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是誰?
才入房,我就將容成鳳衣壓到了牆上,“你故意的。”
故意不告訴我時間,故意拖拖拉拉,待我知道了一切,只能疲於奔命地安排,根本沒時間——玩他。
“有嗎?”他溫柔的語聲低訴在我耳邊,“難道不是你情難自禁延誤了歸期嗎?”
我就知道,他會揪著這個做文章。
“那,你有沒有安排部署?”時間如此緊迫,我心裡的念頭也在各種轉著,“僅僅保護她去交易,確認所謂的皇子身份,對你來說並非難事。”
容成鳳衣擺了擺手,“沒有。”
“為什麽?”我皺起了眉,完全不做安排,這不象是事事周全的他會做出來的事。
“因為我更想你親自去接那位皇子。”容成鳳衣的話讓我心裡一沉,“再護送回‘紫苑’,以你的能力,不會出半點差池。”
“你想也別想。”我一口拒絕,“別以為我猜不到你心裡在打什麽算盤,你壓根就是希望我勾搭那皇子,‘澤蘭’和‘紫苑’最好的結盟方法就是聯姻,他是男子,一旦和他聯姻,等於‘紫苑’入手,是不是?”
容成鳳衣要麽不盤算,一旦盤算,就絕不會是普通的利益好處,我太了解他。
“娶他,你一統江山指日可待。”他聲音還是那麽溫柔,雙手捧上我的臉,“成大事者,有時候需要一些手段,娶他,不一定要你愛他。”
“對不起。”我冷冷地拍開他的手,“我賣命,不賣身。”
“不賣?”他語帶笑意,“當初是誰賣身給我的?”
我語塞,憋著聲音,“我隻娶我愛的男人,其他的你休想。”
“沒的商量?”
我斬釘截鐵,“沒的商量。”
“你愛青籬嗎?”
“不愛!”
那嫩筍指尖點上我的唇,“你說的喲,他日可別說要娶青籬入門。”
看著他眼底漸大的笑,水波瀲灩的眸光,我心頭的憤恨頓時化為無奈,“你陰我,繞了這麽大一圈,居然是為了他。”
寒蒔對青籬上心,沒想到鳳衣也是,這醋吃的。
他那指尖滑到我的胸前,戳上我的心口,“你的心太大,我怕有了夏木槿還不知足,再弄一個青籬來。”
“不會的。”我拍著胸保證。
我說的豪氣乾雲,容成鳳衣的笑卻是意味深長。
“明天,你親自去保護蕭慕時。”
我錯愕,“為什麽,有暗衛足夠了,你若不放心,連雲麒雲麟都派去好了。”
“不,就要你親自去。”他堅持著,我理解無能。
“理由?”
他哼了聲,眼角挑看著我,“有人以‘青雲樓’暗衛教領為榮,既然這麽喜歡當暗衛,明天當個過癮吧。”
還是算帳啊,與沈寒蒔的鞋底比起來,鳳衣的軟刀子,更讓我說不得,跑不得,怒不得,笑不得。
“如果我去能讓你消氣,那我明天去,只是明日之後,不準再翻舊帳,也不要再提那個人。”
他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好。”
才回來一夜,卻不能美美地睡上一覺,身為帝王居然還要親力親為幫人家找兒子,想想我都悲催。
鳳衣有命,不敢不從。他心有芥蒂,我隻好將功補過。
對鳳衣我是虧欠的,也就會縱容他,順從他,這種討好難免有些彌補的心態,也就是俗稱的做賊心虛啊。
“德義票號”是“澤蘭”境內最大的錢莊,也是字號最硬的錢莊,每日前來兌銀子的人川流不息,我在門前不遠處的小攤上不過坐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看到十幾個人進進出出。
我戴著鬥笠,悠閑地叫了一籠小籠包,一碗粥,看似無心而懶散,實則全身的氣息都鎖定在那個門口徘徊的女人身上。
蕭慕時腳尖搓著地,不一會又背著手踱步,再不就是抬頭望望天看看時辰,心裡的焦躁可想而知。
“哎呀。”我的身邊傳來一道細嫩嫩的聲音,帶著些許的不好意思。
眼角撇過,身邊是一個纖瘦的少年,夏日裡帶著大大的草帽,草帽前擋了塊手絹,這樣的遮掩下,我只看到蒼白的肌膚,還有鼓鼓的猶如松鼠似的臉頰。
他的手捂著唇,偷眼看著我。
我低頭,發現自己面前的小籠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少了兩個,他面前那一籠倒是完整的十個小包子,熱騰騰的冒著氣。
聯系他那可疑的臉頰,我已經猜到發生什麽事了。
他偷偷摸摸地夾上自己面前的小籠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到我的籠屜裡,兩個。
放完以後,他偷偷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嘻嘻笑了聲。
這娃,傻的可愛,以為放回來我就不知道了嗎?
