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看著秋蘭勒得細細的腰肢,忽而心中一澀,出聲叫住她。
秋蘭回過頭來看她,一雙大眼水靈靈的,楊柳不禁走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在桌邊坐下。
“咱們這樣給人當奴婢下人的,雖說是矮人一頭,但到底還是在官家伺候,而且,咱們的主子還是堂堂的二品郡主,這體面,便是一般官家裡頭的下人也比不過的,更別說那外頭一般的人家,又或者是只會在土裡刨食兒的。想來從前,你們一家子的前主家,也沒少刻薄你們罷?”
秋蘭微愣,想起從前的主家,苦笑道:“下人不就是這樣,生死都捏在主子手上,搓圓按扁的。”
“可不就是這個理,但咱們主子,可是這樣的人?”楊柳又道:“你爹爹如今是內院的管事,你大哥雖是跟著跑腿兒的,但將來,未必就接不了你爹的位置。還有你娘,也在廚房裡當差,那也是個油水重的地方,你和秋香都領著一等二等丫鬟的月錢,平素也有打賞,可是比你們從前要強上數倍?”
秋蘭的眼皮顫了顫,這那止強上數倍,如他爹所說,是燒了高香了。
每次回到單獨分給她們一家子的小院,她爹都這麽說,要知恩圖報,好好乾,將來如何雲雲,可見他爹還有大哥他們都是極滿意如今的狀況的。
再看自己和妹妹,從前不也就是個三等丫鬟,動輒就背黑鍋被打罵,如今,穿金戴銀的,雖說是個奴婢,可比起那一般的小戶人家的閨女,還要體面幾分,走出去,也倍兒的有臉面。
楊柳覷著她的臉色,又道:“前兒我也和你說過,咱們這樣的,又是簽了死契,便是配個人,將來兒女生下來也是家生子,伺候未來的小姐少爺,也是體面。再不然呢,求了主子開恩,放出去自由聘嫁,就咱們伺候過郡主的,別說多大富大貴,但求個衣著無憂的夫家那也是有的,那可也是正兒八經的正頭娘子正室夫人,不比當個小妾,命都還捏在主母手上要強?”
楊柳這話也不是亂說的,有好些人家,尤其是那些個小門商戶,很多都寧願選個從大戶人家裡頭出來的大丫頭,畢竟人家的見識和規矩都在那裡,能乾是必然的,總比娶那些啥也不懂的小門小戶的強。
更別說,她們還是伺候過郡主的。
秋蘭低著頭不出聲。
楊柳也隻當沒看到她的表情,自顧自地道:“自古以來,這當小妾的,有幾個是有好著落的?別的不說,這做妾的,生下來的孩子還不能喊自己一聲娘,得稱主母為母親,而叫自己,得在娘前面加一個姨字,管自己叫姨娘。而自己呢,這規矩大的,還不能叫孩子的名字,得喚他們為少爺姑娘,你說,這有意思不?”
秋蘭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楊柳也不催她,心中暗歎,當初這一家子來的時候,都是好的,秋蘭也是直來直去的性子,雖說有些掐尖要強,但那時也沒幾個丫鬟,自己不屑和她爭,糯米的性子比她更直,有得吃就成了啥都不爭,幾人相處下來也就相安無事。
可秦如薇成了親後,乘著是陪房貼身大丫鬟,家人又都掌著體面的差事,秋蘭行事竟是漸漸的驕狂起來,離開這麽一陣子,更是不著調,竟是有了攀高枝的想法,這怎麽得了?
且不說秦如薇的性子,是個外柔內剛的,處事十分有原則和果斷,和莊楚然更是恩愛,又怎會容得第三人插足?
不管多賢惠的女人,都不會願意看自己的夫君有別的女人,秦如薇明顯也是。
一起共事久了,秋蘭的本心也不是壞的,楊柳自然是想看她好,若真要一頭去撞南牆,自己失了體面不說,還落了主子的臉面,兩廂難看,更別說,秋蘭還有一大家子,要是她被厭棄了,她的家人,在這府裡,又有什麽得益?
只是自己的這勸說,秋蘭就不知能不能聽進去了。
“快整理一二吧,郡主還在等著呢!”等了半晌,楊柳也不見她出聲兒,便起了身,走出去,到了門外,又長歎了一聲道:“你,不為自己想,也為家人想想才是。”
秋蘭唇一抿,看著楊柳離去的背影,捏緊了拳,目光變幻不定。
來到正院,秋蘭進了主屋,瞳孔就微微一縮。
秦如薇正歪在美人榻上,一襲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粉色水仙散花綠葉宮裙拖曳而下,撒落在榻邊下,垂鬢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淡雅高貴,那雍容矜貴的氣質讓人不敢正視。
這樣慵懶卻又貴氣逼人的秦如薇是秋蘭從未見過的!
