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是非
她眼神的方向,是我。
“族長有命,屬下不敢不從,只是希望族長不要對自己的族人下手!”蜚蒲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了雅的面前。
“你是長老,長老聽命於族長,不能有任何反抗和質疑,你忘記了嗎?”雅的表情更加凶殘,“隻怪我下蠱晚了,沒有給你下,否則哪有你現在反抗的余地?”
“屬下不敢反抗。”蜚蒲跪在她的面前,“屬下也沒有反抗,只是希望族長不要害了自己在族人。”
僅僅一句規勸就是反抗了嗎?
“好啊。”雅居然一口答應了,倨傲地看著蜚蒲,“你現在自盡在我面前,我就答應不殺了他們。”
“不要!”這話是我喊我的。
我飛掠到蜚蒲的身邊,飛快伸手抓去,剛剛好抓住蜚蒲揚起的手腕,“以你對她的了解,你覺得就算你死了,她會真的放過她們嗎?”
蜚蒲抬頭看著我,我捏著她的手腕,生怕這愚忠的長老會做出自殘的傻事。
“她們的性命掌控在我的手中,不由你不信。”雅嘿嘿的怪笑著,“我是族長,我命令你現在死。”
雅瘋了,瘋的要全天下都為她陪葬。
只因為她得不到,只因為她也不讓我得到。
她要毀滅整個天族,讓我什麽都得不到,哪怕這些人是追隨了她百年的族人。
我掌心一股勁氣逼出,完全打斷蜚蒲的內息,一指點上她的穴道的同時,突然撲向雅。
為今之計,讓她沒有任何機會,哪怕是自盡!
我一掌飛了出去,全身的功力逼到了極致,哪怕是筋脈自傷的突破,我也不在乎了。
誰也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動作,雅也沒有想到。
我的掌心,狠狠地貼上了她的胸前,一蓬血雨飛出,雅的血氣被我震的激蕩,氣海也在震蕩。
這個時候的她,是沒辦法調動真氣的。
“雅,我要救的人,你殺不了!”我運指如飛點向她,“在我手中,你就是想自盡,也要問我答應不答應!”
手掌又是一掌拍出,這一次打的是她的丹田。
雅掙扎著、抵擋著。
我知道她在等丹田氣血恢復,只要有一絲能夠控制的力道,她就能調動真氣自盡,可惜我不會再給她半點機會。
一掌,又一掌,每一掌的方向,都是她的丹田。
每一掌打上,我都仔細地拿捏著力道,沒有傷了她,卻讓她的氣息再也無法凝結。
她的身體再也站不穩,摔倒在地,我一指點出,重重地點上她丹田的穴道。
她躺在地上,幾度想要掙扎而起,又摔了回去。
我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全身沾滿黃土,臉上血與汗交融著,卻依然如餓狼一般看著我。
“百年了,你我之間的鬥爭,也應該結束了。”我一指點出,戳上她的丹田,雅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蜷縮在一起。
“只要你交出本命蠱,我可以饒了你的性命。”我最終,還是不能殺她。
雅發出一聲怪笑,“你不敢殺我是嗎?我偏不交,你又能奈我何?”
“如今你氣海已破,再也不可能練武,如果你還不肯交,我就唯有斷你手腳,讓你成為不能動彈的廢人,再派人全天守著你,讓你永遠也沒有尋死的機會。”我更加冷酷地望著她,手中的獨活劍揚了起來,貼上她的手腕。
我的心軟,隻對我的族人和我的愛人,並不對我的敵人。
如果她堅持,我隻當天族養了一個人彘,她想死我也不會讓她死,“人生最可怕的不是求生難,而是求死都不能。你活著,看看我如何治理天族,看看你昔日的手下都喊我做族長,最難過的只怕是你吧。”
我回頭看著地上那些人,因為雅被我治住而停止了痛苦的呻吟,一個個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雅的眼神無比複雜,卻在我的目光掃過時,低垂下了頭。
我這個一直被他們視為敵人的人,最終成了救他們的人。
長長的一聲歎息,來自蜚蒲。她看著地上的雅,“族長,蜚家一世忠誠,但忠誠的對象是天族,而不是你個人。如果忠於天族是背叛的話,蜚蒲願做這叛亂第一人。”
她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看來我剛才的禁製,已經被她高深的武功解開。
“噗通。”蜚蒲跪倒在了我的面前,她的手中高舉著一把老舊而古樸的鑰匙,那要是被她鄭重地舉過頭頂,“蜚家第十一代傳人蜚蒲,向族長盡忠,願以此生性命之力,維護天族。”
不能我開口,她已咬破手指,血滴上我手中的“獨活劍”,“蜚蒲向‘獨活劍’起誓,永不背叛,否則甘願死在‘獨活劍’下!”
血光一閃,血誓已經完成。
就在她這個動作完成的一瞬間,她的身後,所有的“落葵”族人,呼啦啦地跪倒在她的身後,“天族人向‘獨活劍’立下血誓,效忠族長!!!”
