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借酒
獨活一直沒有覺醒的跡象,我也暫時不能出族,除了我那個無聊的小院,我哪也不願去。
不敢急切地練功,只能在腦海中不斷循環著領悟來的招式,讓我深感欣慰的是經歷了這麽多事,那些領悟來的招式不但沒有從我的腦海中淡化,反而清晰無比,一招一式,都在心中一一流淌而過。
不能親身練功,這似乎也是一種不錯的方式,再加上內功的流轉,四肢暖暖的,舒適地讓人躺在床上,不想動。
窗開著,月光柔柔地撒在床沿,耳邊能聽到嘩嘩的流水,還有草叢裡的蟲兒鳴叫,也是讓人舒心極了。
心系蜚零,卻是睡不著。
“呼啦。”流水中傳來一陣輕響,卻不是水流的正常響動。
從我的角度看去,視線穿過窗戶,剛好可以將小亭中的景況看的清清楚楚。
小亭裡,一道人影正拽著吊在水中的酒壺,隨手拎上來一瓶,就地坐下,喝了起來。
“落葵”居然鬧賊?還是在我的屋子外!
我悄然起了身,下地走向那個涼亭,才近涼亭,就嗅到一股淡淡的酒香,看來那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我在石凳上坐下,“我還以為鬧賊呢。”
他看我一眼,“是你讓我來取的。”
那自負的口吻,那張揚的姿態,這天下間還能找到比他更理所應當的人嗎?
“我是讓你來取,卻沒想到是這個時候,夜半三更孤男寡女,你不怕落人口實說你我有奸情嗎?”這大膽的人,從來不管所謂的教條禮儀,還真是說來就來,連時辰也不看看,“我可算不上名聲好的女人。”
“我在乎嗎?”他嗤笑了聲,滿不在乎地躺在石凳上,目光斜斜看著涼亭外。
他在看什麽?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看到滿天的星星和月光,再沒有什麽獨特的地方了。
“好看嗎?”他忽然問我。
我該表現出什麽樣的神情面對他?
曲忘憂自從來了這裡,根本不與人親近,卻突然和我聊了起來。
親密?
我沒忘記現在的我是七葉。
不理?
那原本意氣飛揚的少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愁緒,又讓我有些不忍心。
“星星?”我的口氣有些無聊,回答也是敷衍,“不錯。”
“每天都看,是不是覺得一點也不稀奇?”
記憶中的曲忘憂,很少說話繞彎子,可他現在的語氣,讓我摸不著頭腦。
“是啊。”我看著他目光中閃爍的光芒,就像天邊的星子落入了眼眸中,只是這光芒裡,是孤單。
“每天都看的時候就覺得不好看了,如果有一天你看不到了,就會想哪怕每天晚上看星星都是幸福。”他突然開口。
我的心一擰,像塊布巾似的扭到了一起。
他的話讓我突然想了起來,以前陪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曾經開心地對我說,“紋葉族”夜晚,躺在草地間看星星,就仿佛在頭頂一般。問我將來能不能陪他一起悠閑躺在草地間看星星。
那時候的我隨口答應著他,現在因為他提起,我又仿佛回到了那時候相伴的時光。
但是現在的他,應該不需要我陪伴了吧,有雅在他身邊,不過看個星星,還是會滿足他的。
“你是在抱怨族長不陪你看星星嗎?”我笑的壞,帶著幾分逗弄與調侃,唯有我自己才知道心中的苦澀。
他呵呵笑了聲,沒回答我。
但是那笑聲聽在耳內,說不出的淒涼。
他的目光繼續望著涼亭外的星星,一言不發的,若不是偶爾看那長長的睫毛閃動一下,我幾乎以為他睡了過去。
在很久以後,他抬起手腕,壺中的酒長泄,劃過一道清亮的弧線,落入他開啟的口中。
酒液流淌著,順著他的唇角滑下,濕濡了衣衫,他也不管,一任酒液流淌著,當壺中酒泄盡,他狠狠地一甩頭,酒珠四濺,遠遠地也滴了兩滴在我的手背上。
“很多人喜歡你是吧?”他忽然看我,眼神嬌媚,眼底都是清粼粼的光,“聽聞你好風雅,迷亂了不少男子的心。”
可憐的我,這算是為七葉背黑鍋了。
可他這眼神……
我仔細看看,再仔細看看,做出了一個不太確定的判斷,他、他大概是那一口灌的太猛,喝醉了吧。
“你告訴我,怎麽樣才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了?”
