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夢境?
晴藍的天空猶如水洗般潔淨,風吹過,雨落繽紛般的粉色花瓣灑灑揚揚,青草碧綠幽幽,軟的讓人心都化了。
如果能坐在這軟軟的青草間,哪怕虛度一日時光,也是值得的。
不過,那偌大草場的中央,一個小小的身影似乎不是這麽想的,她茫然地望著四周,一雙大眼平靜地打量著四周,但那揪著襤褸衣衫的小手,還是出賣了她的心思,她在害怕。
小家夥呆望著,雖然風很暖,雖然氣息很清新,但這是哪?誰來告訴她,為什麽她會在這裡?
明明剛才她只是餓極了想在河邊撈條魚,腳下一滑掉進了水裡,為什麽醒來的時候會在這個地方。
放眼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她該去哪?
肚子好餓,好餓好餓,眼前暈乎乎的,沒有半點力氣。如果不是已經三天沒要到食物,她也不會冒險去下河撈魚,可惜不但沒撈著,還差點被魚撈了。
眼前的世界,沒有驅趕和嫌棄她的人,也沒有會追著她狂吠的狗,只有清風白雲,還有比她呆的地方美上無數倍的景色,可是……也沒有食物。
她看看自己身上堪堪蔽體的破衣衫,衣衫上水珠滴答,濕了她身下的草地,緊粘在身上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她記得這兩天入秋了,每天半夜她都會被凍醒,可這裡還是暖暖的,這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好舒服、好舒服。
腦袋昏沉沉的,她趴在草地間,漸漸昏睡了過去。
睡吧,睡著了就不餓了。迷糊間,她這麽對自己說。
睡夢中,她仿佛看到自己今天討要到了一個香嫩嫩的糯米糍粑,散發著熱力和香甜的氣息,扭動著軟胖胖的身體,朝她蹦蹦跳跳,一下下觸碰著她的臉。
她幾次想伸手抓住,可那糯米糍粑軟軟滑滑,每一次都從她掌心中逃離,她垂涎地咽著口水,瞪紅了眼睛。
好餓,好餓,她就不相信咬不到這香甜的糍粑。
當鼻端再一次嗅到香甜的氣息時,她猛地伸出手,狠狠地抱上那團綿軟,重重地一口咬下。
好軟,好軟,香的她口中都充滿了甜甜的奶味。
“啊!”她懷中那糯米糍粑發出一聲嫩叫,隨後狠狠地推向她。
眼前金星亂冒,身上好疼,尤其是屁股,更是一陣陣地燒燙,她抱著腦袋,嗚咽著睜開眼。
陽光入眼,讓她才睜開一條縫的眼睛又很快地眯上,心中無限歎息著。
她果然是餓極了,才會做這樣的夢,夢到好吃甜軟的糯米糍粑,好不容易才咬著一口呢,就這麽醒了。
舔了舔唇瓣,齒縫間依稀殘留著糍粑的香味,還有那綿軟的觸感,太真實了。
她忍不住砸吧了下嘴,留戀著那味道。
“總算醒了。”小小的聲音,比糯米糍粑還要軟,但話語裡悶悶的憤然,也是顯而易見的。
清涼的手指貼上她的額頭,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耳邊傳來女子低語的聲音,“熱退了些,一會就該沒事了。”
那手指細長溫涼,撫摸過她額頭,讓她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比破廟裡那些大小姨們又黑又粗指甲還長的手感覺好多了,她情不自禁地將腦袋湊上去,蹭了蹭。
“真是個乖巧的孩子。”那聲音溫柔中有幾分明麗,就象、就象她想象中娘親的感覺一樣。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呢,破廟裡的老乞丐一向對她都是呼來喝去的,自己都吃不飽的情況下,誰有精力管她的死活,更別提如此的親近撫摸。
