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請命
能讓鳳衣放下神殿匆匆趕回,急召我和沈寒蒔入宮的,絕不是小事。當我和沈寒蒔趕回宮時,發現朝堂重臣已在坐,個個神色緊張,正襟危坐。
懶得多廢話,直切正題,“發生什麽事了?”
“皇上、鳳後。”古非臨神色尷尬,瞄了一眼沈寒蒔,張了張嘴,猶豫半刻,不知道該稱呼什麽。
我沒有給沈寒蒔封號,也沒有冊封禮儀,以伺君稱呼,卻不知該叫什麽。
“喊沈將軍吧。”我淡淡開口。
這個,才是沈寒蒔想要的。
古非臨垂下頭,“沈將軍。”
“古相客氣。”幾不可見的笑意中,沈寒蒔傲然坐下。
“皇上。”韓悠途清了清嗓子,“接西南邊鎮快報,匪患肆虐,燒殺搶掠,百姓叫苦不迭,因人數眾多,鎮中守衛人手不足,向京師求援。”
“匪患?”我嘴角抽搐了下,直覺自己聽錯了。
京師文官受重用,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澤蘭”的太平盛世,若說北方有外族偶爾騷擾,也不過是看中“澤蘭”國土富饒,想要撈點好處,可是西南邊陲出匪患,這太可笑了。
亂世才有盜匪,盛世安居樂業,誰沒事去當流寇盜匪?還多到城中守衛手忙腳亂?
這,太詭異了。
我看看容成鳳衣,又看看沈寒蒔,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同樣的驚異。
無論奇怪在哪,加急的文書是事實,現在想解決方案才是正道。
我手指敲敲椅子扶手,“你們的意見呢?”
沒有人說話,卻將齊刷刷的目光望向了沈寒蒔,我輕聲一笑,沈寒蒔亦是同樣一笑。
在座的絕不止一員武將,卻沒有人開口,這就是沈寒蒔的威望,他戰功帶來的震懾力。
無論有沒有解決之道,都要先尊重他的意見。
“行了。”沈寒蒔抬腕,“一千輕騎,我去。”
“不……”我的話,出口一個字又憋了回去。
不是不行,不是不準,而是不需要。
匪患再多,不過幾百,何曾需要這平定北疆,“澤蘭”最威武的將軍出馬?
話沒說完的原因,是看到了他眼中一縷莫名的神色,躲閃著我的神色。
我的沉默裡,群臣早已喜上眉梢,“沈將軍若肯出馬,何愁匪患不滅,何懼流寇肆虐?”
“就是就是,沈將軍威名,誰人能擋?”
那頎長的人影單膝跪在我的面前,“皇上,微臣請命。”
我不說話,他也不動彈,一雙清眸平靜地等待著,倔強而又堅持。
我篤定,我一刻不開口,他一刻不起身,我要憋著一日不開口,他也能給我頂著一日不起來。
這哪是請命,根本就是逼宮麽。
我能說不嗎?他允許我說不嗎?
慢慢地,幾是不可見的點了下頭,房中所有人露出了輕松的笑,隻除了我,還有一個表情不明的容成鳳衣。
群臣散去,容成鳳衣修長的手指在我肩頭按了按,投來一抹深沉的眼神,無聲離去。
房中,隻留下我和沈寒蒔兩個人。
兩人都沉默著,隻除了我偶爾啜飲時敲擊茶碗的聲音,清脆脆的。
“你留我,不是有話對我說麽?”在我低頭呆望著碧綠的茶水時,頭頂響起他的聲音。
我從沉默中抬起臉,展露一絲笑容,只有輕輕一聲,“保重,早去早回。”
他先是一愣,隨即點點頭,亦是淡淡笑浮現。
“不然你以為我會說什麽?”我的表情有些壞,“質問你為什麽故意要去出征?還是責難你的擅自請命?”
他表情微微一僵。
“你除了逃我,還有能其他理由嗎?需要說出來嗎?”我瞥了他一眼,“難不成是逃避在我‘百草堂’賣笑?”
兩枚刀鋒眼神狠狠地剜了我,戳的皮膚都疼疼的。
他是逃避,逃避今日我和他那古怪的親近感,既然知道,又何必質問?
別說他,我也需要冷靜。
從沒將過多的心思放縱在情感之上,短短數月,牽扯如此多的感情債,我何嘗不是手足無措。
沒想到曾經冷酷無情的我,居然也有風流放縱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開個敘情館,把自己的也開的風月情濃了起來。
“若說疑問,我確實有些事想向你求證。”
“什麽?”
