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的奏折發下來,衙門裡頓時一片嘩然。
剛進了國子監的楊敬,被皇上欽點去詹事府,多少心高氣傲的讀書人,丁憂之後再入仕不過就是做個窮翰林,楊敬這樣的人,遲遲不肯入仕說輕了是視名利為糞土,說重了就是蔑視朝廷。
禦史彈劾楊敬拿從道不從君做幌子故作清高,皇上卻在奏折上批說:謹厚有德量。這樣一來就等於駁斥了禦史言官的論調。
“楊敬教的那個學生也不是尋常資質,按理說一個商賈家的孩子,就算再好能怎麽樣?那個商賈你可知道?”
有人問出這樣的話,周圍立即鴉雀無聲。
姚宜聞覺得所有的目光都向他看過來。
誰都知道沈家從前是他的嶽家。
姚宜聞站起身將手裡的文書整理好,快步走出衙門。
沈敬元竟然會有這樣的兒子。
姚宜聞一路回到家裡,吩咐人將歡哥帶過來,歡哥已經五歲多了,如果一個七歲的孩子已經學了《尚書》和《群書治要》,那麽他在五歲多的時候,定然已經讀完了《千字文》和《孝經》。
姚宜聞看著站在一旁笑著吃點心的歡哥。
忽然皺起眉頭,“歡哥過來。”
看到沉著臉的父親,歡哥忙放下手裡的點心跟過去。
姚宜聞問過去,“歡哥,今天先生都教了些什麽?”
不等歡哥說話,姚宜聞忽然問過去。“在上不驕,高而不危;製節謹度,滿而不溢。後面是什麽?”
歡哥抬起頭來,目光中一片茫然,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先生……先生沒教。”
先生沒教。
不知怎麽的,姚宜聞心口忽然燃氣一把火,“那我剛才說的是什麽?是哪本書裡的?”《孝經》他不是沒給歡哥講過,只要有時間他都會將歡哥叫過來,將書攤開講給歡哥聽。
歡哥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樣。
每次看到這樣的情形。張氏總會抿嘴笑,臉上是與有榮焉的神情。
歡哥半晌也沒說出來,門口有個婆子向屋子裡探了探頭。姚宜聞看出來是父親那邊伺候的媽媽。
姚宜聞點點頭,那媽媽就進屋道:“老爺,老太爺請您過去呢。”
姚宜聞還沒有站起身,就看到旁邊的歡哥舉起的袖子。袖子另一邊露出大大的眼睛正在瞄著那媽媽。然後就是委屈的模樣,用力擦著眼角。
每次只要他訓斥歡哥,父親立即就會來護著,歡哥已經深諳此道,只要發現有人來,就會裝作委屈的模樣。
書沒有讀好,卻已經學會這樣逃避教訓。
沈元坤在學堂挨了打,卻在家中苦讀。再跟人比試,在國子監門口竟然說出。君子為政,以正己為先,教禁為次,這樣的話。
歡哥連以正己為先都不懂,沈元坤卻已經會用了。
將來會怎麽樣?
歡哥是肯定比不上沈元坤了。
不知怎麽的,姚宜聞心裡浮起十分的羨慕來,為什麽歡哥不能像沈元坤一樣,為什麽歡哥不能比沈元坤強。
是他沒有教好。
沒有教好讀書,為人的品行他也沒有教好。
姚宜聞豁然站起身來。
歡哥嚇了一跳,卻眼看著父親走出去,並沒有再責罰他。
……
姚老太爺氣得手發抖,楊敬做了詹事府詹事,那個沈元坤豈不是就和將來的太子同一個先生。
將來會怎麽樣?會有什麽樣的仕途?
