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城門前
果然,才出相府的門,就看到了滿城的燈火通明。
廝殺開始,又哪有百姓還睡得著,家家戶戶都燃起了燈,耳邊除了雞飛狗跳,就是孩童的哭泣叫喊。
一片慘烈的景象,有的百姓已經出了門,帶著包袱領著家小四處奔逃著。
被圍城之下,又哪裡有安寧之處?又哪有什麽地方可以逃跑?
“去山上吧,或許能躲陣子。”奔跑凌亂的聲音裡,有人叫嚷著。
百姓不懂得戰爭,單純而質樸,他們隻想逃離,離開這讓他們惶恐害怕的地方,也判斷不了什麽安危之處,直覺地往遠處跑。
街頭,各種聲音亂成一團,哭叫著。隨處可見散亂一地的物件,人群擁擠著,推搡著,胡亂地奔跑著。
這就是破城的場面嗎?
我的心頭一寒,看著人群互相踐踏踩著,每個人臉上都是失去了魂魄的驚懼,還有不少人因為彼此瘋狂的推搡擁擠而受傷,躺在街頭哀嚎著。
天族的職責,守護人間的安寧,只要我端木煌吟在的一天,就絕不容許再看到這樣的人間慘劇。
現在,再沒有人管我是誰,更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臉,士兵都如潮水般湧出城去,百姓在街頭瘋狂逃跑。
情勢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雅,你為了自己,可以將數十萬人推入火坑,我絕不會容你活著,絕不會讓你禍害人間。
想要在這樣的人群中擠上城樓顯然是非常困難的,我索性跳上屋頂,也顧不得展露武功的驚世駭俗,飛奔向城樓。
全身的功力施展到極致,我離城樓越來越近。
我的耳邊,喊殺聲也越來越響亮,幾可震天。
“殺!為了‘澤蘭’殺!”
“為了保衛我們的京師,死也不能退!”
“放箭,放箭!”瘋狂的聲音叫嚷著,近乎撕裂。
我知道,在這種情勢下,大部分人都是沒有理智的,尤其是士兵,戰場之上不容任何思考,幾乎是將領說什麽就去做什麽。
每一個人都在重複著自己的事,根本看不到周邊,看不到同伴,她們的眼神通紅,就像是沒有生命的傀儡。
我在城樓邊的屋頂上看著,這個地方不僅能看到城樓之上,也能看到遠處的軍陣。
火把照亮了整個天際,“澤蘭”的士兵和“紫苑”的將士從我的角度看下去,黑壓壓就像是螞蟻一樣。
人命如螻蟻一般輕賤,不過是幾個呼吸間,已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很快就被潮水般的人群淹沒。
瞬息間,多少人成就了名將千古,卻成為了滾滾紅塵裡被淹沒的沙礫,唯有他們的親人,在痛苦中牢記了容顏與名字,卻再也喚不回鮮活的生命。
我憎恨戰爭,卻也知道,唯有戰爭才能平息動蕩。
我相信此刻的沈寒蒔與我的心情是一樣的,甚至他更加痛苦,因為這些士兵,都是他的手足,都曾經是“沈家軍”,都用炙熱的聲音喊過他沈將軍。
兩個陣容,一邊在整齊地後撤,一邊在瘋狂地衝殺,兩陣的中心點,那個俊美的身影卻還是如此搶眼。
沈寒蒔無法下令突前,因為他知道只要這個命令一下,就有無數的將士要戰死沙場,他只能下令後撤、再後撤……
但是我與他都清楚,原本就是實力均衡的情況,一邊是為了保衛家國而殊死地拚命,一邊是忍讓後撤,這樣僵持下去的結果,“紫苑”與“白蔻”的聯合大軍也將損失慘重。
戰鼓擂響,催促著“澤蘭”的士兵更加勇猛向前,城樓之下的士兵如潮水一樣衝殺著,城樓之上的士兵箭蝗如雨,一批人手中的箭射出去了,另外一批人馬上補上,幾乎不給喘息的機會。
這個時候對於沈寒蒔來說,是最為凶險的時刻。
我的視線也在人群的湧動中尋找著,想要找到那個發號施令的人。想要製止這一次的戰爭,唯有停止擊鼓,鳴金收兵。
我知道,沈寒蒔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因為那一直後撤的軍陣前方,一隻人馬猶如出鞘長劍,忽然發動了前衝。
