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搓麻將的崔婉眼尖看到他出去,慌忙叫他:“錦川去哪?哎呀快來幫媽媽看看牌……”
陸錦川卻腳步不停:“寧淳他們在等我,我出去一下。”
崔婉臉色一沉,卻被丈夫拉了拉衣袖,因著是新年,不好吵嘴,隻得眼睜睜壓下怒火。
只是目光在落到不遠處一臉失落的傅思靜身上時,崔婉忽然的眼珠一轉,趕緊叫住已經拉開門的陸錦川:“錦川,你們年輕人愛熱鬧,思靜在這裡也沒趣,你帶著思靜一起出去啊?墮”
一屋子的長輩小輩,都笑吟吟的看著他們兩人,就連靈珊都懵懵懂懂的看著,若有所思的樣子。
傅思靜一張臉都漲的通紅了,卻依然勉力鎮定站著,溫聲說道,“不好吧,我和寧淳他們也不熟……”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過了年錦年就要和甄艾離婚,而傅思靜,大約就要做陸家的新媳婦兒了,因為錦年的關系,誰又會不長眼的不喜歡她呢?
“去吧,都是年輕人,你們去玩你們的。”錦年也發了話,傅思靜這才抬起頭,有些害羞,卻到底還是落落大方的說了一句:“錦川大約有事呢,我還是不去了。”
她這般說,陸錦川倒有些進退兩難,這麽多人在,如果真的一走了之,仿佛也太不給她面子。
只是如果帶了她,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算是默認了與傅思靜的關系?
可他的心裡,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還是改天吧,寧淳找我有事情商量。”
他話音落定,屋子裡短暫的靜寂了片刻,有人趕忙打圓場,傅思靜緊咬著嘴唇,雖面上猶然帶著大方的笑,可臉色卻有些發白了。
“錦川!”崔婉就要動怒,雖然傅思靜是錦年介紹的,但傅家家世好啊,崔婉對傅思靜印象也很不錯,她品味很好,送她的那一套首飾她帶出去人人都誇讚,崔婉就更喜歡她了。
與之一比,那甄艾算什麽?木頭疙瘩一個,話都說不出幾句,更不要說挖空心思討好她了,好在,終於不用再看著她礙眼了。
陸錦川卻不看崔婉一眼:“我給靈珊秦至他們都準備了禮物……還有傅小姐的,待會兒讓陸成送過來。”
他這算是給她挽回了一點面子,傅思靜微微一笑:“多謝。”
陸錦川不再多說什麽,徑自走出了房間。
寧家家規森嚴,除夕夜不在家守歲,寧老爺子會打斷寧淳的腿,席家亦然,梁家也是……家裡有老頭子老太太的,沒一個敢除夕夜出門。
自然也沒什麽寧淳要找他的事。
他把車子開到地方,一個人拿出煙來抽,時間過的緩慢,一盒煙抽掉了大半,他默然的發動引擎,轉回陸家。
消夏園裡若隱若現的燈光,在他抽最後一支煙的時候,終究還是滅掉了。
新年已過,陸錦川手頭有幾樁陸氏的要緊事要處理,徐律師擬好了離婚協議,因為還沒要他過目簽字,因此這事就暫時擱置了。
可在他出差回來,而宛城的春天快要到來的時候,甄家忽然傳來了甄慕遠的死訊。
落魄潦倒的甄慕遠,酗酒過度,死在了外面的相好床上。
甄太太覺得實在太丟臉,簡直連喪事都不願意管,可沒辦法,她到底還是甄太太,隻得強撐著出來主持大局。
甄家沒錢,甄慕遠的喪事就有些寒酸,還是甄珠出了面,總算能看得過眼。
宛城上上下下,又將甄珠大讚了一通,而嫁入陸家的甄家大小姐,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
免不了又有非議,可甄艾卻不在乎。
對於甄慕遠,她內心深處早已如陌生人一般,不,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可莫名的,得知他死訊那一刻,她竟然一夜難以安睡。
早晨起床的時候,自己看著眼睛下面的兩片青黑色,都覺得看不過眼,想要化妝遮掩一下,轉而又愣住,她沒打算出門,也沒打算去靈前祭拜,遮掩……有這個必要嗎?