我忍不住地笑了,聽到我的笑聲,那蒼白的臉頰詭異地飄起了紅色。
“對、對不起。”很乾淨的聲音,“我、我不是故意的。”
訥訥的,不安。
我莞爾,“沒關系。”
很純良的性格,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也是透明無害的,只是……
“姐姐是好人。”他的聲音跳躍著,心情不錯。
不計較他吃錯了包子而已,就算是好人了?我這輩子似乎還沒被人說過好人呢。
“姐姐。”他小小心心地喊了我一句,聲音怯怯的。
我沒有應他,他也不敢再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牙齒咬著唇,不斷地用齒刮著唇。
一個小白兔似的男子,亦或者是男孩。
“什麽?”
我開口的瞬間,他刮著唇著動作停止了,還是咬著唇,似乎在想怎麽開口。
“能、能不能。”他遲疑著,又偷偷看了眼我,“能不能告訴我哪裡有賣糖人的?”
後面一句話說的飛快,大概在心裡想了好久,實在憋不住了才問出口,大約平日裡不太與人交談,有些膽怯,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已經聽不太清楚了。
“糖人?”我看看頭頂的烈日,不由笑了,“現在是夏秋季節,沒有捏糖人的,會化的,只有冬天才有。”
“哦……”他的聲音拉的長長,悶悶的,了無生氣地應了聲,“謝謝姐姐。”
“你沒見過糖人?”一般人家的孩子都知道,糖人只有冬日裡才有,他竟連這個也不知道?
他搖搖頭,垂頭玩著自己的手指,“姨從來不讓我出門,我只聽說過糖人,從來沒見過。”
不過也就失落了這一下下,轉而就抬起了頭,“謝謝姐姐,你是個好人。”
第二次當好人了,就因為我回答了一個糖人的問題。
不設防的純良孩子,他那姨也不怕他被人拐跑了。
我正腹誹著,他已經開開心心夾起小包子,吃了起來,連我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洋溢著的快樂氣息。
真是兩耳不問窗外事,一心埋頭吃包子。
而蕭慕時那邊似乎也有了動靜,她的目光遠遠看著街角邊走過來的中年女子,眼神變了。
從猜測、疑惑到肯定,不過是一瞬間,她快步迎了上去。
女子身旁跟著一人,穿著乾淨,帶著鬥笠,看不清楚容貌,只能從身材上判斷,是個——少年。
不能怪我廢話,我也沒見過那個狗屁皇子,除了知道是個男人外,什麽都不清楚,別說我,就是蕭慕時看到那娃兒,又敢認?
中年女子見到蕭慕時,低低的聲音裡是抑製不住的興奮,“姑奶奶,真的是您,真的是您啊。”
蕭慕時也是神情激動,“我記得,你當初是在門前伺候的,還常給我牽馬討賞。”
女子吸吸鼻子,用力地點頭,“我到處托人打聽,才知道您在朝中做官……”
她絮絮叨叨的,蕭慕時倒算是記得交代,引領著她走進錢莊,我站起身,拋下銅板。
快樂的少年還在細細品著小籠包子,吃的有滋有味。
我忍不住笑了笑,對他來說,快樂真的很簡單。
舉步進了錢莊,如所有尋常人一樣,斂盡了身上的氣息,遞上一張銀票兌換成散碎銀子,耳朵卻豎得高高的,不放過一句話。
“當年是我糊塗,養了幾年舍不得,如今他大了,我不敢隨意婚配啊。”那中年女子一句一顫,“只是、只是年歲大了,想、想要些銀兩買副壽板,所以、所以……”
“應該的,應該的。”蕭慕時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那少年,想說什麽,奈何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沒吭出聲。
要她這種文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看個少年的屁股,估計她怎麽也不好意思開口吧。
她想了半天,“我們是不是找家客棧?這裡人多眼雜的,會被人打眼的。”
中年女子連連應著,目光有些急切,幾次看向蕭慕時的胸口。
兩個人剛剛踏出門口,門外進來一人,正撞上那少年,兩人撞了個滿懷。
“哎呀”少年一聲驚呼,我卻看到那來者的手中,捏著一個小小的圓筒。
“漫天星雨”!
