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聽了自家額娘的話後,心裡有些不耐煩,這些年,他征戰沙場,殺人無數,天天在刀鋒口上過日子,哪怕身為主帥,也受傷多次。
死裡逃生多了,他連骨子裡的血液都變冷了,若說從前,他還會顧忌什麽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那麽現在,他根本對這些不屑一顧,也只是自家額娘和福晉孩子,能讓他想到是心裡軟一些,除此之外,再無他人可以影響到他。
皇阿瑪老了,哪怕現在看著老當益壯,身子骨很好,不輸給年輕人,可是十四也打聽到了一些事情,知道自家皇阿瑪不過是強弩之末而已,倘若他真的以雷霆之勢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到時候便要背負上弑父的千古罵名,為後世人所不恥,所以他才遲遲沒有動手。
當然,現在動手,自家皇阿瑪還有反撲的能力,所以他也在等,等皇阿瑪有一天爬不起來,等他老人家進棺材,他知道,這一天,不會太遠了。
“十四,你聽到了嗎?”德貴妃見兒子不說話,便輕聲提醒道。
“知道了,額娘。”十四阿哥強忍住心中的不耐煩,點了點頭說道。
德貴妃見此,心中忍不住歎息了一聲,過去,她這個小兒子一直在他身邊長大,哪怕文韜武略,十分能乾,可也是個心思純善的孩子,一直到七八年前離開她身邊時,都是最孝順,也最聽她話的孩子,是她最寵愛的幼子。
可是在大軍裡待了這麽多年,做了這麽多年說一不二的主帥,這孩子早就習慣旁人聽他吩咐,聽他命令了,如今哪怕她說什麽,他都是聽不進去的。
正因為如此,德貴妃才覺得擔心,生怕到時候他們兄弟會自相殘殺,她已經失去三個孩子了,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孩子。
“時辰不早了,你皇阿瑪宣了你過去陪他說話,額娘就不留你了。”德貴妃看著十四,柔聲說道。
“好,我估摸著這個時辰,四哥應該也給皇阿瑪請了安,我過去,他正好來您這兒,給您請安。”十四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去。
正如十四阿哥所猜測的一般,這個時候,四阿哥正在給皇帝請安,多年未見,他家皇阿瑪果真如傳說中一般,老當益壯,身子骨很好,精神頭也不錯,若不是頭上越來越多的白發和臉上的皺紋,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一個已經接近古稀的老人,因為這時……皇帝正穿著一件比較薄的棉衣,在殿內舞劍,人瞧著十分靈活,有力。
“老四,阿瑪這套劍法如何?”皇帝舞了一番後,倒是有些累了,一邊停下了喝水,一邊問著身邊的四阿哥。
“諸位兄弟之中,若論武功,自然是十四弟最好,兒子這些年在盛京,武藝上早就荒廢許多了,若要讓兒子舞劍,一定比不上皇阿瑪,所以皇阿瑪得問十四,只有他才能給您說出個所以然來。”四阿哥看著皇帝,笑著說道。
皇帝聞言把手裡的劍丟給了一旁的侍衛,結果梁九功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後笑道:“你回京,朕也高興,朕老了,喜歡兒孫們圍在身邊,承歡膝下,以後你就去吏部任職吧。”
“是,多謝皇阿瑪。”四阿哥聞言笑著謝恩。
“你額娘怕是很想念你了,你過去請個安吧,時隔這麽多年才回來,你也找個時間,把你的兄弟們請到你的王府聚一聚,朕就喜歡看到兒子們其樂融融,兄友弟恭。”皇帝看著四阿哥笑道,臉上倒是沒有露出別樣的神情來。
“是,兒子這就去永和宮給額娘請安。”四阿哥笑著應了一聲,跪安了。
他出了乾清宮正殿後到了院子裡,真好瞧見十四進來了。
四阿哥抬頭那一瞬間,當真有些恍惚了,似乎來的並不是自己那個幼弟,而是旁人。
此刻的十四阿哥,再也沒有他熟悉的氣息和那種感覺了,完全可以用天翻地覆來形容十四的變化。
從前的十四,雖然喜好練武,成日裡舞刀弄槍的,人看著十分精乾,但是渾身的氣質是溫和的,是平易近人的,但是現在的十四,完全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樣,不僅臉比過去更加深刻,多了幾分滄桑的感覺,就連身形都便魁梧了太多,整個人身上都有一股子肅殺之氣,還有……一股子殘暴和血腥的感覺。
這就是在軍營中待了多年,在戰場上廝殺了多年的人,完全變了!