慢慢地睜開眼睛,她轉動著眼珠,迷茫地望著四周。
最先入眼的,是床榻邊坐著的女子,一襲如水泄地的長裙勾勒著姣好的身形,銀絲長發垂落身後,象秋日午夜的月光,明明那麽奪目,卻不帶任何侵略性的刺眼。看到她睜眼,噙著一縷微笑,伸手撫摸過她的臉龐。
幼小的她無法形容,隻覺得這“大姐姐”如仙女一般漂亮,她從來沒見過這麽美麗的人,畫也比不上她。還有那笑容,淡淡勾起的唇角,眉眼間的華彩流動,讓人呼吸停頓,被那一縷淺笑吸引。
很多年後,她懂得幾個詞後,才終於能詮釋那笑容,瀟灑、不羈、還有威壓。
此刻的她,隻覺得想親近,又不敢親近,這樣的人,自己是不配靠近的。
破廟裡的老乞丐們說過,討要錢財的時候,最好抓著衣著華麗的姑娘大嬸的裙子,他們即便不願意給,也怕弄髒了裙子,而不得不給。
她不忍心弄髒這漂亮人兒的裙子,以免自己的肮髒弄汙了她的裙子。
就在她的猶豫間,那女子已輕輕抱起了她,將她放在自己的膝頭上,撫摸著她的發絲,“你可以叫我任姐姐。”
“娘!”
“娘!”
“娘!”
一模一樣的字眼,控訴著一模一樣的不讚同,幾雙眸子,表達著一模一樣的鄙夷。
娘?她是這麽多男孩的娘?
小乞丐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姿容年輕的姐姐,居然有這麽多的孩子,偷眼看去,有的顯然比自己還大上幾歲,有的還稚嫩幼小,大大小小湊在床邊,正用一雙雙好奇的眼睛打量著自己。
他們一定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那衣著、那氣質、那容貌,粉妝玉琢象菩薩像前的金童娃娃,她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人。
他們的漂亮,也是各有不同的,眉眼間並不相似,可是那身上的華貴氣質,讓她絕對相信,他們是這女子的孩子。
女子嘿嘿乾笑聲,“好吧,你要叫姨也行。”
那表情間,分明也是不滿。朝著一旁的人招手,“清音,給我一條乾淨的布巾;洛嵐,把粥遞過來;淺雨,床頭乾淨的衣衫拿來。”
溫暖帶著熱氣的布巾擦上她的臉,雪白的布巾眨眼間多了一團汙黑,她軟軟地靠在女子懷中,聽著對方的聲音緩緩入耳,“你著涼受了風寒所以有些發熱不適,我給你用了藥,一會就沒事了,先喝碗粥好不好?”
粥香撲鼻,她的肚子裡發出饑餓的嚎叫,猶如雷鳴。
幾聲細碎的笑聲在房間裡飄蕩,她默默地垂下頭。
“你們,全都出去。”
一聲令下,粉嫩的男娃娃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朝門口走去,不時有人回頭好奇的張望,在一雙雙好奇的目光裡,她抓到了一雙憤憤的眼神。
那是一個清弱的男孩,單手捂在臉頰上,讓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那不善的目光,讓她一個瑟縮。
小小的冷哼裡,男孩邁步出門,手腕也放了下來,就在垂首的一刻,她清楚地看到他蒼白的臉頰上,兩排深深的牙印。
她的牙印。
難道剛才,她咬的糯米糍粑……
無怪乎人家用憤恨的眼神瞪自己,剛才那一口,她咬的可狠了呢。
“沒事,又咬不壞。”女子笑聲清越,“你要喜歡,隨便拿去咬。”
隨便拿去咬?小女娃呆滯了。
這真的是親娘嗎?
“我是他們娘,我準你咬,你咬就是了,喜歡這隻就咬這隻,喜歡那隻就咬那隻,看上哪隻咬哪隻。”
隻?她就這麽形容自己的兒子?
