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五月,端午節即將到來,龍舟水仿佛從天上不停的灌落人間,天天大雨下個不停,衣服都晾不乾而帶著一股子霉味,幸而有陳年的舊炭,可以烘乾,不然真不知怎整了。
秦如薇從上京回來也有些日子,本打算著要回去十裡屯子省親,無奈就是這有事,那有事,如今又買了宅子準備著重新搬家,便是耽擱下來。
近了端午,秦如薇便著人往秦家送了節禮,心中打算著等天氣晴了,過了節,就回十裡屯子走動一下。
她這般打算,卻不料,秦家已經來人了。
臨近正午,秦如薇和楊柳對了一回繡坊的帳本又聚了一回事,就靠在榻上昏昏欲睡,墨書便來說秦家來人了。
秦家,自然是秦如薇的養家,秦如薇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想要去迎。
”郡主,你如今身份已是不同往日,不必去迎,也是該他們來向你請安的。”宮嬤嬤提醒一句。
秦如薇呃了一聲,又重新坐了下來,目光卻是看向門外。
”這外頭天還下著雨,想來他們這一路來也是折騰得挺狼狽,也是要拾掇了才得來給您請安,也不必急。”墨書抿著嘴笑。
秦如薇迭聲道:”對對,墨書你不認得他們,讓楊柳她們去張羅著伺候一二。”
楊柳應了下去。
兩盞茶後,秦如薇終是見到了秦大牛一行人,這是一家子都來了,滿當當的站了一屋子,齊刷刷的異口同聲的說著請安的吉祥話。
”大哥,不必多禮,你們都快起吧。”秦如薇連忙笑著抬了抬手。
“草民不敢當郡主一聲大哥,草民……”秦大牛聽得秦如薇口稱大哥,心裡既欣慰又惶恐,更多的是酸澀。
感到酸澀的還有秦如薇,不過是因為一個身份,兩邊人就隔了萬重山一般,怎能不酸?
秦如薇隻覺眼睛酸脹,淚意盈眶,傷感似潮水般湧來,卻是不知為哪般了。
“大哥這是和我生分了不是?”秦如薇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嗔笑道。
秦大牛尚未作答,顧氏卻已經嘴快地接了口:“可不是,都是自己妹子,偏你生分,薇兒你……”
顧氏一邊說笑一邊抬頭看去,卻是呼吸一窒,愣愣的看著秦如薇。
奴婢環繞下,一個宮裝麗人坐在上首,嘴角含笑,丫頭婆子都垂手靜默斂息站著,規矩齊整。
這就是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麽?
紫色流彩牡丹花織錦宮裝,袖口繡著幾朵精致的紫蓮,繡的栩栩如生,靠近一些仿佛可聞到那清新的蓮香。拖曳在地的裙擺上繡著精美而複雜的花紋,腰間用一根同色的玉帶,腰肢纖細,壓著裙角的玉佩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她鬢發高挽,頭上並沒多少首飾,不過兩三支步搖簪子,可每一支都花式繁雜,華貴非常,瞧那樣式,也不是一般珠寶店就能買得的。
眼前的秦如薇就這麽一裝扮起來,整個人的氣質就上升了不止一層,淡雅高貴,貴氣逼人,那差距,就不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可愛比的。
是啊,她是郡主了呢,是公主的閨女,他們又怎麽比得過?
顧氏忽然想起她剛嫁進秦家來的時候,那小小的女娃,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粉雕玉琢,讓人心裡都軟化了去,當時她就想,怎麽會有孩子長得這般好看?一般農家孩子不都是髒裡邋遢的麽?可她怎麽就那麽乾淨和漂亮?
從開始的喜愛到後來的不滿煩躁,對公爹的偏心,顧氏不平過,現在想來,都是有原因的呀!
