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寧跟著母親一起到院子裡迎二舅舅。
二舅舅坐在肩輿上,嘴唇凍得發紫,看起來比在揚州的時瘦了許多,一雙眼睛倒是帶著十分的神采,人還沒有從肩輿上起身,立即道:“你二嫂和阮姐還在後面,快讓人去接應接應。”
沈敬元立即吩咐管事帶著幾個家人去迎。
沈敬琦這才松口氣。
進屋暖和了一會兒,郎中也請到了,婉寧跟著沈氏在外間隱隱約約聽到裡面說話的聲音。
“今年鹽引換的不好,多虧了四弟這邊用了銀錢接應,否則這個年還不知道怎麽過,家裡的夥計都打點好了,我就想到京城來過個年,順便和四弟交代揚州的帳目。”
沈敬琦在帳本上並不馬虎,凡事都習慣做得清清楚楚,今年又受了京城撥的銀錢才過了難關,前陣子接到沈敬元的信,說是明年的鹽引都由他來管,心裡又是欣喜又是著急,喜的是終於能獨當一面,又怕管不好鹽引讓姚家的生意毀於一旦。
他本想著孤身一人上京,肇氏和阮姐都想來京裡看看,這樣他們一家三口,加上幾個夥計托了個鏢局就一路過來了。
眼看就要過年,不能像往常一樣邊走邊玩,沿途趕路他常常跑商路倒是不覺得什麽,肇氏和阮姐就有些受不住,他為了讓妻女走的舒坦些,半路上又置辦了一輛大些的馬車,誰知道被馬賊盯上了。鏢局的趟子手死了兩個,他從馬上掉下來摔了膝蓋,還是在明州府的商人程舉升搭救了他們,他們才得以脫身。
沈敬元靜靜地聽著。
沈敬琦道:“可能是用的創傷藥不太好,我腿上的傷愈發重,這才先一步到京裡。”
說著話,就傳來沈敬琦抽氣的聲音。
然後是郎中道:“這傷受了凍,裡面有了膿瘍,要好好清理重新上了藥才能好。多虧是這時候就醫,否則再耽擱一陣子只怕這條腿也要不保。”
說這話外面來人道:“一位程家大爺來拜見。”
沈敬琦看向沈敬元,面露喜色,“定然是舉升,快,請進來。”
沈敬元讓人去請。婉寧走到簾子旁,伸出手將簾子挑開個縫隙,看到一個身姿筆挺,穿著灰鼠皮大氅,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那人脫掉了氅衣。整理了稍稍凌亂的長袍這才向屋子裡走去。
童媽媽想要說話,婉寧“噓”了一聲轉身走回去。
走到沈四太太身邊婉寧道:“舅母知道來的人是誰嗎?”
沈四太太點頭。“我知道有個程家少爺,十幾歲時死了父母,沒依沒靠,原是在一家鋪子裡當夥計,後來手腳勤快倒賣些物件有了本錢,就又做了茶葉生意,後來認識了我們家。幫著我們賣鹽,你二舅舅看上了他踏實肯乾。就想要將阮姐說給他,我們走的時候媒人正說親。”
舅母這樣一說,程家和二舅應該早就認識了。
郎中給沈敬琦清理好了傷口,沈四太太和沈氏帶著婉寧才又去了內室。
沈敬琦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了些,顯得很疲累,下人輕手輕腳地在沈敬琦腿上蓋了毯子。
沈敬元板著臉,眼睛裡滿是擔憂,“你腿上有舊傷,我早說要在意些,若是沒有遇見程家大爺,你讓嫂子怎麽辦才好。”
婉寧看向旁邊的程家大爺,程舉升忙躬身道:“都是我一時疏忽,早知道應該在半路上就找郎中來看。”
說著話,肇氏和阮姐的馬車也到了。
沈四太太、沈氏和婉寧去將肇氏、阮姐接進門,看到兩個人平平安安,沈敬琦懸著的心也放下。
沈四太太忙讓下人收拾了房子給沈敬琦一家住下,肇氏和阮姐換了衣服,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了些話。
昆哥從楊敬先生那裡回來,看到了阮姐也十分親熱。
說說笑笑之後,阮姐和婉寧拉著手進屋裡,婉寧問了問阮姐一路上的情形,“怎麽也不讓人送信來,我們也好去接應。”
阮姐道:“父親說為了鹽引已經麻煩了四叔,我們又托了鏢局,都是因為父親急著換馬出手闊綽了些,才被那些馬賊盯上了。”
兩個人年紀相仿,在揚州的時候也見過兩面,說起話來就格外的親近,阮姐一路上也沒有人陪著,好容易到了京裡,熱熱的地龍裡就開了話匣子問東問西。
不一會兒功夫沈四太太、沈氏和肇氏也回到屋子。
婉寧聽到肇氏說:“聘禮也過了,真快,我們家的阮姐也換了帖子,準備明年八月就成親。”
阮姐看了一眼婉寧,婉寧也正好轉頭看阮姐,兩個人都笑起來。
“是那個程大爺?”婉寧低聲道。
阮姐點點頭,“本來他是不來京裡的,卻收茶的時候聽說都被京裡的沈家、姚家將茶葉定下,這才想來京中看看,半路上就緊趕慢趕地追著我們,好在是追上了,否則……還不知道要出多大的禍事。”
婉寧道:“這也是緣分。”
阮姐紅了臉,“算不得是什麽緣分,他家境不算好,我看中了他能下去辛苦,不管是冬夏都能在外面跑商,這點像家裡的叔伯們。”
阮姐想的很透徹,很多人都想著攀高,嫁去達官顯貴家裡,阮姐看上了程家大爺的踏實。
阮姐說著頓了頓,“父親又認識他很久了,算得上是知根知底。”
這門親事該是錯不了。
說著話阮姐將自己在家裡一針一線繡的袖口遞給婉寧,“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族裡的幾個姐妹都是一樣的。”
針腳很平整,還用金線勾了邊,很是漂亮,婉寧很喜歡,“好看,比我現在用的都好看。”
想了想,阮姐又反問婉寧,“妹夫呢?是什麽人?”