“四哥,好些年不見了,四哥依舊如故啊。”十四阿哥慢慢走了過來,抱拳笑道。
此刻的四阿哥,看著的確如故,這麽多年來,甚至都沒有什麽變化,成日裡用著自家福晉給自己準備的東西,他連皺紋都沒有長出來。
“十四弟倒是變了許多。”四阿哥笑著說道。
“邊關苦寒,不比盛京宮中,可以養尊處優,小弟自然變了不少,還是四哥福氣好,如今也安安穩穩進京了,咱們兄弟多年未見,改天可要好好聚聚才好,這會小弟還要去陪皇阿瑪說話,先去了。”十四阿哥並沒有要和自家四哥多聊的意思,在軍營裡待了多年的他,下意識覺得拳頭硬才是真道理,覺得自己手頭有大軍,才是最後的贏家,此刻的他,看著自家四哥多年來還是從前的樣子,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裡竟有些瞧不起了,覺得自己從前真是太笨,竟然會畏懼這麽個人。
看著十四阿哥大步往正殿走去,四阿哥何嘗沒有感受到他身上流露出來的對自己的輕蔑,不過他卻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笑了笑,便離開了。
時間,讓他慢慢沉澱下來,也讓他慢慢悟透了許多道理,變得比過去更加沉穩,更加淡然了,自然不會在意十四對自己的態度。
“從前,真是我高看他了。”十四阿哥回過頭,目送自家四哥離開後,對身邊的貼身太監輕聲說道。
“爺文韜武略,豈是旁人能比的。”太監立即恭聲說道,倒不是恭維十四阿哥,他這話是發自內心的,作為從小就伺候十四阿哥的人,他是很崇拜自家主子的。
“只有在戰場上廝殺過的人,身上才有鬥志,四哥他養尊處優多年,我從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鬥志……。”十四阿哥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笑容,有一種天下都握在了他手中的感覺。
果然,人永遠憋在京城裡,握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連眼界都會便的很窄,他在外多年,在戰場上廝殺多年,閱人無數,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小皇子了。
抬頭仰望著乾清宮大大的宮牌,十四阿哥心中有種舍我取誰的霸氣,邁著穩重的步伐,慢慢往裡走去,他相信用不了多久,這一切都會屬於他。
四阿哥可不知道十四在那裡自我陶醉了很久,他此刻正往永和宮去,他已經和自家福晉約好了,他給皇帝、德貴妃請安,她去敏皇貴妃那邊坐坐,午時之前,他去敏皇貴妃的永壽宮接她。
“娘娘,雍親王到了。”
永和宮中,宮女連珠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她知道自家娘娘想兒子了,哪怕從前娘娘對四爺比十四爺要冷淡許多,可是到底是娘娘的孩子,沒有不想的。
“快點請進來。”德貴妃輕咳一聲後,有些急切的說道。
“是。”連珠聞言應了一聲,連忙去了。
片刻之後,四阿哥進了德貴妃的寢殿,這裡他已經多年沒有踏足了,他家額娘偶爾也會出現在他的夢裡,只是臉都有些模糊了,夢中,額娘對他也並不和善,讓他每每醒來都覺得唏噓不已。
“額娘萬福金安。”四阿哥進了殿後,看著坐在羅漢榻上的德妃,微微愣了愣神後,才屈膝行禮。
七年未見,他家額娘老了一大截,頭上的白發越發多了,臉上更是生出了不少皺紋。
“靠近些,本宮瞧不清你,你坐來本宮身邊吧。”德貴妃指了指身邊,低聲說道。
“額娘的眼睛怎麽了?”四阿哥坐到了德貴妃身邊後,才發現她的眼睛有些異樣。
“呵呵……人老了,眼神不好了,特別是這兩個月,看東西都有些模糊了。”德貴妃笑著說道。
“沒有請太醫來瞧嗎?”四阿哥看著她蒼老的容顏,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哪怕他從前對這個額娘有再多的不滿,哪怕在他心裡,這個額娘對他有多麽的狠心,多麽的不公平,可是看到她就這樣老去,心裡突然就覺得自己不該計較那麽多。
子欲養而親不待,眼前之人始終是他額娘,哪怕她再不好,他也不能不孝啊,否則日後倘若她真不在了,即便他有心,都沒有那個機會了。
“太醫來過多次了,也開了不少藥,不過沒有多少效果。”德貴妃搖搖頭說道。
“我瞧著額娘眼底多了一些東西,有些發白。”四阿哥仔細看了看後說道。
德貴妃聞言一怔,兒子離她很近,哪怕她眼神比不上過去好了,可是因為很近,所以她還看的真切,她能看到兒子眼中的關切之色,能看到兒子眼中的疼惜之色,他……是心疼自己這個額娘了嗎?