一眨眼二十年過去,小女娃長成了大姑娘,身份金尊玉貴,就好似做夢一樣。
秦大牛趁機也看了秦如薇一眼,那感覺和顧氏相差無二,感慨,難過,但也欣慰。
皇家郡主,怎麽也比貧民百姓要尊貴,以後,他也不用擔心她會被欺負而受到什麽委屈了。
“嫂子,我臉上可是長出花來了?瞧你看得這般入神。”秦如薇輕笑一聲。
“啊……不,不是,就是覺得你真好看。”顧氏傻乎乎的回了一句,目光又落在秦如薇的耳墜子上,那肯定是傳說中的什麽東珠南珠吧?可真是好看。
秦如薇無語的搖搖頭,又看向幾個孩子,秦一已成親,下巴和唇上都有一圈清渣,顯得更沉穩了。
站在他身邊的是已梳了婦人髻的春兒,脫了做姑娘的稚氣,眉間帶著春意,顯然新婚生活也過得不錯。
再看二娘她們,數月未見,都長高了,渾身上下散發著豆蔻少女的氣質。
秦如薇一一誇了幾句,而因為秦一和春兒成親時她未到場,兩人又跪著重新給她敬了茶,秦如薇也是勉勵幾句,將早已備下的禮物送給二人,一對寓意極好的純金娃娃,另外又賞了一副頭面給春兒。
顧氏支著脖子看了,笑得眼睛都眯了,雖然是給兒媳婦的,可媳婦也是他們秦家人。
春兒紅著臉謝了,心道,也幸得秦如薇說話,她才得以嫁了秦一呢,當下,看秦如薇的眼光又帶了些感激。
既然是賞了秦一他們兩口子,幾個孩子自然也不能落下,閨女都是上好的頭面,男孩兒則是金鎖玉佩什麽的。
因為男女有別,這麽見過禮後,秦大牛和秦一就被引去偏廳吃茶,剩了女眷和秦如薇說話。
“真想不到,薇兒你身份竟然這麽金貴,我就說,小時候看你就跟尊瓷娃娃似的,半點不像農戶人家裡頭的孩子,萬萬沒想到,你竟是長公主的女兒呢。”顧氏一臉的感慨,又道:“過去是嫂子不著調,薇兒你大人有大量,別怪嫂子,可別放在心上才好。”
秦如薇淡淡一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怎會怪罪嫂子。”
“那就好,那就好。”顧氏迭聲陪笑,又看向二娘她們,笑道:“你們幾個,見天兒的念著你們姑姑,如今見著了,怎的倒是生分了?”
在顧氏心裡,是巴不得兩個閨女和秦如薇秦香,如此才會靠著秦如薇這身份尋一門好親事,只是可惜了二娘。
顧氏看了一眼大女兒,眼裡透著遺憾,太早和張家定親了。
宮嬤嬤咳了一聲,道:“秦夫人這話欠妥,郡主乃金尊玉貴的皇家郡主,你們理當稱她的尊稱,這才不亂了尊卑臣綱。”
顧氏臉色一僵。
秦如薇也是愣了一下,道:“嬤嬤,不必如此。”
“郡主,您是皇上的嫡親外甥女,她們稱你為姑姑妹妹,那麽至皇家顏面於何地?”宮嬤嬤淡淡地道:“郡主,是皇家人。”
宮嬤嬤恨不得將秦如薇和秦家剝離,如今這秦顧氏那一聲不是在套近關系的?
“這裡也沒有外人。”秦如薇艱澀地說了一句。
“三綱五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郡主,也該作出表率才是。”宮嬤嬤眼皮都不眨一下。
這話雖有些說大了,但宮嬤嬤也說中了一點,秦二娘她們稱秦如薇為姑姑,其實於理不合,稱她為姑姑,那麽所有的皇家人算什麽?
盡管秦家養育秦如薇一場,但無疑的是,皇家只會認為這是天大的榮耀,是你秦家幾生修來的福氣,而不該借此挾恩。
不管秦如薇多反感,這就是皇權至上的封建社會的制度規矩。
顧氏和秦二娘她們聽了怯怯地看向秦如薇。
秦如薇道:“不過是一聲稱呼,嬤嬤也不要緊張,這都是孩子們一番孝心。”
宮嬤嬤皺起眉,還想再說什麽,秦如薇看過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是。”宮嬤嬤在心裡歎了一聲,又道:“那郡主且坐著,我讓人去張羅歇息的院子。”
秦如薇點了點頭。
待得宮嬤嬤下去,顧氏就忍不住道:“薇兒,也不是我說,你身邊這嬤嬤,也太犀利了些。。。”
秦如薇淡淡地看她一眼,顧氏那未盡的話悉數咽回肚子裡,有些怯意,心道,果然是當了郡主的人,就這麽一個眼神,也忒讓人心慌。
秦如薇揚手召了二娘她們過去,兩人都有些遲疑怯懦,但見秦如薇笑容真切,便都走了過去。
“都長成大姑娘了。”又見兩人打扮都素淨,便道:“姑娘家,正是要打扮的時候,怎就穿得這般素淡?”
“娘都有給我們裁新衣的。”三娘脆聲道。
“我記得庫裡有幾匹花式極鮮豔的綢緞,正適合她們這年紀,去翻出來,回頭讓她們都裁了新衣去。”秦如薇笑著對墨書道。
墨書屈膝應了。
顧氏笑眯眯的:“都是你這當姑姑的疼她們。”
“都是我侄女,哪怕不是親生的,也有感情在,她們乖巧安分,又爭臉面的話,我自是會疼她們的。”秦如薇淡淡地笑道。
顧氏微怔一下,尷尬地笑了笑。
這話可不就是隱晦地提醒她,做人要安分守己麽?
“二娘婚期定在什麽時候了?”秦如薇又問。
姑娘家聽到自己的親事,都是害羞的,秦二娘也不例外,尋了個由頭就出去了。
“定在臘月呢。”顧氏則是回了秦如薇的話,說讓她到時去坐席吃酒,秦如薇自然應了。
“對了,薇兒你可聽說一鄧家的糟心事兒了?”說了一通,顧氏就神秘兮兮地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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