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暗算
青籬曾經和我說過,七葉除了不會武功,對醫理、天文、術數,乃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七葉也曾經對我說過,她在“白蔻”的別院之外,擺下數個陣法,若沒有她的引路,無人能進出自如。
天族的記憶回歸之後,之前的所學,也都存在於我的腦海裡,陣法我懂,但要一時間出去,卻也不是易事。
這就像是毒藥與解藥的關系,縱然是神醫,在面對毒藥的時候,最先要判斷毒藥的種類,這不難,難的是劑量。在沒有配方的情況下,誰也不會知道別人放了多少的量,更不知道摻雜了什麽其他的藥物。摻的越多越雜,越難配製解藥,需要耗費的時間越長。
陣法也是一樣,即便我知道了七葉用的是什麽陣法,也不知道他陣法套陣法,究竟是多少個連環陣,也不知道關鍵的陣眼是如何隱蔽的,更不知道數個陣門之間是如何替換的。
行差踏錯一步,就如同解藥放錯了一味,可能不僅解不了毒,還有可能加速毒藥的發作,唯有小心翼翼,斟酌再三。
可這斟酌,耗費時間,我最缺的,就是時間。
知道我急需那兩味藥,也就知我為了藥會孤注一擲,她守株待兔,我自動上門。
腳下試探著踏出一步,點上地面,全神戒備著。
沒有反應!
既沒有突然射出的暗箭,也沒有打開的陷阱,地面還是地面,月光還是月光,院落還是院落。
我站在原地等待了半晌,甚至連被我觸動了陣法之後匆匆而來的人,都沒有。
這一下,我犯了難。
在不知道陣門與陣法的情況下,冒險觸發陣法是最好的辦法了,就如同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麽毒,當毒發的時候,憑借症狀來斷定所中之毒才有辦法去解。但此刻,我就象個知道自己中毒,但是毒遲遲不發作的人,除了乾等,別無他法。
天族的書譜中光陣法的設置,就有千余種,高手還能將各種陣法融合創新,環環相扣,僅僅憑借現在這樣,根本無法判定七葉設下的是什麽陣。
腳尖點地,我身體一竄三丈高,輕飄飄地落在屋簷上,借著月色的光看去,身前身後哪有什麽一進二進的院落,分明就只有一座大宅,一個院子,我的判斷沒錯,我的確是走進了她設下的陣法中。
陣法再強,她也不可能設在空中。我腳下連點,快速地飄過最後一片圍牆,朝著看好的空地處落去。
人落地,我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周身都縈繞在凝重之下。
因為此刻我的眼前,不是屋簷上看到的空地,而是院落——與之前我走過數次,看過數次一模一樣的宅院。
不用懷疑,我又一次被七葉的陣法困住了。空中他無法布陣,但他能在我的落腳處繼續迷幻我。
一聲冷笑,我再度拔身而起,一口純氣頂著,掠出十丈有余。
再落地……
一模一樣的回廊,一模一樣的院子,一模一樣的牆磚,就連地上幾粒細碎的石子,都一模一樣。
有那麽一刻,我覺得自己象傳說故事裡的那隻猴子,怎麽翻都翻不過佛主的掌心,任我費盡心思,他人只在一旁冷眼旁觀。
也猜明白了為什麽七葉的陣法沒有攻勢,七葉設下這陣法,未必是為了殺我,她只是耗我,耗盡我的時間,耗到合歡無法再等下去,最終我只有投降。
發動攻勢,一旦被我看穿,她就困不住我了。
現在別提合歡需要的藥,就連我自己如何出去都成了難題。七葉用的是幻術陣法,我該怎麽做?怎麽做?
我的眼前,仿佛浮現了七葉那慵懶嬌俏的身姿,散漫地躺在她華麗的金絲大床上,用一雙冷然無情的眸子,遠觀著我的束手無策。
又仿佛看到了那床榻間氣息微弱的合歡,艱難地喘息著,一雙含霧雙瞳數度閉上,又數度睜開,在強撐中低語著,“我等你回來。”
心頭湧起一股煩躁之感,我百裡奔襲而來,本為了偷藥,結果才入門就被人算計,別說藥,自己還被困在陣法中。
這煩躁感漸濃,心頭猶如被燃起了一把火,恨不能馬上釋放出來。
掌心一抬,狂烈地勁風吐出,拍打向面前的牆,掌過處,牆面巋然不動,就連地上的石子都沒能跳動一下。
就好像我的武功,一瞬間從身體裡被抽離了。
我怎麽了?是中了“紫玄草”武功被禁了嗎?還是這陣法能夠吸收我的功力?