我起身,一步步地走向他,直到兩人身體極度靠近,彼此呼吸相聞,這才抬起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雙瞳。
“今日在草地上時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麽?我開始問你,你還沒回答我。”
這話直接而乾脆,不容他逃避。
他的唇幾番囁嚅,又幾番閉上,目光閃爍幾度,想要躲閃我的逼視,最後索性閉上眼睛不答。
望著那張輪廓俊美的容顏,我伸出手指,輕撫上他的發邊,指尖從他的腮邊刮過,親昵地用指背劃了劃他的喉結。
他的身體顫了下,喉結滑動,我聽到一聲淺淺的歎息,仿佛被人捏住了軟肋的無奈。
這是他的敏感點,不要問我為什麽知道,我就是知道。
在我們糾纏於草地間的時候,我的腦海中就劃過這樣一個畫面,我的手指輕撫著他的頸項,逗弄著喉結,他雙眸如水,淡淡的薄怒淡淡無奈,更多是縱容。當時我想驗證,可惜那傳令的人來的太快,讓我沒能來得及。
那是一種無聲的旖旎,不需要任何聲音解釋,也能感受到兩人間的親昵情濃,眼神交換著的炙熱愛戀。
那種張揚著的溫馨,毫不顧忌的纏綿,縱然是一模一樣的容顏,也能讓我清晰的知道,這不是我和沈寒蒔。
至少,不是現在的我和他!
我的問話,更像是一種求證,求證一個連我都不太相信的可能。
而他此刻的反應,加上草地上時的震驚,也都在印證著我的猜測——他也看到了同樣的情形。
“沒有。”他硬邦邦地回答,“什麽都沒有。”
這回答,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甚至無力躲閃我的手指,或者說,他不想躲閃。
“沒有纏綿?”我反問,“沒有熱吻?沒有身體交疊在陽光草地間?”
他眼眸中火光一閃,哼了聲,不回答。
我的手指繼續流連在他的鎖骨上,從鎖骨到肩頭,探到他的身後,掌心貼在他的後心處,“可我有,我甚至看到,在你的這個位置,有個蝴蝶型的印記。”
這個姿勢讓我的臉幾乎貼上了他的胸膛,聽到他一聲聲有力的心跳,只是……急促了些。
他眉頭一挑,張唇想要反駁。
我已搖頭,“不要說什麽上次的風流一度讓我看到的,你知道上次的姿勢,我沒看過你的背後。”
那張開的唇停頓,輕吸了口氣,“那又如何?你想告訴我那是我們的將來,我沈寒蒔注定屬於你?”
是啊,看到又代表什麽?
“即便有那一夜,又如何?”他坦然與我對望,“若無真心,一夜風流也不過是一夜風流,一個后宮的名號也只是名號,沈寒蒔的心,沒有那麽容易為誰臣服。”
我斂眉,“真心?”
“我看到的是彼此全然的交予,是不帶半分保留的情感,眼中只有對方。”他嘴角揚起的弧度裡流露幾分澀澀,“莫非你想告訴我,你此生只要沈寒蒔,唯愛沈寒蒔一人,願為沈寒蒔拋棄容成鳳衣?”
拋棄容成鳳衣,這絕不可能。
我念頭一閃間,他唇邊的表情已變為譏誚。
“如果不是唯一,沈寒蒔不稀罕。”這聲音,代表了他的決心,不容改變。
唯一……
“不要問我有沒有回旋的余地,沈寒蒔說出口的話,從不改變。”他抬起下巴,冷然而剛毅,“所謂預言的夢境,我不相信。”
他輕輕轉身,行向殿門口。
預言的夢境?我和他的將來嗎?
“你是不相信預言,還是不相信以你的自負,居然會對我情深至斯?”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在意失了處子身份,不會在意一次的放縱被人瞧不起,但一定會在意自己被他人在感情上俘獲。
他在沙場所向無敵,情場亦不容輸。
輸給我這個明擺著已經將心給了容成鳳衣的女人。
“你昨日的言行,尚可用酒醉來掩飾,但是今晨呢?”我衝著他的背影繼續說著,“你刻意找我騎馬,與我單獨相處,難道你真的沒有半分動情?”
“沒有!”兩個字硬的,落在地上都能砸出坑。
“既不曾動情,又何必在意?”我意有所指,“那夜酒醉後你的話,不知寒蒔還記得否?”
“不記得!”還是那冷的凍死人的三個字。
“不記得就算了。”我忽然停止了追問,揚起輕松的嗓音,“只要沈將軍記得回‘百草堂’繼續履行你公子的職責就好。”
本以為一句不正經的話他不會回應,耳邊卻傳來一句模糊的聲音,“知道了。”
語調不似剛才的冰寒呢。
其他無所謂,只要他平安歸來就好。
目送著他漸行漸遠,從我的視線中消失。而我,猶自在回憶著今天那四句話,
“並轡千裡,攜手百年,永世相伴,死生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