一個人坐在妝台前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車子的引擎聲,她沒當回事兒,也許是向衡。
他初初回國,又恰逢新年,正是最閑的時候,隔三差五就來找她。
甄艾開始覺得他
很煩,後來,這春光漫長,她竟然也漸漸習慣。
卻沒有往日那樣的熱鬧傳來,平時向衡來,消夏園裡的小女傭們簡直是望風而動,嘰嘰喳喳的圍著他轉圈說的多熱鬧?
可今天,怎麽就這麽的安靜?
甄艾心裡驀地想到什麽,心弦不由得一顫,竟是有些無法抑製的站起身來,幾步走到窗子前。
她伸手想要去拉開窗簾,可最後,還是小心翼翼的只是拉開了一條縫,像是一個小偷一樣,悄然的往外看。
她看到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她的樓下,好像,是他慣常開的黑色路虎。
心砰砰的一陣亂跳,臉頰也跟著燒了起來,她不知道心臟最深處那一丁點小小的雀躍是什麽,是歡喜嗎?
她握著心口,整個人卻有些茫然。
有敲門聲傳來,甄艾想要開口,卻發現嗓子似乎被黏住了,她低低的咳嗽了一聲,方才詢問:“誰?什麽事?”
“少夫人。”
消夏園裡的傭人依舊這樣稱呼她,是啊,一天沒有簽字,她就還是陸錦川的妻子。
“少爺在樓下等您,讓您換一身衣服下來。”
甄艾沉默了一下,轉而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甄慕遠曾經怎樣,死者為大,陸家這樣的門庭,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裡,這樣的時候,作為女兒女婿,不出面,是絕對不行的。
醜事不能擺在台面上談,誰不要臉面?
甄艾靜靜的換衣服,也好,那就去,他們需要沽名釣譽,她配合就是。
挑了素淨的衣服換上,隨便遮掩了一下眼下的青黑色,甄艾開門下樓。
陸錦川正背對著樓梯站在一樓的窗子前望著外面,不知在看什麽。
叔叔嬸嬸要他去甄家的時候,他是不情願的,可後來想到她,他到底還是過來了這裡。
算是有些了解她的吧,知道她這個人心腸總是最軟,甄慕遠這個人,她雖然又恨又怨,可他死了,她終究還是會難過。
他想著,就帶她去看他最後一眼,送他最後一程,以後想起來,也不會留下遺憾了。
畢竟,他再怎樣不好,也給了她一條生命,若非如此,他今生連遇到她的可能都沒有。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陸錦川回過身來,不過是短短兩個月沒有見,她似乎瘦的更厲害了。
化了淡妝,可眼下的兩片陰影仍是看的清楚。
看來他沒有猜錯,她終究還是做不到完全漠不關心的。
想到從今往後,這世上她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而很快,甄家的喪事過去之後,離婚事宜也要擺上台面了——
叔叔嬸嬸說了,總不能這邊她父親剛不在,這邊他就離婚簽字,傳出去,總歸還是不好聽。
他也是願意再等等的,雖然不知道會不會等來不一樣的結果,可卻好像心頭的大石暫時卸下去了一樣。
他很想說一句,不要難過,可她的神色淡淡的,似乎只是隨意的掃了他一眼就挪開目光,他想問的話,就咽回了肚中。
甄太太似乎有些訝異他們會來,陸錦川帶了甄艾上前祭拜,獻上花圈之後就退出了靈堂。
甄珠穿了重孝,一直跪在靈前,面上的哀傷,卻分外真切。
這也不讓人意外,打小甄慕遠就待她好,出嫁的時候他那樣貪錢的人也陪送了不菲的嫁妝,在甄珠的心裡,他肯定是個好父親。
甄艾覺得有些心酸,可也只是一點心酸罷了。
她不羨慕,也不憧憬,甄慕遠就這樣走了也好,她心裡對他的恨,也能就此放下了。
回去的時候,陸錦川忽然提起岑安。
年前趙景予本是要與岑安舉行婚禮的,孰料趙家老太太正巧生了病,婚期就推後了。
“後天的機票我已經讓陸成訂好了,岑安結婚,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去。”
婚期推後的事情,甄艾自然也知道,聽得他這樣說,就點點頭:“好的,我會提前準備好。”
他開車送她回去,一路上兩
個人都沒怎麽說話。
她坐在他的後面,他偶爾抬起頭從後視鏡裡看她,她的目光總是在看窗外。
他收回視線專注開車的時候,他不知道她會從鏡子裡偷偷看他一眼。
她發現,陸錦川身上那一種總是神采飛揚的勁兒,好像突然消失了。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她很客氣的詢問:“要進來坐一坐嗎?”