我心頭一驚。那人已然按下機簧。
想也不想,飛掠而上,一手揪著少年,一手扯著蕭慕時,腳下踹起一條板凳,擋在身前。
無數銀光閃過,少年和蕭慕時摔做一團,板凳打上來者的胸,將人打倒在地,屋簷後竄出十余道黑色的人影,劍招凌厲,直奔著少年和蕭慕時。
人還沒有靠近,就被暗衛迎住,長街上,頓時刀光劍影。
蕭慕時呆了,躺在地上,看著眼前的場景,石像一般,半天不動彈,我極度懷疑如果不喊她,她能一直擺這個姿勢到硬。
我低吼,“滾一邊去。”
她的魂魄才恍然歸體,趴在地上抬頭,又一次魂飛魄散,“帝、帝、帝……”
“一邊,趴好。”我拋出一句話,她抱頭鼠竄,縮到了櫃子後面。
被我踹翻的人爬了起來,又一次朝著少年撲去。
少年也呆滯著,看著那人如瘋狗一樣撲上,手伸出,指尖也是漆黑的。
“獨活”劍出鞘,一劍。
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地上掉落一片片長指甲,鐵片似的又黑又厚,泛著古怪的光澤。
她一抬手,袖中又是幾道寒光射出。我冷著臉,第二次出劍,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劍已架上她的脖子。
“如果不是你還有點用,你不會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聰明的說出你的來歷,還有背後的主使者。”我冷著臉,陰沉開口。
那人看我一眼,似乎也沒想到會一招受製,臉上飄過一抹狠厲,身體超前一送,脖子抹上劍鋒。
我撤手,很快,可惜依然沒用,我看到她的唇角,流出一絲黑色的血跡,咬毒自盡了。
店裡的人似乎此刻才察覺到不對,各種鬼哭狼嚎連滾帶爬地往門外跑去,才到門口,看到打做一團的十幾人,又淒厲地尖叫跑回來,有的人雙腿發軟,癱軟在地,褲子濕濡了一片。
少年從地上爬起來,在一旁瑟瑟發抖,“我的媽呀,哎呀我的媽呀,媽媽呀,她死呀,死了呀。”
他的手,正指著中年女子的方向。
中年女子趴在門口,臉上一片青黑之氣,她的身上,扎著無數銀亮的針。
我剛才下意識救人,隻來得及拉那少年和蕭慕時,沒想到對方針對的人,竟然是她!
針上有毒,劇毒,神仙在世怕也救不了她了。
她的手伸著,向著前方,頭高高地抬著,喉嚨裡咯咯作響,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手指的方向,正是我剛剛坐過的小攤。
草帽少年聽到了動靜,正愣愣地看著我們的方向,突然他一聲尖叫,“姨!”