小女娃又一次呆滯。
仙女姐姐,不、仙女姨說話好粗魯啊。
“不、不能。”她搖搖頭,“會咬壞的。”
此刻,她是滿滿的內疚感,那麽漂亮的人呢,如果被她咬壞就不好了。
“咬壞了你負責好了。”女子隨性地開口,舀起一杓粥,送到她的口邊。
負責?啥意思。
對粥的渴望已經讓她忘記了發問,飛快地含上那口粥,咽了下去。
她從來沒喝過這麽好喝的粥,破廟裡的老乞丐們偶爾討到一些米,也會在廟裡煮粥,但是那粥都是如鏡子一樣,全是滿滿的水,不像這粥,又香又濃,好吃的讓她顧不得燙,恨不能一口氣灌下去。
但她沒有湊臉,只是默默地等著,此刻於她而言,面前女子每一個舀粥的動作,都成了她的渴望。
對那動作中關愛的渴望。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好呢。一絲孺慕之情從那雙瞳中流露出來,她抬著頭,望著那女子,忽閃著眼眸。
當一碗粥見底,女子拿過一旁的衣服給她換著,“你叫什麽?”
她囁嚅了下,“小乞丐。”
大家都這麽喊她的,這應該就是她的名字吧。
女子眉頭皺了下,“還有嗎?”
她想了想,“小賤種。”
女子的眉頭愈發的緊蹙,她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悅,急忙開口解釋著,“她們說我是從河裡撈回來的,這樣都死不了,是命硬命賤,賤一點才活的長久,所以一直這麽喊我。”
女子點點頭,“那就是說,你沒有父母親人,對嗎?”
她輕輕嗯了聲,沒有太多的傷感,平靜地點頭。
“那你是怎麽來到這的?”女子眼中流露出一絲好奇。
她抓抓腦袋,也是一臉莫名,“我餓,下河撈魚,掉進了水裡,醒來就在這了。”
“哦?”女子沉吟,思量,目光幾度掃過她小小的身體。
她不安,卻沒有表現出她的不安,依然是下意識地揪了揪自己的衣服,當順滑絲綢的觸感入手,她猛然察覺這不是自己那件破布衣服,又趕緊松開了手。
“你幾歲了?”
“六歲。”她很快地回答,又有些不確定地加了一個字,“吧……”
那修長的手指貼上她的發頂,一股勁氣輸入,女子不住地點頭,然後輕輕俯下身體,“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她不解地眨巴著眼睛,“什麽?”
“你以後跟著我,喊我師傅,我教你所有的功夫,我的兒子也任由你挑一個做夫君,但是他日你替我做神族族長,好不好?”
她不懂什麽是神族族長,只知道對方要收留自己,她也可以親近剛才那一堆漂亮的男孩,應該都是好事,可是、可是為什麽她似乎覺得哪不對,眼前女子的眼神,就像、就像破廟裡的老乞丐們看著一塊香肉般垂涎。
“夫君是什麽?”
女子笑容中藏著一絲壞,“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夥伴,知你懂你愛你的人。”
聽上去似乎不錯呢,她從來沒有朋友,其他的小乞丐只會為了食物和她爭打,從來沒人說和她做夥伴的。
她依然是一貫的平靜,完全不似普通孩子的跳脫,“為什麽?”
“因為……”女子湊上她的面前,“神族族長必須要和我有親緣關系的女兒身,你要是以後娶了我兒子,生個女孩,也有我的血脈,我用這個理由就能說服那群老古板,讓你做族長。”
可她並沒有說想當族長啊,而且、而且,眼前這姨如此年輕,她可以自己生女兒啊。
她沒有問出口,只有那雙眼睛,訴盡了一切。
“我懶得生,很麻煩的。”女子壞壞一笑,給出答案,“我一看你就知道,他日你也是個絕色的女子,我兒子不虧,而且你根骨奇佳,絕對是個好胚子,答應我吧。”
那表情,哪還有剛才半點出塵仙女的樣子,小乞丐隻覺得,對方看著自己都快流口水了。
女子拉起她的小手輕輕晃著,“你是上天送來的,注定我們有緣,答應我吧,答應我吧?”