他的眸子亮了亮,卻在看到她眼底最深處的淡漠時,將到了嘴邊的一個‘好’字,又咽了回去。
“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她點點頭,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抓著包包轉過身上樓了。
他在車子上坐了幾分鍾,抽了一支煙,方才調轉車頭離開。
一直到他的車子開出消夏園,再也看不到了,甄艾方才將窗簾輕輕的放下來。
第二天起床,傭人準備的飯菜裡有一道鮮魚湯,甄艾從前還是比較喜歡喝的,就舀了一小碗端過來。
可魚湯還沒喝到嘴裡,她忽然覺得胃裡一陣上下翻湧,嘔吐的感覺那麽強烈,要她幾乎是跌跌撞撞一般衝進了洗手間。
趴在洗手台上,她嘔的天翻地覆,幾乎膽汁都要吐出來。
最難受的時候過去,她面色蒼白如鬼一般跪坐在地板上,心裡忽地滑過一個念頭。
她,是不是懷孕了?
仔細一算,例假已經兩個月沒有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生理期一向都不太準,從前經常這樣,時而兩個月都不來,時而卻斷斷續續一個月來兩次,後來還是吃了席蔓菁的藥,方才好了很多。
只是大概常年都是這樣,所以這一次例假沒有如期來,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雖然這方面的知識都是空白,但多少也知道女人懷孕時大多都會有嘔吐的反應。
只是,她也不能因為嘔吐就認定自己懷孕了。
要去醫院嗎?恐怕她這邊一去醫院,那邊他就知道了。
如果他知道她可能懷孕了,會是什麽反應?
消夏園裡的傭人私下都在議論,他和傅思靜會在什麽時候結婚……
如果用肚子裡可能存在的這個孩子,留住他,又能留多久?他又會不會甘心?
