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老太和老鄧頭過了大半輩子,孩子生了一窩,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暴怒過,赤紅的眼像是想要噴火,灰白的發都要豎起來,掄著不知從哪抄過來的燒火棍沒頭沒命的往鄧福旺身上打。
鄧福旺嗷嗷地叫,抱著頭滿院亂竄,嘴裡發出如殺豬的嚎叫聲。
鄧老太反應過來了,連忙撲上去護著,大喊大叫:“你這糟瘟的老頭子,你是要打死他喲,乾脆連我都打死了事,我母子倆也不礙著你的眼咯!”
“娘,娘哎,嗷嗷。”鄧福旺死命的鑽在鄧老太懷中,這要是秦如薇瞧著了,定然又會不屑的輕嗤。
一個男子把當娘的當擋箭牌,這還是個人嘛?
那是畜生!
“你給老子滾開!”老鄧頭氣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掄著燒火棍就要上前。
一旁站著的鄧老太的母親許周氏看著也差不多了,便讓媳婦扶著自己,顫巍巍的上前,道:“金生,也夠了,真是要打死他不成?要打死他,你就連我這把老骨頭也拿了去,左右沒幾年活頭了,去底下了和他也作個伴!”
“娘!”鄧老太大慟。
許周氏已經年過花甲,灰白的頭髮,微彎的身軀,已經顯示她不年輕了。
老鄧頭的娘早死,對這個嶽母向來是孝順服從的,這會子聽了她的話,雖沒再打,卻也是冷著聲道:“丈母娘,您是知道這混帳東西做出啥混事的,打死了也好了事。”
“知道,知道。可是金生啊,這地沒了還可以掙回來,這人要是沒了那可就真沒了。人,才是根本啊!”許周氏歎氣道。
老鄧頭一愣,看著地上嗚嗚抱頭痛哭的娘倆,重重的一哼,把手中的燒火棍扔地上,自己則摸出煙袋蹲了下來。
許周氏知道他這氣是散了好些,便對一旁站著的鄧富貴吩咐道:“大郎,你把你弟領進屋去,燒鍋水好好的刷洗幾遍,這都不知在外邊蕩幾天沒洗了,人都要餿了。”
鄧富貴不動,許周氏就把臉一沉,道:“怎了,現在你娶了媳婦兒,連姥娘都指不動你了?”
鄧富貴一臉厭惡,但也轉身去灶房了。
“去洗一洗吧,娘給你取衣裳來。”鄧老太一臉心疼的看著自家兒子。
“他這麽大的人了,找個衣裳都不能了?要你一把年紀伺候他?”許周氏喝住鄧老太,見她要反駁,便朝老鄧頭那邊使了個眼色。
這女兒是越大越回去了,不知道這時該把老頭子的氣給順下來麽?
鄧老太瞄一眼老鄧頭,撇撇嘴,隻好道:“四郎,你去吧!”但又吩咐鄧鳳珍:“去給他取身乾淨輕爽的,天兒熱,別捂壞了。”
鄧鳳珍不情不願的,撇著嘴去了,看得許周氏直搖頭。
“金生,屋裡說話去吧,這一路來,也是累著了。”許周氏看向老鄧頭,自己已經走進裡屋了。
在裡屋坑上坐下,鄧老太坐不住,就說了一句去打茶來,急哄哄的就走了出去,許周氏他們看在眼裡,也不說,知道她是放心不下的。
“我知道你心裡氣,甭說是你,初兒便是我聽到了,都氣得厥過去。好好的一個孩子,還讀書,就被勾壞了,還乾出這等下作事,哪能不氣。”許周氏盤著腿,看著老鄧頭道:“其實要我說,這要怪,就怪那些個醃臢的臊賤娘們,要不是她們存心作鬼,四郎會這般作?”
老鄧頭抽著煙不吭聲。
許周氏知道他心裡還有氣,也不挑破,隻道:“都說這花樓裡的花娘是狐狸精附體的,這攝人精魂先就不說了,那些個狐媚勾人的招數個頂個的,別說四郎那一個年紀小的,便是上了年紀的,都怕是抵不住這樣的招數。這不著,哄著他把地契摸出來了,人就跑了。四郎也就是屁大點的人,經了多少事去,那些狐媚子有心哄騙,哪裡逃得過?”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瞧許周氏這一番話,既勸帶罵,把鄧福旺的過錯全推到花娘身上去,硬是把他給洗了個八成淨。
瞧著老鄧頭的臉色松動幾分,許周氏繼續道:“不是我偏疼自己的外孫。四郎是你鄧家的種,鄧家何時出了這樣的底子來?”又見他眼神直閃,便又道:“這孩子就是一個實誠的,你也是知道的,不然,還能把他送進學裡讀聖賢書掙臉面?”
“臉面,現在鄧家還有啥臉面可言?早被那孽子給丟光了!”老鄧頭冷著臉道。
這時,鄧老太進來了,坐在許周氏身邊,眼圈兒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一場了!