怒意再起,我又是一掌拍出,面前的景色依然故我。
心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狂叫著,無數次七葉脆嫩的笑聲閃過,猶如最鋒利的譏諷,撩撥著我的怒火。
若連七葉都鬥不過,我還談什麽平定天下。若連合歡都救不回,還說什麽保護萬民。
怒火從狂烈變成了咆哮,吞噬我所有的理智,我一掌接一掌地拍著,想要打碎面前的牆。
面對這牆,我就象個無用的孩子,純氣的爆發從五成功力到七成功力再到十成功力,最後的傾力而為,都沒能打碎。
我的呼吸開始急促,眼睛裡都充斥著怒火,脹脹地生疼。
殺意掩蓋了一切,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打碎這牆,找到七葉,殺了她!
“叮!”冷然的夜空中,傳來鳴顫。
聲音不大,落在我的耳旁,不啻於當頭棒喝,久久震蕩。
我低頭,手中的“獨活劍”自行出鞘半寸,劍身上爆發出光芒,打在我的眼睛上,讓我難受地眯了下眼。
也就是這一眯,我如同大夢正酣被人當頭棒喝,直愣愣地站在那,隻覺得背後汗水涔涔。
誰說七葉設下的只是一個幻境沒有殺傷力,它給我一個空洞的院落,讓我在闖不出去之下被心魔所擾,急火攻心之下開始胡亂出手,到最後不需要她動手,我真氣耗盡也能把自己弄死。
空氣中那幽幽的味道又一次飄來,最初我以為是老舊的古宅裡腐朽的味道,細思之下,我冷哼了聲。
天下沒有無敵之人,再是特別的體質也會有製約之物,天族的血脈異常,尋常人間的藥是難以讓天族人受損,但有些奇異的草藥,卻有這樣的本事。
比如“紫玄草”,對尋常人就是雜草,對擁有天界血脈的人卻是再可怕不過的東西,這種“幽木”也是一樣。
它的味道很淡,乍聞上去象是百年老木受潮後發出的氣息,作用卻與“紫玄草”截然相反,“紫玄草”是讓人全身癱軟,“幽木”則是讓純氣血脈的人血脈賁張,難以控制純氣,甚至走火入魔。
七葉的陣法乍看沒有任何攻擊,她算計的是人性的弱點,任何人在遇到無法破解的難題時都會不耐、煩躁,接著被侵蝕神智,若不是“獨活”劍示警,只怕我還陷在自己的殺意中無法覺醒。
輕撫過劍身,猶如愛憐著最眷戀的情人,劍鋒劃破我手指的肌膚,些微的疼痛讓我徹底地冷靜下來。
刺眼的光芒黯淡下去,劍身又恢復了一貫的黝黑,歸鞘。
我看著眼前那堵被我飛了數十掌的牆,不僅牆身未動分毫,就連地上細碎的小石頭,都沒挪過半分位置。
我扯下一縷裙擺,蒙上自己的眼睛,當視線全部陷入黑暗,我的倚仗就只有耳朵,和感知。
腳下踏前一步,鄭重而堅定,又一步,再一步……
一連十余步走出,感知告訴我,身邊前後並沒有任何阻擋物,我摘下眼上的蒙面巾,眼前數丈處,還是那堵高牆。
不得不佩服七葉的本事,這陣法布得很大,足見其心智與謀算。天族隱居的島也是層層疊疊的機關與陣法,但那不是一日促成,而是千百年的積累,才有了那玄妙的隱匿之處。
但越是玄妙的陣法,就越是容不得人多的雜亂,一旦被誤觸了陣門,很可能會傷人,所以天族才選了個湖中之島,而七葉能將陣法布在小鎮之上,可見大膽。
再度蒙上眼睛,我又一次提起了腳步,陣法再大,終還是有邊,只要我謹慎而行,絕不難出去。
這一次,又是十余步,我的感知告訴我,周邊還是空蕩蕩的,所以我沒有停,而是繼續。
就在此刻,我的腳下踩到了一枚細碎的石子,被我的腳尖踢動,骨碌碌地滾向前方。
這是我這一路行來,第一次觸碰到真實的物體,還來不及驚喜,耳邊就聽到了機簧之聲。
這機簧,不是弓弩強勁的彈射聲,而是很輕,輕的不過象彈一下牛皮筋的感覺,卻仿佛連環般,一連響起數十道。
數十聲,涵蓋了我的上下左右前後,在眼睛被蒙的一瞬間,如此眾多的聲音突然響起,要判斷出哪一邊沒有聲音,確實挺難。
尤其,當你心中知道這機簧出自最讓你忌憚的“漫天星雨”時!