“水月一向主意多,見識也廣,太醫們束手無策,她興許還有法子另辟蹊徑,一會兒子讓人把她叫來給額娘瞧瞧。”四阿哥看著德貴妃,柔聲說道。
德貴妃聞言下意識想拒絕,她和兒媳婦的關系……簡直可以用水火不容來形容了,兒媳婦帶著孩子們回來以後,和她就見過一次,她也沒有給什麽好臉色,孫兒、孫女們,她也不理不睬的,如今要叫兒媳婦過來給她瞧眼睛,她怎麽都覺得不自在。
“額娘別想那麽多了,您老人家的身子骨最要緊。”四阿哥當然看出自家額娘臉上的遲疑和尷尬。
“是啊……這些年來,我身子骨慢慢不比從前了,小病小災不斷,越發覺得身子好才是福氣。”德貴妃歎息一聲說道,不過,還不等四阿哥說什麽,她又道:“當然,你們的前程和未來,也是額娘最上心的,老四……你十四弟他今非昔比了,額娘真的很擔心你們。”
“額娘放寬心,好好養著您的身子便是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子和十四弟不管如何,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會做出讓額娘為難的事情。”四阿哥輕聲安慰道,不知道為何,看著她蒼老而又年邁無力的樣子,他就不忍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刺激她。
“額娘知道……可是老四……額娘說句不該說的話,你……不應該回來啊,額娘寧願你一輩子待在盛京,起碼在那兒,你能安安穩穩做個王爺,富貴榮華,不必置身險境。”德貴妃歎息一聲說道。
“額娘,有時候躲得遠遠的,未必就能平安順遂。”四阿哥輕聲說道,語中一片平靜。
德貴妃聞言愣了愣後,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額娘知道了,你們都長大了,額娘是一個都管不住,也勸不住了,不如就像你們兄弟說的,在宮中安安穩穩養老吧,額娘還想多活些年,享兒孫之福呢,只是老四……額娘也有額娘的不得已,額娘知道,為了護著你十四弟,額娘做過許多……對不住你的事兒,可是額娘也沒有法子,額娘沒有多大的本事,只能護著一個孩子……。”
德貴妃知道,自己再說什麽都是沒用的了,從前是老四不受自己的控制,我行我素,讓她這個做額娘的格外無力,現在老十四更是不聽她的了。
事實上,以自己和兒子從前的關系,見面就吵的架勢,她都沒有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後,自己能和老四這麽平靜的說話,大概真的因為她老了吧。
“額娘,十四弟是我的幼弟,額娘護著他也是應該的,額娘不必想太多,兒子這就讓人去把水月叫過來,給您瞧瞧眼睛。”四阿哥不想聽自家額娘說那些了,不然自己真的會想到許多不快的事兒來,到時候指不定會忍不住站起身直接離開,不想再面對這個額娘了,所以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吩咐蘇培盛去永壽宮請靳水月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