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此刻蹲在她身邊的男人是誰,是趙景予,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也是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人……
“你走……盡”
她忽然短促沙啞的叫了一聲,抬手狠狠的推向他。
趙景予猝不及防,整個人就狼狽的跌坐在了地上,而後背,堪堪撞在桌子角上,頓時一陣劇痛。
“岑安,你發什麽瘋!豐”
他吃痛低吼,可吼出來那一刻,卻是自己也後悔了。
她就是瘋了,她已經瘋了,她本來,就是一個瘋子啊。
仿佛是那一個瘋字,又開啟了她身上發病的開關,岑安的雙瞳忽然有些渙散開來,她呆滯望著面前的男人,卻開始搖頭,“不,我沒有發瘋,我沒有,我不要吃藥,我也不要打針,我沒有病……”
她抱著自己的頭,使勁搖晃,仿佛要把聽進去的那一句話給甩出腦子裡去。
“岑安……”
趙景予想要拉住她的手臂,可她尖叫了一聲動作飛快的跑回了床上,她依舊抱著自己的頭,她覺得她的頭痛的快要炸開了,只要一松手,她大約立刻就會死掉……
門外值班的護士聽到動靜,立刻迅速的跑進來,看到岑安發病了,她們訓練有素的直接把床上的鎖扣打開,然後將拚命扭動掙扎的岑安固定在床上,另一個護士拿了有著粗大針頭的針管過來,而另外兩個身材敦實的護工卻是一人按手一人按腳,將扭動的岑安摁的紋絲不動。
護士長擦著冷汗對臉色難看至極的趙景予不停的賠著不是:“趙先生,您受驚了,不如您先去隔壁的值班室休息一下,我們這邊給病人注射鎮定劑,很快她就會睡覺了……”
“你們,給她注射的是什麽?”
趙景予的目光,卻忽然定在那舉著針管要給岑安打針的護士手上。
“鎮定劑啊?病人們發病鬧騰起來,是會傷人的,對了,趙先生您沒受傷嗎?”
護士長關切的詢問,趙景予卻忽然暴怒,指了那正要打針的護士:“滾,滾出去!”
護士長嚇了一大跳:“趙先生……”
“沒聽懂我的話是不是?都給我滾!”
他暴怒的樣子嚇人,像是一隻發了狂的獅子,護士長嚇的連忙噤聲,幾個人低著頭匆匆退了出去。
岑安被綁在床上,卻仍是不放棄的在拚命掙扎,她的手腕被皮套子扣住,卻仍是磨的出血,趙景予一步一步走過去,他的步伐,緩慢而又沉重,仿佛兩腿灌了鉛。
岑安卻根本沒有看他,只是徒勞的掙著,口裡含混不清念著的,卻依舊是那樣的話語:我沒有病,我不要打針,我沒有病……
院長說,這很正常,每一個瘋子進來都說自己沒有病,沒有瘋。
岑安是瘋的厲害了,才會這樣。
護士長在門外怯怯的喚了一聲:“趙先生,您離少夫人遠一點,她發病的時候,是會傷人的……”
趙景予卻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他走到她的床前,目光落在她磨破出血的手腕上,直到此刻,他才看到她的手腕上全是新舊不一的傷痕,而這新傷口,卻是之前剛剛愈合的傷疤,又被磨爛了。
他直接開了鎖扣,岑安一得到自由,立刻又縮回了牆角裡,抱著自己的雙膝,戒備的看著面前的男人。
可那眼神,卻已經是陌生的,仿佛,她渾然不記得面前的男人,到底是誰了。
“岑安……”
“我沒瘋,我不吃藥,我不打針……”
“岑安……”
“我乖,不要把我綁起來……”
岑安看著他上前一步,又拚命的往牆角那裡擠,她把自己縮成很小的一團,只露出兩隻烏黑幽深的瞳仁來,趙景予看的心酸,對她伸出手來,他放輕了聲音,似乎害怕嚇到她:“好,我們不打針,不吃藥。”
這也許是岑安到醫院之後,第一次聽到有人明確的告訴她‘不打針,不吃藥’。
最初她清醒的時候,會反抗,但她反抗的厲害了,那些人就會把她綁在床上,打完針灌完藥也不會把她松開。
再後來,她糊塗不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
,別人對她做什麽,她下意識的就只會反抗,而這樣做,招來的後果卻是苦頭越來越多。
“真的嗎?”