我從高處看去,“澤蘭”原本的陣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分開,那道利刃般的人馬快速地奔襲著,以不可阻擋之勢,轉眼間到了城樓之下。
“放箭,放箭!”遠處那個撕裂般的聲音依然在高叫著,所有的人都在他的聲音中,瘋狂地拉弓射箭、拉弓射箭……
我看到沈寒蒔幾乎不帶任何遲疑地騰起身體,手中長槍揮舞著,阻擋那密集如雨的箭。
他騰在空中,腳尖一點城牆,再度躍起幾丈。
空中的他,躲閃、抵擋、還在努力地尋找機會上竄,我的目光同時也敏銳地捕捉到,他的身上背負這一個軟梯。
用藤條和竹子編成的軟梯。
這只怕是沈寒蒔不得已的辦法了,還是我與他商量的那個計策,強攻上城樓,然後奪取主動權,避免與軍陣正面交鋒。
唯一的錯誤,在於我們商量之下的辦法,是我們主動出擊,以我們的軍隊為他做掩護,此刻他卻是在敵人密集的攻擊中,不得已地突破,以一人之力在劍雨中上城樓。
主動權的錯失,在對戰當中,就是先機的錯失,相比之下沈寒蒔現在就是完成不可能的任務。
如此高的城樓,就算是藤條和竹子編織的軟梯,怕也有百斤之重。
武功再好,輕功再高,這上城樓的把握也太低。
他這麽直接地衝城樓,就是將自己一個人,當做了萬箭的靶子!我不能讓他受到傷害,在我的眼皮底下,沒人能傷害我的男人。
但是此刻,我只能讓他孤軍奮鬥,我不能衝上前,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放箭!”
“放箭!”
“放箭!”
號令聲不絕於耳,顯然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我決不能小覷了雅的布置,這城樓上的號令官絕不止一個人。
就算有一個人倒下,也不會影響其他人發號施令,更不會影響全局。
可我要的,就是全局的崩盤。
那個在城牆上風雨飄搖的身影不時閃過我的眼底,我強迫自己冷靜,在凌亂的城樓上尋找。
仿佛進入了冥想的空間裡,每一個影子的晃動,都那麽不重要了;但是每一個舉動,都那麽清晰。
我可以輕易地察覺到每一個人的動作,都在我的心中慢慢地放大。
拿箭搭弓,在聲音出口的時候,箭出。
她們沒有回頭,完全依靠聲音的指揮,一片片疾風箭雨不斷地朝著下面射去,沈寒蒔的身體在城牆上躍動。
幾乎是數十個變身,才能騰起幾尺,但是很快又會因為下一波的箭雨而滑下兩步。
我對他的武功太了解,他還能支撐多久我也很清楚,我更明白他的性格,那種勇往無前的果敢。
在此刻,他是心無旁騖的,只要下了決心,他就一定要達到。
他對“沈家軍”發自內心的愛,為了避免真正的大戰,他會忘卻一切也要上這城樓。
當責任超越性命的時候,人會無畏無懼,拋去性命。
我相信現在的他,肯定已經忘記了對我說過的話,為我保重,為我保護好自己。因為我也經歷過抉擇,也在這樣的情形下,輕易地放棄了承諾。
他忘記了,不代表我就能讓他這麽去做。
又一波箭雨射來,沈寒蒔手腕一抖,長槍瞬間插入城牆壁中,身體懸在半空中。
動作很快,身體就往上竄起。
這個動作很冒險,因為他的槍就是他的盾,當槍成為借力點的時候,他就再也不能以槍為盾,護衛自己的身體。
果然,城頭上響起了呐喊聲,“快,射他!”
箭,更急了。
沈寒蒔騰身的同時,腳尖一踢,槍飛起。他在空中快如閃電躲著,手腕伸出,槍再度入手。
這一個動作,城樓之下無數人歡呼著。他那瀟灑的姿態,太激發人鬥志了。
相比之下,城樓上射箭的人遲疑了,這歡呼聲引動的,又何止是城樓下的人,這些人也曾經是“沈家軍”,也曾經是他的手下,昔日自己的首領這般縱橫疆場,誰人不信服?
眼見著沈寒蒔越來越靠近城摟,再有十余尺就可以到達城樓之上了。
“放箭、放箭、放箭!”叫聲也越來越急切。
我知道,現在才是沈寒蒔最艱難的時刻,越靠近城頭,能夠躲閃的機會越渺小,危險也越大。
此刻的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我的眼睛死死盯著城樓之上,就是現在!