那笑容讓她一陣暈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點頭了,還是搖頭了,反正是暈頭了。
她反正只知道女子很快樂地走向門邊,“你在這裡休息,我去給你安排安排。”
就在女子拉開門的一瞬間,她在背後輕輕地開口,“姨。”
女子倏忽回頭,朝她擠擠眼睛,“喊我師傅。”
師傅是什麽?
不等她開問,女子已然開口,“師傅就是你最親近的人。”
“師、師傅。”她艱難地喊著,“我、我、我不想叫小乞丐。”
女子停下腳步,調皮的神色刹那變的認真,又恢復了那端麗高雅的姿態,淺笑中緩緩開口,“名字就猶如命運,他人賜予你,你被動的接受,不由自己。既然你的命運一直都在自己手中,為什麽要別人給你名字?”
她似懂非懂,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我任霓裳不會看錯人的。”女子一笑,單指豎在唇中,“這是我們的秘密,不準告訴任何人喲。”
小乞丐呆望著門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一覺醒來,身邊就多了如此多的人,可她還來不及熟悉他們的身份,轉眼間他們就將成為自己最親近的人。
即便她不知道這裡是哪,即便她不知道什麽是神族,不知道師傅的身份,可她……是高興的。
窩在香軟的被褥間狠狠地睡了一覺,她在床榻間打著滾,從來沒有睡過這麽好的床,都是在破廟的地上窩著的,又冷又硬,何時有這般的舒爽。
翻一個跟頭,再翻一個,好舒服啊,真的好舒服。
小小的身影在床榻間翻滾,完全沒注意到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開了,一道身影默默地站在那,看著她傻兮兮地翻著。
當她發現一縷光線從門口打入的時候,跟頭正翻到一半,她不僅看到了一縷光線,還看到了一個倒立的人影。
一驚一嚇,她想要起來,整個人卻往一旁滾去,才想表現正經,手腳又纏上了被子,最後那個小小的人影,帶著被子一起,骨碌碌地滾下了地。
小腦袋努力地從被褥團裡掙扎起來,胳膊還和被子絞在一起,她抬起目光,眼前的身影從這個角度看好高啊,雖然對方明明看上去也比她大不了兩歲。
那人嘴角似笑非笑,好像忍的很辛苦,眼角都揚了起來,“給你送個飯,不需要如此大禮吧。”
她先有些小小的尷尬,隨後就釋然了,這些年她要飯抱腿,從來沒有所謂的尊嚴面子,也沒什麽好在意的。
他昨天就在一群人中,只是她還沒分清他到底叫什麽。
她終於從一堆被褥中爬了起來,那飯香入鼻,才覺得饑腸轆轆。
“拿著。”軟軟的布巾遞上她的面前。
雙手恭敬地接過,還有一句順口到不需要思考的話,“小乞丐謝這位小爺賞。”
話出口,面對那白皙的手一頓,她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麽,訥訥地不敢抬頭,但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嗤笑的聲音。
她不敢抬頭,她不願在對方的眼中看到最習慣的不屑目光,沒有理由,就是不願意。
房間裡安靜的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她不用抬頭,也知道對方在看自己,越發的不想抬頭了。
手中一暖,溫熱的布巾塞入手中,還有他輕緩的語調,“還不快洗,水涼了。”
她默默點了點頭,胡亂擦了把臉。
“娘親說你什麽時候習慣了,就和我們一起吃飯,見見爹爹們。”柔軟的嗓音一貫的平和,沒有半分的壓迫感,輕易化解她的自卑。
她捧著碗,低垂著腦袋,頷首。
“神族風景不錯,沒事你來走走,不認識路你可以找我。”
她顧不得想那麽多,茫然抬起臉,“為什麽?”
