殘忍僅僅是因為心被虛無糾纏的人，對周圍的感覺也會變得很淡，只有激烈的行為才能讓我有所感覺。而且我現在也在盡可能地開始用人的標準要求自己了。”

  “可惜，我們之間是絕無可能的，不論怎樣的開始，也不論你是不是愛我。”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

  本來就是孽，何必硬說有愛。

  寂靜中，一隻冰冷的手順著他的臉頰滑到手腕處，不容抵抗地五指相交，冰的味道通過指縫滲透骨髓。

  而後，更冷的嘴唇壓了下來……

  發帶滑落，長發掃過肩膀時，絲絲縷縷的感覺好像絹綢……

  身體和心都更冷了……

  ……

  “如果一萬年前就相遇，你會愛上我嗎？”

  “如果的事情，沒有討論的必要。”

  “也對。”

  隨後，房間裡就沒有說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