一個針筒就是成百上千根針,數十個針筒……我心頭苦笑,即便真的是驟雨臨頭,只怕也不及它們密集,同時迎面而來的,還有細微的炙熱氣息。
劍出鞘,在頭頂挽起氣浪,以強大的力量將落下的針導向一邊,掌風掃出,以勁氣旋轉在周身護衛,身體斜飄右前方一個小小的角落,所有的機簧同一時間響起,唯有這裡沒有聲音。
密集的針,讓我連摘下臉上蒙面巾的時間都沒有,功力鼓脹,將影換輕功提升到極致。
沒錯,我瞬間的感覺沒有錯,那些密集的針擦過空氣,唯獨這裡寧靜如常。
不對!
我甚至腳尖還來不及落下換氣,生生再度提起,又掠回了過來,在此同時,一個巨大的東西夾雜著風聲從我身邊掠過,落地。
我還能感覺到那粗糙的邊緣打過我胳膊時的沉重,從漏空的風聲裡,我能感覺出,這是麻繩編成的。
人去,再回,躲“漫天星雨”針,再躲這天羅,掠回的時候,“漫天星雨”剛過臉頰,就在這銀針與羅中一來一回,悉數躲過。
七葉啊七葉,你算的精巧,算得到我會以這樣的方式出來,在我剛剛興起一點喜色心思放松的時候才徹底放出殺招,當真把人心每一點細小變化都想的通透。可惜,你還是低估了我的武功。
兩度閃身,一次折返,雖然難,我還能應付。
在空中,我的手撫上蒙面巾,想要摘下那布料,但我的手剛剛抬起,就馬上落下,因為我察覺到了另外一種危險的氣息。
我的腳下,很熱。
“漫天星雨”中彈射出的,不止是銀針,還有火石。
那機簧的力量,擦亮了火石,我的腳下立即被點燃,而我因為面巾遮擋,沒能來得及察覺。
掌心的力量拍向地面,人高高躍起,第三度在空中轉身。
火焰中,我嗅到硫磺硝石的味道。
硫磺硝石、天羅、銀針,這些都是“藏命堂”昨日用過的伎倆,七葉不過換了順序,加之她的謀算,威力之大以數十倍猛增。
我若想不出破解陣法之道,早死在自己狂亂之中,我想出破解之道,必用這樣的方式走出陣法,不是七葉小看我,而是他所有的殺招,都在這最後一擊。
火藥!
我聽到了引線嘶嘶聲,我想跑,奈何身體三度掠起,又拚力躲閃“漫天星雨”和天羅,早已是強弩之末。
她以最強,擊我最弱。
她勝!
我甚至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拚盡所有的力量,往一步步走過的來路,飛縱。
走過的路,才是最安全的路。
爆炸在我身後響徹,直覺得動氣都在震蕩,我的身體如海面之舟,飄搖難定。
這炸開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也比我力竭之後的飛躍快,一股氣浪掀來,將我整個人掀開,隨即炙熱的火焰在我身邊彌漫開,將我徹底包圍。
七葉,你這是在嘲諷“藏命堂”不如你聰明,還是想告訴我,同樣的手段由你使來,殺我易如反掌?
一道聲音由遠破空而近,穿入火焰中,卷上我的腰身,將我還沒有落地的身影用力地扯了出去。
人在空中,一道手臂圈上我的腰身,將我用力裹在懷中。
一隻手,握上我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