最後五步,沈寒蒔躍起,我也飛掠而起。
所有人都看著他,沒有人發現我的存在,我跳到城樓之上,手中勁氣彈出,數道勁氣從指尖射出,幾名士兵當即倒地。我手掌攤開,接住落下的弓,另外一隻手指抓住羽箭,十余支羽箭架上,射出。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全部在眨眼間完成,在這慌亂的城樓上,沒有人看到我的動作,士兵無聲倒下,在本就慘烈的鬥爭下,也沒有人關注。
我的箭射出,破空厲嘯,速度極快,若是在平時只怕早就被人聽見,但在喊殺震天的戰場,這聲音早就被掩蓋無形。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的箭沒入人群之後的指揮者的胸膛,刹那間人影倒下,沒有了聲息。
而她們身前的士兵們,還在等待著發號施令,沒有聲音不放箭。
時間,猶如靜止了,人群,也仿佛靜止了。
唯一還在動的,是城牆上那個縱躍的人影——沈寒蒔。
他一氣呵成,身體直衝而起,踩上了城樓。
直到這個時候,城樓上的士兵才恍然覺醒,朝著他舉起了手中的弓箭,但是這樣的距離之下,弓箭實在太難發揮作用。
沈寒蒔的槍尖掃過,一道光影耀眼中,面前的士兵倒飛而出,躺倒在地面上。
他幾乎未曾看一眼,肩頭上的軟梯從城樓上甩下,城樓之下歡呼聲湧動,死士們順著軟梯開始攀爬。
雖然指揮者都死了,但沈寒蒔登上城樓帶來的威脅感,讓士兵們開始朝他湧去,誓死守衛自己的城樓,決不能讓城下的人攀上。
現在的沈寒蒔,一個人面對著無數的刀劍,還要守護身後的軟梯。人群潮湧,所有的目標只有一個,沈寒蒔。
我幾乎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只能在偶爾倒下的人影縫隙中,看到一抹銀白色。
他的衣衫,始終是奪目而閃亮的,我知道,他不願意傷害昔日的士兵,他只是在兵刃上灌注了真氣,把人製住。
但是這樣對他而言消耗太大,一個人的真氣有限,何況才剛剛經歷過一場苦鬥上城牆,有要面對無數兵刃。
他手下留情,對方卻沒有。
我拋下手中的弓箭,騰身而起,再也不掩藏自己的行蹤。
人在空中,手中劍已灌注真氣,一道氣浪飛舞在空中,沈寒蒔身前的人,被這強大的氣浪推送著,紛紛倒地不起。
人影落下在他的身邊,在他的目光中,一笑。
不需要任何的語言,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心思,他守護著那道軟梯,我守護著他。
“這一次,君命你聽不聽?”我看著他,開口。
他點頭,“聽。”
我站到了他的身前,他沒有和我爭搶,以身體牢牢守護著那道軟梯。
不再多言,也不需要說什麽,我手中的劍揚起,衝著面前的士兵,冷然的聲音飄蕩在城牆的上空,“我以‘澤蘭’帝王端木煌吟的名義下令,停止交戰。”
士兵遲疑著,城樓之下,已是歡呼震天,“皇上!”
“皇上!!”
“皇上!!!”
身先士卒的將軍,獨佔萬軍的皇上,我與沈寒蒔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心理力量,城樓之下的士氣高漲著,叫喊著,直衝雲霄。
天邊已浮現出淡淡的藍色,黎明即將到來。
面前的士兵在一步步後退著,我的聲音又一次飄蕩。“我以帝君之名,命令‘澤蘭’士兵放下武器。”
面前的士兵已無法再與我的氣勢抗衡,他們不敢看我的眼睛,甚至下意識地軟了力量,松了手。
城樓之上,我一人面對著洶湧的人潮,每當我踏前一步,她們就後退數步。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從下面傳來,我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朕命令你們,放下武器。”
“當啷!”有人的手一松,武器落了地。
這聲音就像是打破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了無數漣漪,伴隨著這個聲音,又是數個清脆的武器落地聲。
我的心頭略微有些放松,最凶險的階段,似乎已經過去了。
忽然間,我的耳邊聽到了一陣鼓聲,戰鼓聲!
催促進攻的戰鼓聲,我抬頭看去,城樓的最高處,有人正拚命地揮舞著鼓槌,沉重的戰鼓聲震蕩在心間。
該死的,居然還有人!
我看到了主將的紅色戰袍在風中飛舞。
這個人,就是古非臨口中那個裘將軍嗎?
我的嘴角劃過一絲冷笑,身為主將,居然沒有率領全軍在陣前,而是躲在隊後,讓自己的士兵去送死。
所有的罪孽,都是她一手造成的,今日我勢必要殺了她,祭我“澤蘭”所有將士的亡魂。
我面前的士兵,在這陣鼓聲中,再度揚起了武器,臉上是決絕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