許周氏睨她一眼,說道:“這事出了,也沒法兒挽回了,孩子也是知道錯了。你們是不知道這孩子可憐的,家裡不敢回,就是我那邊兒也不敢去,就怕你們找著了打死他。你當他這些天是怎過的?就躲在咱家後山咱們從前藏糧食的窯洞去,這餓了就去摘野果子,偷地薯,要不是你大哥去窯洞放糧食,也不知道他藏在那。作孽咯,合著這麽些天,他就一直躲著躡著。”
“嗚嗚,我可憐的兒。。。”鄧老太又抹起了眼淚花兒。
“你還有臉哭,都是你慣的他,不像樣。”老鄧頭煩躁的瞪她一眼。
“合著就是我一個人的崽子,你就半點不心疼。”鄧老太抽噎著道。
“成了,都別鬧了。”許周氏阻著兩人,道:“我細細問過了,四郎也就是被他那個什麽章少爺帶著去的,這才著了道。實也不怪他,這毛頭小子,開了葷,火氣正大著呢,那些狐媚子又有手段,哪經得住?”
“娘說得很是,就是這個理。”許老太急聲附和。
“我一把老骨頭,也沒幾年活頭了,就歡喜子子孫孫在我死的時候都在身邊兒伴著,四郎我打小就疼,少不得將來要吃他孝敬的一柱香,金生啊,就看在我這把老骨頭上,全了我這老臉面,這會子就饒了他這一會可中?”許周氏唉聲道。
“現在說啥都沒有用,地沒了,一家子的嚼用……眼瞅著又要豐收了,今年地裡的莊稼物都長勢極好,想著又是打個滿倉的,可如今。。。丈母娘,我這心,疼著呐。”老鄧頭哽咽著道。
許周氏沉默半晌,問:“那買地的怎麽個說法?還是不肯讓?”
“要二百兩的銀子,就是把我這老命拿去了,都湊不來啊!”老鄧頭又抽起了煙絲,道:“聽說現在又轉賣了。”
許周氏聽了歎了一口氣,道:“你也莫多想咯,一家子齊齊整整的最是重要,地沒了再掙回來就是。是了,怎不見老大媳婦?”
“甭提她這個倒霉貨,提起了我就來氣。”鄧老太一聽就火大了:“家裡這麽個光景,她倒是好,借個意就跑回娘家去,三催四請都不回來,還不是躲懶?我呸!我就看看她是不是能住一輩子。”
“糊塗,她都那麽大的月份了,再不接回來難道還生在娘家不成?那可是你們鄧家的種。”許周氏皺著眉叱道:“就是你這麽個性子,才縱得孩子們這性子。別個不說,就珍丫,才兒你讓她去取個衣裳都不甘不願的,這可怎麽了得?都要說親的人了,這樣懶可不中。”
“丈母娘你也看到了,可不是我說她不是,實在是把孩子慣的不知天高地厚。”老鄧頭
一副找到知音的樣子。
鄧老太被訓斥得有些訕訕,道:“這也不是咱不去接,是她擺著個款兒,這來回幾回的,大郎一個大男人的也要臉面,這會子也不肯去接了。”
“這老大媳婦也是個不省心的。”許周氏聞言臉上也是有些不好看。
在她看來,這當媳婦的,既然嫁進來了,婆家怎麽著你,你就得受著,小委屈啥的,忍忍也就過去了,偏要放大了弄。小性子耍著,差不多也就算了,這樣拿喬作態,可就不是了!
“可不是嘛,要不是她還懷著身子,早把她休回去了!”鄧老太恨恨的道。
許周氏瞥她一眼,道:“一個是休,兩個也是休,你這是要把大郎的名聲都搞臭了才肯?要知道這麽著,還不如當初就要那秦氏。”
“我這不是說說嘛?”鄧老太訕訕的。
“這都是命,我才兒來的時候,就碰著那秦氏,帶著兩丫頭,可兒有派頭。聽說她還開了個賣胰子的鋪子?那不就是個金窩窩了?”許周氏長歎一口氣,道:“哎,命啊,這要不是……地沒了,還愁買不回來?”
外頭,鄧富貴聽著許周氏這話,緊緊的捏住了拳頭!
“這有啥的,依我看,把她再娶回來唄。”
屋內,他舅娘的聲音突然響起,鄧富貴心裡猛地一跳,雙眼大亮。
對鄧家的一切,秦如薇是半點不知情,她也是在想著見到許周氏一行的情景,那髒兮兮的小乞丐似的鄧福旺終是回來了,搬著靠山,那是他姥娘?
事兒過去這麽久,又有老太太撐腰的話,老鄧頭這氣也是不下也得下了的吧?要是胡氏也回來了,那鄧家可就熱鬧咯!
秦如薇淡淡一笑,低頭作起針線來,鄧家如何熱鬧,真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