我笑笑,“莫非你還不確認自己對族長的感情?”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我,雙手抱著膝蓋,可愛地姿勢裡,也看不出來到底醉了幾分。
“喜歡不喜歡,你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他的臉靠在膝蓋上搖了搖,許是這個動作讓他酒意上湧,他的身體也晃了下,勉強撐住身旁的欄杆才穩住了身體。
他扶著額頭,“快告訴我。”
就連聲音,也帶了幾分醉意的嬌軟,猶如在對我撒嬌一般。
也不記得多少個夜晚,他趴在床榻間,對著我撒嬌,也是這般無辜又可愛的神情,讓人難以拒絕。
“當你想到一個人時,發現自己傻傻的笑了,便是愛上對方了。”我歎息著,開口。
他低垂下眼,看著腳下黑漆漆的河水,我再也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更無法猜測他的心思,但是我看到了一抹笑。
自然而然的,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傻笑。
他的下巴支在膝蓋上,發絲散亂在肩頭,被風吹動,那溫柔飄散的發絲,就和他的笑容一樣,滿是溫柔。
我不知道他想到了誰,只知道被這笑容灼傷了,我甚至連調侃他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看著河水,我看著他的側臉。
他的笑容從初始的傻笑,變成了後來的淺笑,再淺笑之後,便染上了寂寥,整個世界中唯有他一個人,任誰也走不進去。
風忽然大了,一朵烏雲飄過,月色忽然不見了,空氣裡也飄起了淡淡的水汽,似乎要下雨了。
他的衣服猛地吹起,露出了那雙漂亮的赤足,風刮動了他足踝上的鎖,鈴鈴聲不絕。
“穿鞋啊。”我忍不住的開口。
話出口了再想收回卻已不能,面對著曲忘憂忽然抬起的目光,我只能以酒擋住自己的表情,盡量輕松地笑著,仿佛只是隨口。
“你是第二個叫我穿鞋的人。”他盯著我,“為什麽你們喜歡叫人穿鞋?”
不是我們,是我。
我目光認真地看他,“中原教條中,女尊男卑,男子要為女子守貞守節,不能被外人看到他的肌膚。在有些佔有欲強烈的女子眼中,足幾乎等於最隱秘的部位,骨子裡不希望自己男人的足被外人看到。而我恰巧就是這種佔有欲很強的女人。”
“隻對你喜歡的男人才會有這樣的要求?”他又突然問了句。
我點頭,“是,隻對我喜歡的男人。”
春日的雨說下就下,已然無聲地飄了起來,輕柔的雨絲繡花針般的細,又如牛毛般輕柔,飄上他的發絲,薄薄的在那青絲上覆了一層柔光。
“謝謝你的酒。”他站起身,朝著涼亭外走去,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我,“我還能再來嗎?”
我的手攤開,“這裡的酒,你可以隨時來取。”
他點點頭,轉身走入雨中。濕潤的風雨侵上他的肩頭,那雙白皙**的足在暗夜微雨中格外刺眼。
鈴鈴……鈴鈴……
聲音從響到弱,伴隨著他的腳步,離開我的視線,徹底消失。
留下我面對著手中的酒,長長的歎息著。
他的名字,忘憂。
就如他的師傅段無容對我說過的話,給予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他一生無憂,可是我看到的曲忘憂,比從前沉重了太多。
可想幫他,但是如今的身份,除了陪他喝酒,我還能做什麽?
躺在涼亭的長椅上,形象全無地將腿架上欄杆,微雨打在臉上涼涼的,酒入腹中熱熱的,舒坦的感覺讓人幾欲睡去。
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我的眼角依稀看到了一道人影在涼亭的一角落下。
大半夜的,真是驚出一身冷汗,無聲無息的幾乎以為撞鬼了。
我揉揉眼睛,還很的是驚出一身冷汗,與誰相遇,我在此刻都不想與他相遇,沒想到我刻意的躲避原以為是相安無事,沒想到他倒先找上門了。
“怎麽,你也是來找我喝酒的?”
他慢慢行近,在我的面前的石凳上坐了下來,“飲酒傷身,你似乎不該多喝酒。”
這一次,我的背心再度發涼。
冒牌貨最怕碰到什麽?一個是本尊,另外一個就是熟人。
而他的口吻,不啻於告訴我,他和七葉之間,很熟。
不該遇到的人,不想遇到的人,都遇到了。而且是他,一個最該讓我提防,一個心智上令我畏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