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盞茶過去了,劉嬤嬤依舊忐忑不安地坐著,眼睛一直巴望著內室的簾子,卻久久不見秦如薇的身影出現,心知這少夫人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了。
“少夫人到。”
劉嬤嬤騰地站了起來,緊張地看著那簾子。
秦如薇換了一身秋香色褙子襦裙,青絲輕挽了一個松松的發髻,來到首位坐下。
“讓劉嬤嬤久等了,是我的不是。”秦如薇淡笑著,又佯裝不悅地罵了秋蘭一句:“劉嬤嬤來了,怎的不早些與我說,沒得讓劉嬤嬤乾等。”
“奴婢知錯。”秋蘭忙的福身。
劉嬤嬤知這也是作態,心中苦笑,臉上卻是堆滿了笑,道:“與秋蘭姐姐無礙,也是我這老婆子嘴饞,貪圖少夫人這裡的茶香呢,故而早早的來發多喝了幾盞。”
真是個人才,瞧這話說的多漂亮,秦如薇端起茶微笑著抿了一口。
劉嬤嬤便將袖子裡一直攏著的荷包遞了上去,諂笑著道:“少夫人院子裡的月錢早就應當發下來了,也是我這老婆子記性不好,事兒一多忙起來了就忘了,還望少夫人饒了老奴一回。”
秦如薇淺淺一笑,道:“劉嬤嬤也說得忒嚴重了,你是老夫人身邊的嬤嬤,難道我還認為你是貪了這銀子去不成?”說著便向秋蘭看了一眼。
秋蘭將那錢袋子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一愣:“少夫人。”
秦如薇看了過去,挑了挑眉,斜睨著劉嬤嬤:“劉嬤嬤,我卻是不懂你的意思了。”
這荷包裡銀子是有,但那數量卻是比幾個下人的月錢超了不少,這算是賄賂麽?
劉嬤嬤唰地跪了下來,道:“少夫人,也是奴婢一時瞎了眼,不識好歹,請少夫人給老奴一個機會,老奴必定對少夫人肝膽相照,忠心不二。”
“劉嬤嬤這話可是說得重了。”秦如薇重重地擱下了茶杯,皺眉道:“什麽衷心不二,你是老夫人信任的人,我難道還不信你?難道你這話是說從前在背地裡算計我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求少夫人明察。”劉嬤嬤即刻磕頭,又輕拍著自己的嘴巴:“是老奴這張臭嘴不會說話,該打,該打。”
“得了得了,你再磕,我這屋裡的地板可是要穿了。”秦如薇有些厭煩地揮了揮手。
劉嬤嬤被她左右撩著,心裡著實不到地,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啊?
“搬個繡墩讓劉嬤嬤坐吧。”秦如薇吩咐秋蘭。
劉嬤嬤謝了又謝,側著身挨著半邊繡墩坐了,又拿出一串大鑰匙和一疊藍底硬皮類似帳本之類的東西,道:“這是老夫人差老奴送過來的,也是這些日子府裡頭的帳本。”
秋蘭看向秦如薇,見她點了點頭,方上前接了過去。
秦如薇又抿了一口茶,道:“你是這老夫人的遠親,按理說咱們也是親戚了,這府裡也就這麽幾個人,有些事大家心裡頭也是心知肚明,我便不多說。只有一點。”
“少夫人請講。”
“老夫人也是苦水裡過來的人,獨自帶大相公也是不易,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但這人都有些劣性,老夫人年紀也漸漸的大了,有些時候想不開想不透,你這作為身邊伺候的,可要多勸著點,莫要讓她迷了心眼。”秦如薇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杯蓋刮著杯中的茶沫子淡聲道。
劉嬤嬤可也是在大戶人家裡頭待過的,自然聽出這話裡的潛台詞,立即表衷心道:“奴婢願當少夫人的眼睛。”
秦如薇撩起眼皮睨她一眼,道:“嬤嬤這話是說差了,這可不是當我的眼睛,我和相公的心都是隻盼著老夫人健康長壽,安享晚年的。你也知道,這人想得多了念得長了,也就容易鑽了牛角尖,這鑽了牛角尖,自然這心也就不開了,又哪能歡喜呢?你說是不是?”
劉嬤嬤心裡轉了幾道彎,道:“少夫人說的是,老奴一定會勸著些老夫人。”
“如此便好,我和相公都是獎罰分明的人,你盡心盡力的伺候好了,我和相公難道會抹了你的體面?自是會記在心上的。”秦如薇滿意地一笑。
這話也是說,要是不聽話,那麽就別怪他們不留情面了。
劉嬤嬤心裡打了個寒顫,連忙又跪在地上表衷心:“老奴一家子都自當盡心盡力侍奉,不敢有半點異心。”
“那便好,我們最是煩惱那些大家大戶裡牛鬼蛇神一窩作亂了,我們府裡也就這麽幾個人,想來也不會有這等事,嬤嬤你說呢?”