人影飛奔而來,風刮掉了手帕,掉落草帽,少年的容顏盡露我眼中。
我見過的美男有多少,我數不清。
我見過的絕世美男有多少,我沒數過。
我見過傾國傾城的絕世美男有多少,雖然數得清,但絕對不少。
能說誰是其中之最嗎,很難。因為能到傾城之色的男子,靠的不僅僅是容貌,還有氣質。
木槿的溫柔,鳳衣的華貴,寒蒔的霸氣,青籬的飄渺,蜚零的隱忍,都是容貌與氣質的完美結合,想要超越他們,就必須要有容貌和氣質的雙重超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已經達到極致。
美男見得多了,我更看中氣質遠勝過容貌,因為氣質才代表一個人的特色與底蘊,就象那不知名的緋衣男子,邪冷到極致,仿若地獄幽泉盛開的花,就令我感慨。
甚至只見過一面的曲忘憂,他咄咄逼人的刁蠻和狠毒,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無法說他們誰更美,因為絕世的特色,不能相較,於他們而言,相較是褻瀆。
但是今日,這少年草帽落下的瞬間,我幾乎感覺到自己窒息了。
雪落滿地,萬裡江山為之純淨,掩覆了所有汙穢的潔。
雨落山澗,塵埃被清流滌蕩。
月朗星疏,幽幽恬淡飄搖。
世人愛這些,都因為紅塵濁氣,碌碌一生,難以追求這些極致的乾淨,越是乾淨的越容易引人覬覦,越是純潔的越容易遭人玷汙,大約是骨子裡的不甘在作祟。
眼前這少年,擁有著讓我無法感歎的純淨,那容顏竟也幽幽渺渺了起來,氤氳的在那氣質中。
水中之月,不敢伸手,唯恐觸之消散。
空中飛花,不願挽留,怕汙穢冰清之質。
明明他朝著我的方向奔跑而來,卻沒有人敢靠近,甚至整個街頭剛才的哄鬧叫嚷,都在這一刻停息了。
靈秀。就像這人間所有的靈氣都被他吸光了一樣,又象是月下萬載的水晶,飽食了仙氣,可又不是仙氣的飄渺,他那麽真實的存在,引人親近。
卻又——不敢親近。
靠近他,都會覺得汙穢了他。
天地失色的美,美到我覺得這樣的人,不該存在。
他不管不顧地衝來,眼中只有地上那中年女子,完全無視了中間那些飛舞的刀劍,還有帶著嗜殺氣息的黑衣人。
他的叫聲讓我瞬間明白了什麽,那群黑衣人亦是同樣,顧不得與暗衛糾纏,瘋狂地撲向他。
手中的所有暗器,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地打向他。
我身體前竄,一把摟上他的身體。
“閉眼。”我衝他下著命令。
他被我一喝,倒是真的飛快地閉上眼睛。
劍過,人影落地,血色綻放在空中,飛濺上青石板。
一人撲來,被“獨活劍”掠過頸項,溫熱的液體從天上灑落,我帶著他飄開,看那人影落地,在地上抽搐著,扭動著,漸漸沒有了氣息。
我那聲命令,只是覺得這樣的人,有些事不該看到的。
那群黑衣人似乎是被我的手段震懾,一個手勢之下,暗器再度凌空飛舞,投射向我的方向。
幾是同時,暗衛手中的劍在他我面前織起密密麻麻的,這是保護我的下意識舉動,而那群人趁著這個空隙,飛快地躍上房頂,轉眼消失了蹤跡。
我黑著臉,看向雲麒。
京師重地,光天化日,居然會平白出現這麽多的殺手,我這皇上該打臉,她這“無影樓”的暗衛,也該打。
她單膝跪地,“屬下這就去查。”
我身後的人探出頭,甩開我的手,他撲在地上,抱著女子的身體,“姨,姨,姨……”
驚慌、失措、不安和惶恐,讓他不住哆嗦著,低垂的頭時,從頸項間滑落出一方精巧的玉玲瓏,在胸前搖晃。
“啊!”縮在櫃子後半天的蕭慕時一聲低呼,撲了上去,手摸著玉玲瓏,“這個,就是這個,就、就、就是這個。”
她一激動,說話又不利索了。
我眼神一掃,對著最初中年女子帶進來的少年,“你是什麽人?”
“我、我、我……”少年腿一個勁地哆嗦,“我是旁邊、旁邊客棧的,她給我錢,讓我,讓我來走一下。”
手抽風似的,指著地上早已沒了氣息的中年女子。
看來,事情似乎有了頭緒了,我看著地上哭泣著的少年,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他抬起眼,凝望著我。
水霧空濛,遠山含愁。
無聲地流淚最是打動人心,遠勝過嚎啕的淒厲,那一顆顆撲簌簌的淚珠,比火星還熱,打在我的手心。
他的手,放入我的手心,乖乖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