他們可以暫時對我存疑,但心中的信仰,始終是我手中的“獨活劍”,他日只要天族整合,我有能力徹底消除他們的最後一絲疑慮。
這一幕,是雅最不願意看到的,她本想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毀滅天族,但我不讓她死,似乎對她來說也是最殘忍的事。
看著自己的族人對我效忠,看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落入我的手中,看著全盤的計劃毀滅,百年的爭鬥最終功虧一簣,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你真蠢。”她忽然嘿嘿笑著,“你以為你贏了嗎?”
我發現她的眼神,越過我看著另外一個方向。
心頭咯噔一下。我猛地回頭,看到的是閉著眼睛的曲忘憂,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似乎是正在催動什麽。
蠱!!!
“忘憂兒!”我大吼著,抬起了手腕。
“你碰到他,他只怕立即就死了。”耳邊傳來雅的冷笑,“你的族人也就陪著一起死了。”
我的手在空中,不敢落下。
我可以不相信她的話,卻不能不相信曲忘憂的能力,他不聲不響催動了這麽久的蠱,絕不是普通的蠱毒。
“你以為我真的會蠢到用自己的命讓別人陪葬嗎?他們配為我陪葬嗎?”雅撐起半個身體,看著我的表情一片得意,“我是對他們下了本命蠱,不過……不是我的。”
曲忘憂的!!!
我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因為唯有曲忘憂的能力,才足夠控制這麽多人的本命蠱,但是催動這麽多人的蠱,絕不是容易的事。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犧牲他,所以用這樣的方法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恍然地明白了,卻不敢相信,“他是你最愛的人,你怎麽忍心命令他去死?”
從一開始,她讓曲忘憂催動蠱,就是在給曲忘憂下命令,只因為我守著曲忘憂,讓他無法全力催動蠱,她才有了新的打算,寧可用自己的武功換我注意力的轉移。
我錯了,我應該一直盯著曲忘憂的,我不敢轉移了視線,轉移了動作!
最該死的人,是我。
我又一次被雅騙了,她的能力又怎麽可能駕馭得了這麽多人的本命呢,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甘心死。
“本命蠱的操控者死了,那個人會怎麽樣呢?”雅的臉上滿滿的都是喜色,“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心智失常,從此瘋癲呆傻,再也無法變成正常人。
“那你知道誰能救嗎?”她的手捂著自己的胸口,輕聲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是無數點血沫濺出。
“你。”我覺得自己聲音都是苦澀的,這一個字說的無比艱難。
雅剛才展示的控制力,能讓那麽多人瞬間難受,是因為她有著另外半個本命的控制力。
曲忘憂一死,所有的蠱只有她能控制,但她的控制不是殺,而是解。
“把族長之位給我。”雅的要求簡單而明了,“你可以以後再答應,反正我的能力,一個月也只能救一人,一年也不過十幾人,你可以日夜考慮著,什麽時候想答應,什麽時候給我族長的位置。不知道你每日看著幾百瘋狂的族人,心裡是什麽滋味呢?”
說雅是瘋子一點也不為過,她的心裡只有族長之位,無論天族成為什麽樣的天族,她都要做族長。
“當然,你也可以殺我。”她喘息著,“但我是唯一能解蠱的人了,你要下得了手,就殺吧。”
那一雙雙目光,從她的身上挪到了我的臉上,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
而我,不敢靠近曲忘憂,只能傻傻地看著他。
他是蠱王,當他催動蠱毒的時候,沒有人能靠近,不是被傷就是傷他。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蒼白如紙。
“他是你的愛人,你怎麽忍心?”我怒吼著。
“他對我發過誓,以生命保護我,他這麽做不是應該的嗎?”雅回答的極其自然,臉上甚至沒有半點難過的表情。
“你不配!!!”我狂吼著,“你根本配不上他的愛,他以性命愛你,你卻利用他為你犧牲。”
我不要看到這樣的情形,自己喜歡的人,就在自己面前義無反顧決絕地流逝著生命。
“怎麽,嫉妒我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他。”
我看著雅那扭曲的臉,回頭怒喊著,“忘憂,別再傻了,她不值得你為她犧牲自己。”
“我不值得,難道你值得?”雅嘲諷的聲音就在耳邊,絲毫不因為曲忘憂的行為而有半點傷心。
“我好後悔。”我的眼瞳噴著火,“我後悔為什麽剛才我不守著他,我後悔為什麽當初我不強行帶走他,我後悔為什麽我要尊重他的選擇讓他留在你身邊,我後悔我為什麽不強勢地與你爭奪他!”