她不傻,對方突然的親近,絕不僅僅是熱情好客。
那漂亮的眼角又飛了起來,帶著發散出來的笑意,“不論私人目的的話,是我想接觸你,帶私人目的的話……”
他停了停,笑意漸大,“我想知道我那個腦子不正常的娘親私下和你說了什麽。”
她手中的碗差點落地,昨天才約定,今天就被人上門問,她不知道該說是母子連心,還是說人不能做虧心事,她不能違背和師傅的約定,可也不忍拒絕對方的笑容,那溫暖的和這神族陽光一樣的微笑。
對方沒有逼問,只是留下一個飽有深意的笑容,舉步離去,她想挽留,因為她還沒來得及問對方的名字,但是想想他的話,那種淡笑中的危險感,還是沒開口。
在她沒有想好應答方法之前,他還是不要出現的好。
沒有了指引的人,她就像一個隨性的蝴蝶,在偌大的草地間翩躚,反正她什麽也不用擔心,老乞丐們最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一無所有,還有什麽可怕的?
所以在師傅面前,在師傅的孩子們面前,她從未有過恐懼與害怕的表情,一個從來不知道自己明天會不會餓死的人,是不會害怕的。
追逐著風中飛舞的花瓣,嬉戲著草地間跳動的小鳥兒,偶爾扯一根草叼在嘴上,仿佛整個世界都獨屬於她一個人了。
她揪了幾根草,在手中編著,結成一個小小的草圈,探出瘦弱的小胳膊試了試,很漂亮,再點綴幾朵小野花,就是她所有的滿足了,無數個日子,她都是這樣尋找著自我的快樂,動作也熟練無比。
身上沐浴的陽光被遮擋,陰影籠罩上她,沉迷於自我世界的她茫然抬起頭,正對上一道身影。
白色的衣衫飄飄,映襯著頭頂的白雲,那人仿佛是剛剛乘著雲朵飄落的,無聲無息。
他與師傅有著同樣的氣質,飄渺出塵的氣質,只是師傅愛笑,讓她親近;而他冷然的面容,則是遙遙的疏離與距離感。
不同世界的人不要靠近,這是乞丐的準則,也是她自小受到的教育。
她爬起身,想將這大樹下的位置讓給他,才邁開一步,那人影也輕巧自然地靠近一步,沒有半分聲息,姿態優美的也如同乘著雲朵一般。
他這是什麽意思?
她試探性地再退了一步,面前人也不多不少跟上一步,此刻她已能斷定,他的目的並不是這樹下的位置,而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地方值得對方靠近,也不覺得自己為什麽成為對方的目的,他沒有開口說,她也就不問。
低下頭,自顧自繼續手中的工作,結著草環。
她玩著,他看著,誰也不說話,誰也沒有離開,無聲的僵持又有些契合。
當手中的草環即將收工的時候,耳邊終於有了聲音,也是冷冷清清的語調,“你不怕我?”
“為什麽要怕?”她歪頭想了想,“昨日我見過你,你在師傅身邊。”
“師傅?”冷淡的聲音有一絲詫異,“娘說的?”
“嗯。”她點著頭,手中習慣性的繼續著動作。
“還有嗎?”
她動作一停,再度警覺了起來。
師傅說過,她們的約定不可以告訴別人,她不能說的。
抬頭,擠出一絲傻笑,迎著那仿佛看穿人心思的雙眸,乾巴巴地咧著嘴。
“我娘的性格,絕不可能只有這麽簡單。”
為什麽師傅的兒子都這麽聰明,還是師傅平日裡都幹了太多讓人無言以對的事,怎麽一個個都來揪問她,是因為她好下口嗎?
她傻笑的嘴都酸了,也想不出到底怎麽騙眼前人,在那樣清透的注視下,她確定自己騙也騙不過去。
拿起手中的草環,她狗腿地送了出去,“送給你的。”
那眼神一收,落在草環上,“給我?”