婉寧幾句話將崔奕廷說了,阮姐笑著道:“也沒見過,不知道是黑黑瘦瘦,還是膀大腰圓的,或者是個文弱書生。”
婉寧知道阮姐打趣她,故意道:“倒是像你說的第二個。”
這下換做了阮姐驚訝,“那可怎麽辦?看著凶神惡煞,你這樣的身量將來豈不是只有吃虧的份。”
婉寧“噗嗤”笑出來。
阮姐立即變了臉,“好呀,原來是在打趣我。”
時間說說笑笑很快就過去了,吃了飯,婉寧準備回去姚家,剛穿好了氅衣,童媽媽就來道:“何英帶著一個人過來,說是要跟七小姐說句話。”
婉寧點點頭,“就去舅舅的書房吧。”
管事將人帶過去,婉寧慢慢上了台階,剛推開了門,就看到燈影下站著何英和另外一個人。
那人背立在燈光下,一身簇新的寶藍色袍子,負手立在那裡不出聲卻已經有了幾分的倨傲。
婉寧不由地驚訝,旁邊的童媽媽已經驚呼,“崔……”崔二爺。
……
運箱子的鏢局被查封了,張戚程覺得這件事至今為止辦的都很順利。
皇上準崔奕廷卸職回家做好準備,年後啟程去福建。
那時他就知道,崔奕廷必然會先他一步離開京城,早到福建一天就會多幾分的勝算,崔奕廷不是傻子。
果不其然,他的親信看到崔奕廷帶著人出了城,崔家還裝作崔奕廷在京中的樣子,按部就班地安排婚事。
姚家也是一片平靜,姚婉寧仿佛一下子變成了安心待嫁的閨閣小姐。
張戚程冷笑一聲,崔奕廷還是太嫩,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將他們當做傻子來算計。
他等的就是崔奕廷出京,崔奕廷出了京,他就可以將通倭的罪名壓在崔奕廷身上,讓汪同源牢牢地抓住崔奕廷不放,將王盧江的事和倭人聯系在一起。
崔奕廷想要打壓鄧嗣昌,是為了控制住福建,借用王盧江和倭人生意往來從中獲利,鄧嗣昌若是輸了是被倭人算計,若是贏了,在福建殺了崔奕廷,也可以將罪名安在倭人身上,說是倭人起了內亂。
多好的計謀。
通敵之罪就這樣安在崔奕廷身上,任他是皇親國戚,是聖上身邊的新貴,也承受不住這樣的罪名。
張戚程出了口氣,看向旁邊的姚宜之,“崔家怎麽還沒有動靜。”
姚宜之道:“大約也是沒有料到,剛知道那幾十口箱子,還沒有打聽出什麽,鏢局已經讓順天府查封了。”
張戚程“嗯”了一聲表示讚同,姚婉寧可以燒了禮單,卻不能讓那幾十口箱子憑空消失。
話音剛落,就有管事進來道:“公爵爺,守在沈家的人來回話了。”
張戚程點了點頭,管事忙將人帶了進來。
“公爵爺,”那人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沈家二老爺進京了。”
這一點張戚程很清楚。
“還有一個人,”那人道,“跟著何英一起去了沈家,穿著雖然像是何英手下辦事的人,小的多看了幾眼,……好像是崔大人。”
崔大人。
張戚程皺起眉頭,“你說是崔奕廷?”
那人點頭,“是……小的也沒看清楚,那個人走的很快,好像知道被人盯著,三兩步就進了沈家的大門。”
張戚程豁然站起身,難道他們上當了,崔奕廷根本沒有離京。
他們算計錯了?
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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