是的,每一步我都後悔,如果我知道這個癡情的少年會是今日這樣的下場,早在“紋葉族”出來之後,我就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留在我的身邊。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沒有可以改變的過往。
讓曲忘憂成為殺人利器,讓自己成為解藥,我這一生都不能奈雅何。
我恨,我恨雅的殘忍。
我更恨,恨曲忘憂的癡情。
我最恨,恨我自己當初的決定。
我以為雅無論如何對曲忘憂會是真心的,而她只是將他作為了自己最後一把利器,她這種自私的人,最愛的永遠只會是自己啊。
曲忘憂的唇角,滑下一縷血絲。
我的心頭一抽,目光從曲忘憂的臉上,挪到了眾人的臉上。
我害怕,害怕看到同樣的血絲,害怕看到他們迷亂的眼神,害怕看到所有人漸漸失去心智的表情。
一雙雙眸光,有遲疑。有恐懼、有無奈,卻沒有迷惘後的失神。
不,有一個人,迷惘了。
雅!
她的腳步一頓,身體猛烈地搖晃了起來,唇角也是一縷血色滑下,與曲忘憂的樣子一模一樣。
本就失去了武功的她,這一個搖晃讓她瞬間跌坐在地,曲忘憂的口中一口鮮血噴出,雅的口中也是同樣一口鮮血噴射。
她抬起頭,看著曲忘憂,眼中是滿滿的不相信。
“忘憂兒……”她叫著,手指伸著,朝著曲忘憂的方向。
那原本緊閉的雙眸慢慢睜開,望著雅的臉,“我對你發過誓,以生命護衛你,但是你似乎忘記了,剛才我已經救過你一命,替你擋了一劍。”
“你……”雅猛地抽了口氣,手指捂著自己的胸口,“你催動的是什麽蠱?”
“本命蠱。”曲忘憂淡淡地開口,“我答應過你,催動本命蠱去死的。”
雅回望著那群安然無恙的族人,“可他們……”
“我忘記告訴你了,你所有的蠱術都是我教的,你能下的我也能解。”曲忘憂忽然笑了,血將他的唇染的格外豔麗,“我說過,你是我最愛的人,‘紋葉族’的人對待最愛人的方法,就是把本命蠱下給對方,同生共死。你要我去死,難道不是陪我一起嗎?”
“不!!!”雅狂叫著,“我不要死,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我們明明說好的,你去死,讓他們瘋癲,由我來救的!這樣我就能做族長了,她不敢不把族長的位置給我!”
曲忘憂的嘴角噙著淡笑,“我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不該教會你蠱術,我的錯誤,注定要我自己來糾正。你那麽愛我,不如我們一起死吧,來生再在一起做夫妻。”
“我不愛你,我根本不愛你!”雅揮舞著手,朝著曲忘憂的方向爬去,“你要死自己去死,不要帶上我!”
才爬出一步,她的口中又是一口血噴出,同樣的,曲忘憂也是血滿前襟。
他抬起眼眸,終於看了我一眼。
一眼,萬念。
“你剛才的話,我聽到了。”他口中的血不斷滴下,眼眸微微地彎了起來。
他在笑。
卻笑出了無盡的心思,無盡的愁緒。
“你知道‘紋葉族’的誓言嗎?”他輕輕地問著我。
“知道。”我回應著他,“為保護摯愛,寧可犧牲自己。”
他保護的人,只有一個——我。
他要表達的心思,我都明白了。
他又笑了,仿佛最濃豔的山茶花,在風中綻放它最美的一刻。
“但是很可惜,我不是雅。”我抬起手腕,手中的“獨活劍”劍閃過一道鋒芒。
目光,看了眼身邊的容成鳳衣。
他靜靜地站在那,看著我、看著曲忘憂,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哀涼。
我的手一握,抓著容成鳳衣的手,兩手雙扣,送出。
劍,輕易地沒入了雅的胸膛,從前胸透入,後心而出。
雅的雙手抓著劍鋒,喉嚨間咯咯想著,似乎是要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她的目光始終定格在我的臉上,滿滿的都是不甘。
身體,滑下、滑下。最後跪倒在我的面前。
但是那雙眼,卻依舊不肯閉上,她留戀著這世間,留戀著她的地位和身份,留戀著她始終不曾爭到的天下。
氣息,消失。
我鬥了百年的敵人,我犧牲了無數人的性命,無數次在生死之間徘徊的對手,終於輸給了我。
這一瞬間,我甚至沒有半分喜悅,只有無限感慨。
我側臉看著容成鳳衣,“我知道你要她的命,這是她欠你的。”
容成鳳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盯著雅,然後平靜地轉開眼。
我回首,此刻的曲忘憂已經徹底地萎頓在地,似乎也沒有了氣息。我猛地撲了過去,抱起他的身體,將他緊緊摟在懷中。
“忘憂兒。”我輕聲叫著他的名字,他輕輕地挑起一絲眼縫,嘴角依然帶著笑。
他的眼睛微微挑起一絲眼縫,又無聲地闔上。
豔麗無雙的容顏,靠上我的懷抱,慢慢地、慢慢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