她連連點頭,“給你。”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淡的弧度,“這算是結草銜環以報嗎?”
結草銜環什麽意思她不懂,她只知道別讓對方再問師傅和她私下的約定就行了,想也不想地把草環往對方手中一塞,拔起她的小短腿,轉身就跑。
打不過就跑,這是街頭小乞丐的生存準則,之前隻適應於其他小乞丐和狗,今天多了一個,太難以對付的聰明男孩。
跑了幾步,她忍不住地回頭看看,白雲綠草間,那身影清然站立,拈著草環把玩,眼中神色不明。
好不容易逃離了壓迫感,她暫時不能再回去了,索性換一個地方遊蕩,耳邊忽聞潺潺水聲,引誘著她靠近。
坐在水邊的大石上,小腳丫探了探水溫,清爽舒適,她快樂地踢動著,濺起一片片的水花。
“怎麽,躲我的哥哥們躲到這裡來了?”
突然出現的青嫩嗓音,讓她屁股一滑,險些掉進水裡。
眼睛四下地搜尋著,綠草、清泉、樹影,就是沒看到有人啊。
“我哥哥們一定有問你娘親說了什麽吧,只是不知道誰先忍不住呢,看你跑到這麽遠來躲清靜,估計不止一個人了。”
她心裡倒抽一口涼氣,這、這、這聲音的主人也太厲害了吧,每一句話都是肯定的語氣,不容她反駁呢。
不過那話,多少也讓她判斷出了什麽,她揚起聲音,“你也是師傅的兒子?”
“師傅,呵呵。”那聲音笑了,很脆,“我娘收你做徒弟倒是不稀奇。”
這一次,她在無數掃視過後,視線終於定格在了一株大樹前,聲音從這個角度發出來的。
不等她開口道破,粗壯的樹乾後顯出小小的聲音,瘦弱蒼白,看上去比她還小些,相比起那笑容溫柔和清冷疏離的兩人,他只怕是最不帶給她壓迫感的。
她記得他,昨日離去前捂著臉恨恨瞪她的人。
視線劃過他的臉頰,蒼白的小臉蛋上,還有幾個紅紫的印子未褪,讓她好生內疚。
“昨天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夢到了好吃的。”男孩的聲音揚的高高的,“哼!”
她該喊他什麽,哥哥還是弟弟?
不等她說話,他已經慢慢開口,“不用管我比你大還是小,這不是重點。”
他、他連自己想什麽都知道?
“猜的,不難。”還是那輕描淡寫的回答,“比猜我哥哥們容易多了。”
誰說他沒有壓迫感的,她隻覺得眼前人比任何一個人都難應付。
“我娘的性格一定是先和你有約定,收你做徒弟算是許給你的好處,徒弟自然不能違背師傅的話,所以她和你的約定你不能說,對不對?”
她除了瞪大眼睛,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了,因為對方的每一個字都戳的她死死的。
“那就不必說,我問,你點頭或者搖頭,就不算違背與我娘的約定了。”那小小的身影一口氣說了不少話,有些氣弱,慢慢地靠向她,在她身邊緩緩坐下,“我也可以向你保證不對任何人說,你知、我知,所以你不用擔心娘親責怪。”
天哪,她面對的究竟是個什麽人,這些話直接斷了她的擔心,讓她似乎不答應都不行。
“我隻問你,娘與你的約定,是不是和我們有關?”