“我保證。”他像是哄孩子一樣,舉起手發誓。
岑安似乎相信了,原本緊張繃緊的脊背就微微的放松了下來一點。
“來岑安,把手給我。”
趙景予把手伸到她的面前,她有些惶然的望著他,目光卻依舊是陌生的,她認不出他了。
那短暫的清醒時刻,已經過去,此時的他,對於她來說,完全就是陌生人。
可是趙景予卻想,這樣也好,她不記得他了,那麽就也不再記得他曾經對她的不好了。
“你說了的,不打針,不吃藥……”
她卻仍是不放心的樣子,哪怕在發病的時候,卻還對打針吃藥抗拒不止。
“是,不打針,不吃藥,我不騙你,現在,把手給我,讓我看看你的傷……”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真摯,也許是他話語裡的肯定打動了她,岑安終是緩緩放下了一直抱著的手臂,她試探著,一點一點的抬起自己細瘦的手指,卻又不敢去觸碰到他的。
“岑安,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觸到了她的指尖,冰涼的,顫抖的,要他的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手腕上的舊傷疤磨破了,鮮紅的皮肉翻出來,沁著血珠,只是看一眼,都覺得疼的厲害。
他默不作聲,只是靜靜看著她的手腕,新傷舊傷,加起來有四五處的樣子,原本霜雪一樣的如玉皓腕,此刻卻是斑駁傷痕累累,幾乎不成樣子了。
他忽然放開她的手轉身向外走,岑安嚇了一跳,看著他走了,那一種懼怕和不安的感覺又浮了上來,她瑟縮著,複又退回牆角處,抱著自己的雙臂,戒備的看著門口方向。
她不想,她害怕,看到那些面無表情的舉著針管的女人進來。
趙景予卻是很快折轉了回來,只是手裡多了一隻小小的托盤,上面放著消毒的碘酒和紗布,還有一些藥膏。
他打開了燈,岑安覺得刺眼,抬手擋了擋,她孩子氣的動作,要他微微笑了一笑,岑安看著他的笑,隻覺得好看,不由得就看的呆了。
“把手給我。”
他用鑷子夾了沾了碘酒的藥棉,岑安就把手遞給他,消毒的時候,她疼的直抽氣,他就溫聲的安撫她:“好了好了,馬上就好了……”
岑安看著他把藥膏塗上去,然後貼上紗布,她歪著頭看他,十分好奇:“你也是這裡面的醫生嗎?為什麽我沒見過你?”
“我不是這裡的醫生。”
“那你是誰?”
“你想知道嗎?”
“想。”
他卻不敢開口告訴她。
他知道,他這個人,怕是她一輩子的噩夢,他若是說出來,他們之間這一會兒的寧和,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岑安就不高興起來:“以後又是什麽時候啊?”
趙景予卻轉了話題:“你知道今天什麽日子嗎?”
“知道啊,過年啦,有糖吃有瓜子吃。”
她十分開心滿足的樣子,趙景予怔怔看著,忽然伸手,將她鬢邊微亂的頭髮撩開掛在她的耳朵上。
“好癢……”她笑,笑的聲音小小的,縮著脖子躲著他的手。
“我帶你去個地方。”
“是哪裡?是要回家嗎?”
她充滿希望的望著他,他卻連看都不敢看她,更不要提回答她這個問題。
岑安,你已經沒有家了,你也,永遠都回不了那個家了。
不,那樣的家,就算是一輩子不回去,下輩子不回去,也不用再惦念著了。
“是去哪裡啊?你告訴我啊!”她扯著他的衣袖,不依不饒。
他低頭看她,忽然把她緊緊抱在了懷裡:“岑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