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在堂屋裡見了父親,父親穿著孝袍,臉色十分蒼白,看到她時臉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坐下喝了口茶,姚宜聞道:“我已經向朝廷上了奏折,明日就丁憂回泰興。”
祖父去世,父親就準備扶棺回族中。
姚宜聞道:“奕廷現在得皇上重用,皇上卻一直龍體欠佳,將來……萬一……也要仔細。”
父親說的是政權更替。
婉寧還沒說話,姚宜聞勉強浮起一絲笑意,“奕廷辦事妥當,用不著我去擔憂。”說到底他在朝廷上不過就是個小人物。
有什麽風吹草動,他也只是聽聽消息,大周朝如今真正能把握權利的就那幾個人,崔奕廷就是其中之一。
姚宜聞緊緊地握著茶杯,卻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他這就要走了,離開京城之後就不準備再回來,丁憂就是他辭官歸鄉的一個借口。
京裡已沒有什麽可留戀,他放不下的就是婉寧。
姚宜聞又抿了一口茶,本來有一肚子話想要說,見到婉寧卻又不知說什麽才好。
他要說什麽?要怎麽才能表達他心中那份牽掛的父女之情。
從前沒有做好,而今已經不知怎麽彌補。
姚宜聞正坐著就聽到外面傳來昆哥的聲音,“姐,準備好東西沒有?我們明日一起過去。”
姚宜聞轉頭看過去,昆哥撩開簾子走進來。
突然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是一怔。
昆哥的笑容僵在臉上。
冷不防的相見,讓兩個人都有些不舒坦,尤其是姚宜聞目光在昆哥臉上掃了兩眼。臉色就愈發難看。
婉寧明白這種感覺,如果有一日她見到一張和她有幾分相像的臉孔定然也會這般。
從前父親就懷疑昆哥的身份。如今心中應該已經確定,昆哥就是他的骨肉,只是不能將這件事戳破,因為昆哥絕不可能和他相認,沈家也不會將昆哥還回去。
姚宜聞嘴唇開啟,好半天才道:“一轉眼昆哥都這樣大了。”
昆哥向姚宜聞行禮,喊了一聲,“姚大人。”
姚大人,這樣的稱呼,說不出的生硬。姚宜聞看著昆哥,想起他將沈氏休棄時的情形,他怎麽也想不到,那時候沈氏已經懷了昆哥,休了沈氏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關切沈家的事,不知道什麽時候沈敬元多了一個兒子。
他的親生兒子被養在別人身下。他身邊的那個卻不是他的血脈。
這也是一種報應。
如今昆哥肯和他坐在一起,雖然不說話,也算是給了他幾分顏面。
半晌姚宜聞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裡的茶碗站起身來,囑咐婉寧,“你身子不好,那天就不用來送了。”
童媽媽端了點心進屋,正好瞧見姚宜聞落寞的神情。不禁望向旁邊的昆哥。昆哥表情冷漠,一副拒人千裡的模樣。
也難怪如此。
沈氏那些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昆哥一直看在眼裡,如果沒有奶奶,沈氏早就死在了家庵,哪有今日的一切。
說到底姚宜聞會良心發現,也是因為奶奶揭開了張家的真面目。
張家若是一直顯貴,誰又知道姚宜聞是什麽模樣,現在父子三個能坐在一起說話已經算是很了不得了。
“二奶奶,”落雨進來稟告,“楊家那邊送消息來了,說是太太生了。”
婉寧站起身來,“什麽時候的事?昨日我才去看過,不是還有些日子嗎?”
落雨道:“楊家那邊說,太太早晨肚子疼,就請了穩婆過去,前前後後也才一個半時辰,就將孩子生下來。”
婉寧和昆哥對視一眼,兩個人都一臉喜氣。
昆哥道:“姑母生了男孩還是女孩?”
“說是位小少爺……”
母親為楊家添丁了。
昆哥道:“怪不得先生早早就下衙回家去了,我還想著要跟姐姐一起去看姑母,現在正好,”說著頓了頓,“要不要給弟弟帶些禮物過去,我……之前準備了一隻玉鎖,還有一塊端硯。”
婉寧“噗嗤”笑出聲,去年崔奕廷送給昆哥一塊端硯,昆哥很喜歡,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摟在懷裡,前些日子她讓落雨帶著人做了幾件小衣服準備等母親生產後送過去,昆哥看見了,也想要準備一份禮物。
沒想到選來選去就看中了端硯。
不知這塊端硯要什麽時候才能用得上。
姐弟兩個要去看沈氏,站起身才想起屋子裡的姚宜聞。
姚宜聞愁腸百結,卻要作若無其事,“你們去楊家吧,我就先回去了。”
姚家大辦喪事,楊家卻迎來了喜事。
看著姚宜聞落寞的身影,昆哥有些怔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
婉寧帶著昆哥一起去了楊家,沈氏剛剛生產過後,顯得有些疲憊,看著旁邊的奶子,“你慢點搖,別讓四爺覺得不舒坦。”
楊敬的第一個孩子,在族中排行老四。
楊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也跟著沈氏道:“慢著點,慢著點……這孩子啊,來得遲,卻比誰家的娃娃都有精神,”看一眼沈氏,“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個有福氣的,果不其然,沒有你我們這一支只怕就要斷了香火,你可是我們楊家的功臣。”
沈氏抿嘴笑。
楊老太太吩咐下人,“定然要好好侍奉太太,不得有半點的閃失。”
沈氏恍然想起從前在姚家時的情形。
想方設法地討好長輩和丈夫,卻得不到他們半點的歡心。
昨日的姚家,今日的楊家。
那麽不同。
沈氏剛剛回過神,就看到奶子將懷裡的孩子湊給婉寧看。
婉寧伸出手一根手指,小小的孩子立即緊緊地握住,只是這樣就讓婉寧有種血脈相通的感覺。
她又多了一個弟弟。
同母異父的弟弟。
鬧騰了一會兒,奶子將孩子抱了下去,昆哥將楊老太太送回院子,屋子裡就剩下婉寧和沈氏。
沈氏躺在床鋪間,她從來不敢想,還能過上這樣美滿的日子。
生昆哥和生繼哥時完全不同,之前她是傷透了心,現在讓她有種期盼的歡喜。
出嫁,被休,再嫁。
那麽的艱難。
可最終她迎來了美滿的日子。
沈氏伸出手拉住了婉寧,多年前離開姚家時心中的那份悲戚,總算是煙消雲散,她再也不會怨懟、再也不會憎恨,從此之後她只會滿懷感激。
沈氏微微一笑,豁然覺得整個屋子都溫暖起來,眼前的一切是那麽的明亮而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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