甄艾閉上眼,傅思靜那優雅美麗的臉龐複又出現在眼前,她覺得身上沒有力氣,掙扎著才勉強站起來。
不管怎樣,她還是要先確定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他現在並不太限制她出門,甄艾下午的時候和管家說她有些不舒服想去看醫生,管家就派了司機送她出去。
“去藥房停一下,我大概是感冒了,買一些感冒衝劑就可以。”
司機找到一家最好的藥房停了車子,目送她進去。
不過五分鍾,就見她提了一個小小的紙袋子出來,裡面的盒子確實是感冒衝劑的盒子,司機也沒多想,問她還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甄艾搖頭,司機就開車回消夏園。
甄艾離開之後,管家到底還是給陸錦川打了電話。
彼時他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卻還是掛了電話就暫停會議,開車回了消夏園。
等了十來分鍾,送她出去的車子才回來。
陸錦川看著她臉色有些發白的走進來,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那一隻手,緊攥了一下,卻又緩慢的松開。
他端起茶杯,聲調是克制的平緩:“我聽管家說你病了。”
甄艾有些訝異他的出現,聽他這樣說,方才明白過來,她點點頭:“頭有點疼,也許是感冒了。”
“去醫院了嗎?哪個醫生看的?要不要我讓姑姑過來……”
甄艾趕忙搖頭,指了指手裡的藥:“我買了感冒衝劑,喝了睡一覺估計就好了。”
陸錦川微微蹙了眉:“你是醫生麽?感冒也分很多種,我給姑姑打電話……”
甄艾心急如焚,忍不住就脫口而出:“陸錦川!你這樣假好心幹什麽?我生病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
他拿手機的動作就遲緩下來,坐在那裡
不發一言的沉默望著她。
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麽辦,姑姑來了,一定立刻就能判斷出她是不是懷孕了。
她還不知道如果真的懷孕了,這個孩子……要,還是不要。
她什麽決定都沒有做,她的心實在太亂了,她筋疲力盡,身子也難受,她不想再繼續敷衍他。
“我上樓了。”
她不再看他,拿了藥和包包轉身上樓。
包包裡放著她買的試紙,她急著想要測試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陸錦川沒有看她,直到她上樓很久,他方才沉默的把已經涼了的殘茶一飲而盡。
他站起身,管家趕忙拿了大衣送他出去。
他一直走到園子裡,才停了腳步,對管家說道:“你們這些天仔細一點,她有什麽事,都不愛說,如果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就通知我。”
管家頭也不敢抬,低低應‘是’。
陸錦川似乎抬頭往她的窗子那裡看了一眼,也似乎只是一個無意的動作。
他出了消夏園,傅思靜給他打來電話:“錦川,我有點事情想麻煩你……”
他遲疑了一下:“你說。”
“是這樣的……”
傅思靜說著,陸錦川耳邊,她的聲音仿佛消失了一樣只是大片的空白,他不知道她說了什麽,到最後傅思靜喊他名字喊了幾聲,他方才回神。
“剛才信號不好,我沒有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陸錦川沉默聽著,傅思靜又有些抱歉的說:“……爸媽讓我代他們去京裡參加婚禮,伯母不放心,讓我和你一起,但是我想著,你要和……你太太一起去,我跟著,也不方便,不如你和伯母說一聲……”
“沒關系的,我會讓陸成給你訂好機票和酒店。”
傅思靜在電話那端,一下就微微笑了:“……不會打擾你嗎?”
陸錦川攥緊了手機,心臟那裡淡淡的疼,早已經麻木了,他搖搖頭:“不會。”
甄艾從洗手間出來,望著檢測條上兩條殷紅的線。
她一個人呆呆的在床上坐了很久,腦子裡那個意識方才漸漸清晰的落定。
她懷孕了,兩個月前的那個晚上,她有了陸錦川的孩子。
心裡忽而湧上一陣喜悅,忽而又是悲傷,她捂著依舊平坦的小腹,竟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十幾歲的時候,她就在心裡想,如果以後她不能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完滿幸福的家,那麽她寧願不要孩子。
可是如今,真的確定了肚子裡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的存在時,她卻覺得那種想法在她的心裡漸漸的淡了。
這是她的骨肉,從此以後這世上,唯一與她骨血相連的人啊。
舍得放棄他嗎?舍得要他還沒有看這個世界一眼就變成一灘冰冷的血水嗎?
可是……生下來,生下來又該怎麽辦?
生下來就沒有父親?生下來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她差一點失控,想要給陸錦川打一個電話,告訴他她懷孕了,有了他的孩子了!
可是,傅思靜怎麽辦?躺在床上蒼白消瘦的雲卿怎麽辦?崔婉那裡怎麽辦?叔叔嬸嬸那裡,又該怎麽辦?
她覺得心裡亂的快要發瘋了,甄艾胡亂的揉著頭髮,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後天,後天就要去見岑安了,也許岑安會給她一個辦法。
她終於慢慢的安定下來,那小小的喜悅,卻又氤氳而出,孩子,她,和陸錦川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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