劉嬤嬤心裡一突,看向秦如薇的眼睛,心頭髮緊,強笑道:“少夫人說的是。”
秦如薇這才端起了茶盞,不再多言,劉嬤嬤也就識相地行禮走了。
出得正院,劉嬤嬤回頭看了一眼,院子一派祥和靜謐,可裡頭住著的人,她打了個寒顫。
這府裡最可怕的不是好糊弄的老夫人也不是精明的莊大人,而是這個年紀輕輕笑容淡淡的少夫人啊!
“把那帳本給我瞧瞧。”秦如薇一指劉嬤嬤送上來的帳本。
秋蘭立即遞了上去。
秦如薇翻開,越往下去,這眉就皺得越緊,不過片刻,便將那帳本扔在了地上,不悅地道:“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什麽帳一盤亂,東一塊西一塊,看得人頭痛。
“少夫人何必生氣。”楊柳走了進來,撿起那帳本,勸道:“早已知這送過來的是一盤亂帳,何苦為了那等子人氣壞了身子。”
“是料想了,隻沒想到會亂成這個樣,還有,我竟是不知這城裡的雞蛋都這麽貴了,得要二文錢一枚,也難怪這麽快就入不敷出了。”秦如薇冷笑。
楊柳和秋蘭聽了相視一眼,打開那帳本一看,竟還真是的,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秋蘭,你去你大哥那跑一趟,讓他走一走,都給我摸清楚了,這城內柴米醬醋茶的物價,你們今晚把這帳給我算好了,我有的是帳和他們算。”秦如薇冷冷地道。
秋蘭連忙應下,心知少夫人掌家,首先就是要給這府裡頭的人一個下馬威了。
府裡的下人都知道如今是少夫人掌裡中饋庶務,都在等著有什麽作為,豈知過了兩天,都不見有任何動作,不免都在揣測,難道這平素笑臉迎人的少夫人只是個花架子?
然而,到了第三天,所有人都被喚到正院裡聽事,最後姍姍而來的是劉福。
丫頭搬了張椅子放在廊下正位,奉上茶點,秦如薇才從內室走了出來,眾人紛紛請安。
“免了。相信你們都清楚,府裡這兩天開始由本夫人掌家,今日讓你們來,只是認一認各人領的差事。”秦如薇坐在椅子上,捧著暖茶看向楊柳道:“開始吧!”
楊柳便捧著一本名冊開始唱名,點到名字的上前,楊柳也隻問對方如今所做的差事,做了什麽,另一旁,秋蘭在飛快地用筆記錄著。
如此,一個,兩個,三個,都只是這般問話,眾人松了一口氣,這也太簡單了,就說嘛,掌中饋哪有這麽容易,聽說這少夫人還是鄉下來的。
秦如薇隻低頭喝茶,看似不在意,眼角余光卻是將眾人臉上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嘴角不由斜斜勾起。
只有劉嬤嬤,心裡惴惴不安,看了一眼自家男人,見他神情不屑,不由暗恨,這死鬼,早就和他說了這少夫人可不像表面的那般無害,他還裝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來,這是想死麽?
府裡的下人並不多,不過片刻,便已問了一遍,秋蘭那邊也已登記完畢,眾人心道這回可以回去了,這天怪冷的。
秦如薇卻不理這些站在院裡的人攏著手腳,而是放下茶杯,拿過那登記的本子,一翻,又拿出另外一本本子。
眾人有些不解,這是鬧哪出?
“都說這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今兒這一看,這話可真是沒錯,我都不知小小一個知縣府邸,竟是這般富貴奢侈了。”秦如薇噗嗤一笑,將本子遞給楊柳:“你念給大家夥聽聽,咱們府裡每日吃的飯食!”
“十月初八,進雞鴨各二十隻,十月十二,買雞鴨各十五隻,十月十五。。。十月二十六,進了雞鴨十隻,一月買雞共八十隻,鴨六十隻,雞蛋一百五十隻。”楊柳朗聲念了出來:“初一,設五菜一湯,水晶蒸雞,酸梅燜鴨,清蒸桂魚,初二。。。”
“近兩個月來,咱們後門巷子的乞丐多了一倍不止,我卻是從中聽到了一個極有趣的話,那便是乞丐們都說這昌平縣要數那裡的飯菜最香最豐盛,當屬知縣府家,天天大魚大肉不在話下,這要是好運氣的,還能聞到酒香。而那收餿水食的都說咱們知縣府裡出來的餿水食,那油水能將一頭豬養得多一倍斤兩不止呢,你們聽,這是不是很有趣?”待得楊柳念完了,秦如薇笑看著眾人,眼底卻是冰冷一片。
眾人臉色微變,尤其是廚娘良嫂和采辦的劉大寶,臉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