一箭中心,她瞠目結舌。
默默地垂下頭,不住地告訴自己,不能說、不能說、不能說……
“你的沉默,已經告訴我答案了。”脆嫩的笑聲依舊,“我娘第一厭惡做族長,第二反感被逼著生女兒,第三無奈我們一堆人跟著,她隻想與爹爹們逍遙過日子,我不必猜你的心思,了解我娘就足夠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這不算是她泄密吧,師傅啊師傅,怪只能怪你的兒子太了解你。
“你是女兒身,我娘收你為徒的目的很明顯,讓你成就一身武功做族長,還能順道守護我們,讓她可以放心帶著爹爹們逍遙,三個目的同時達到,只是還稍微牽強點,那必然是許了個什麽身份,讓一切名正言順,我能想到的……”他悠悠然地開口,仿佛事不關己般,“讓你跟我們其中一個定娃娃親,少主人的身份,女孩,照顧我們,都那麽合情合理了。”
她猶如看怪物般看著眼前的孩童,無法想象這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些的孩子會說出這麽多讓她無法相信的話,她什麽也不用說,他全部都猜到。
“我只是來印證下。”男孩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浮灰,“走了。”
“等等。”她拽向他的胳膊,“你叫什麽?”
前兩個她都沒機會問姓名,似乎有些不禮貌,這個雖然過於老氣橫秋,至少、至少態度還正常。
她的力氣不大,剛剛好而已,可她拉扯的對象此刻一腳踏在石頭邊緣,身體狠狠地搖晃了下,朝著溪水中落去。
“啊!”男孩發出一聲尖叫,手掌下意識地抓向她,可那小胳膊在空中晃了圈,根本沒能抓上她。
她想也不想,整個人撲了出去,雙手重重地推上對方。
瞬間爆發的力量將他落下的方向推歪了,而她卻因為用力過度,整個人向後倒去,“噗通”落入溪水中。
水光在眼前晃動,迷蒙了視線,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能揮舞著兩條胳膊,掙扎著。
耳邊,仿佛聽到了什麽詭異的聲音,似咒語、似經文、似讖言,雜亂無序,也無法分辨。
這是什麽,她上次落水的時候也仿佛聽到過。
可惜已經不容再想,她漸漸陷入了黑暗中。
他那麽瘦弱,哪象她命賤,幸好落水的是她呢。
在意識模糊中,她最後的殘念停止於此。
臉上被拍打著,疼痛讓她漸漸蘇醒,眨巴著眼睛,呆望著眼前的腦袋。
鶉衣百結,發絲凌亂,伴隨著一陣陣的臭氣撲面,面黃肌瘦的臉,都是她熟悉無比的,這些年來天天見到的面孔,還有常居的破廟。
“小乞丐,你去河邊幹什麽,找死啊!”
“就是,要不是老娘眼尖看到你,只怕你早淹死了。”
“你怎麽就和水過不去了,撈你一次,還要撈第二次。”
七嘴八舌的聲音裡,她茫然地抬起手,水珠還滴滴答答的淌著,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
師傅呢?
師傅那粉妝玉琢如金童般的兒子呢?
那漂亮如仙境的地方,他們口中的神族呢?
是夢吧,她落水之後昏迷中的夢境吧。沒有對她溫柔的師傅、沒有約定、也沒有那脾氣各異的俊美男孩,一切都是她的夢。
她頹然地放下手腕,無力地閉上眼睛。
失望讓她的心空落落的,身體也沉甸甸的,完全不知道破廟的角落裡,幾人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著。
“你們說誰救了小乞丐,還好心地給換了這麽一套衣服,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這布料我摸都沒摸過。”
“好心個屁,真好心就不該僅換了衣服,乾脆帶了人走不是更好,丟在河邊還不是凍死。”
“這衣衫估計挺值錢的,趕緊當了,換隻雞來吃。”
“是啊是啊,換雞吃。還有千萬別告訴小乞丐,這麽漂亮的衣服,她要看到了肯定鬧騰穿,小孩子叫起來吵死了。”
“行,就這麽說定了,走,當衣服去。”
幾人鬼鬼祟祟的走了,秋風吹過的破廟裡,衣衫襤褸的小女娃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要是那個夢再長些就好了,她還想再見見師傅呢,她還沒拜師呢,還沒問出一個男孩的名字呢,甚至……她還想仔細抉擇,選誰做自己的夫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