秋蘭突然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和距離,那是上位者和下位者的距離,難以逾越。
郡主和奴婢,便是自己能當了莊楚然的侍妾,又爭得過秦如薇麽?不能吧!
不,她就沒想爭,只是想當個主子罷了,只是不想再被人支喚而已,可,她能嗎?
帶著這種忐忑和惶恐,秋蘭戰戰兢兢的上前行禮,愣是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你來了。”秦如薇闔著的眼皮抬了一下,聲音懶洋洋的,輕揮了揮手,手中兩個景泰藍鐲子發出叮當響,那替她捶腿的小丫頭就退了下去。
秦如薇坐了起來,打了個呵欠,輕捶了捶腰身,這陣子腰總是酸累,好生不適。
接過楊柳遞過來的紅棗茶抿了一口,又撚了一塊芙蓉糕吃了,蹙著眉對楊柳道:“這也太甜膩了些,不吃了,你拿下去讓他們分了吧!”
楊柳怔了一下,用叉子挑了一點嘗了,道:“這甜味還和以前一樣啊。”
“是麽?”秦如薇不甚在意,道:“許是這棗子茶也甜吧。”
“我給您換一杯花茶吧。”楊柳知她要和秋蘭說話,接下來的話題為免秋蘭尷尬,便識趣地離開。
秦如薇這才看向秋蘭,道:“你坐吧。”
“奴婢不敢。”秋蘭有些躊躇。
“這裡也沒有別人,讓你坐,你就坐吧。”秦如薇淡淡地看她一眼。
秋蘭道了謝,挨著小半邊杌子坐了下來,也不敢看她。
秦如薇打量了她半晌,直到秋蘭額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坐如針氈時,才輕聲道:“早兩年你來時,也就十五吧,如今一眨眼,也是個大姑娘了,可有什麽打算不曾?”
秋蘭心裡咯噔一聲,立時就想到楊柳對她說的話,頓時有些惶恐地低下頭,囁嚅道:“也沒有仔細想過。”
“你和楊柳她們都是早早兒就跟在我身邊的,雖然你比楊柳糯米都要晚來,但你平素做事的能力我也是看在眼裡的,你們幾個,我心中也有安排,將來到了年紀不能在我身邊伺候,想要在府裡找個人配了,或是出去自由聘嫁,都隨你們歡喜,我自也會給你們備上一份嫁妝,高高興興的送你們出嫁,絕不虧了你們去。”秦如薇淡聲道:“楊柳呢,她就一個人,也是打算好了,如今府裡她也沒看得上眼的,也就再留神著,若真不想嫁了,我也會養她終老。你呢,是有老子娘的,所以,也想問問你的意思。”
秋蘭噗通的跪了下來,低著頭道:“奴婢,奴婢願意侍奉郡主到老,求郡主別趕奴婢走。”
秦如薇的眼睛眯了起來,聲音依舊平淡:“哦?”她似笑非笑的看過去,道:“在我身邊兒伺候到老,也就只有三條路,一是梳起了不嫁,將來養你到老,二是婚配嫁個小廝或體面的小管事,在我身邊當個管事娘子,這三嘛。。。”
秦如薇又喝了一口茶,曼斯條理地道:“這第三,就是給爺當個侍妾,也能伺候我一輩子。你,是想選哪一條路呢?”
秋蘭心中重重一跳,噗通噗通的躍跳起來,都快要衝出喉間了,她抬頭看向秦如薇,對上她那雙明亮的雙眼,心中卻是一凜,刷地低下頭。
太犀利了!
那眼神,仿佛就看透了一切,洞悉了人心。
秋蘭從剛才的雀躍變成了心驚膽顫,她伏在地上,顫聲道:“奴婢但憑郡主作主。”
“那我若是將你配給莊子上的管事呢?”秦如薇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可願意?”
秋蘭渾身一顫,垂在身側的手指卷曲起來。
秦如薇也不催她,只是淡定的拿起茶杯,這紅棗茶從前喝著不覺,如今真是太甜膩了,她嫌棄的擱下來,也不再喝。
屋中的氣氛十分詭異,秋蘭隻覺得後背的衣衫都濕透了,可她要怎麽選?
是給莊楚然當侍妾,還是嫁個小管事,當妾,就是半個主子,自家人也算是官老爺的親戚了。
秋蘭正欲開口,忽而,秋香端著托盤走了進來,給秦如薇重新換了一盞茶。
“怎的是你過來了?你楊柳姐呢?”秦如薇淺淺地一笑。
“楊柳姐去廚房有些事兒,差奴婢送茶來呢。”秋香笑嘻嘻地一福回道,又看了秋蘭一眼,目光有些急切。
秦如薇自然知道這個中原因,也沒說話。
秋蘭突然泄了氣,道:“奴婢,奴婢憑郡主作主。”
秦如薇一挑眉,嘴角蕩出一抹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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