姚老太爺正想著,姚宜聞走進屋裡,歡哥也歡快地跑到姚老太爺懷裡。
看著歡哥高高興興的模樣,顯然已經將他方才教的那些東西都拋諸腦後,姚宜聞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那個沈元坤,”姚老太爺道,“本來是我給歡哥準備的先生,沒想到卻被沈家搶了先……真是晦氣……”
姚老太爺說著臉色鐵青,“我就不信,沈敬元的兒子,將來也能入仕……”
“父親,”姚宜聞張開嘴,“我們沒請到楊敬做先生,是因為歡哥不如沈元坤。”
姚老太爺聽得這話愣在那裡,眼睛裡頓時冒出了怒火,“誰跟你說的?是不是七丫頭?你倒幫著沈家說話來了,到底歡哥是你兒子還是那個沈元坤是你兒子。”
歡哥被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看向祖父和父親。
旁邊的管事媽媽走上前,歡哥頓時躲在管事媽媽身後。
姚宜聞有一絲的恍惚,從前他嫌棄沈家,沒想到沈家的後輩卻強過了他親自教的歡哥。
父子兩個頓時為了一句話又鬧起來。
屋子裡吵吵鬧鬧了好一陣子,才傳出一個清亮的聲音,“父親,三哥你們這是怎麽了?”
姚宜聞不想和姚宜之說話,向姚老太爺行了禮就大步走出去。
姚老太爺仍舊罵著,姚宜之立即追了出去,“三哥,三哥,我們兄弟兩個好久沒說話了,今天尚早,我們去書房裡說兩句。”
姚宜聞道:“我手裡還有公務,今天就不陪著你了。”
“三哥到底為了什麽?”
姚宜之雖然急切,臉上仍舊是親切溫和的神情,沒有半點的愧疚和不安,好像真的沒有做錯任何事。
姚宜之道:“三哥,我有些事想要給你說。”說著一把拉住了姚宜聞的衣袖。
姚宜聞頓時想起小時候的事,他們兩兄弟一起從父親那裡出來,若是天黑,姚宜之定然會拉著他的衣袖向前走。
“三哥,我們去書房裡說話吧!”
兩個人走到書房裡坐下,下人端了兩杯茶上來。姚宜之不等姚宜聞詢問就道:“三哥,你聽說沈元坤的事沒有?當時就在國子監門口,我看到了那個沈元坤。”
原來也是說這件事。
姚宜聞沉著臉。“知道了。”
“那個沈元坤,”姚宜之說著猶豫了片刻,謙和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猶疑,伸手拉住了姚宜聞,“三哥,我總覺得那個沈元坤有點像你。”
姚宜聞本無心聽姚宜之說什麽,聽得這話卻抬起了頭。“你說什麽?”
姚宜之道:“我也只是猜測,那個沈元坤如今是七歲,三哥休了……沈氏……快八年了。”
休掉沈氏的時候。婉寧就要到六歲,如今婉寧才過了十三歲生辰,還不到十四歲,沈氏走了快八年。
那個沈元坤七歲。
這裡面有什麽關系?
為什麽五弟說沈元坤和他長得有些相像。
難不成。沈元坤其實是……他的兒子。
姚宜聞“騰”地一下站起身。
“三哥。”姚宜之也跟著站起來,“三哥先別急,我也只是猜測,到底怎麽樣還是要人去揚州查清楚,婉寧那邊三哥先不要去說,免得弄錯了讓人笑話……”
姚宜聞腦子裡嗡嗡作響,他怎麽想不起來了,沈氏走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身孕?
他只是記得沈氏一碗碗地吃藥。後來小日子也不準了,再後來。家裡的事鬧出來,他也就不再過問沈氏這些事。
沈氏從姚家出去帶走了一些身邊伺候的人,張氏嫁過來之後,只要伺候過沈氏的人如今好像都已經不在家中。
至於沈敬元生了那個先天不足的孩子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就是這樣,沈敬元也不願意納妾,提起這個,沈氏還一臉的羨慕。
當時沈氏好像說,沈敬元就算是從族中過繼個兒子,也不準備再納妾了。
他要休沈氏的時候,沈四太太還來過姚家,那時候並沒有誰說沈四太太懷了身孕。
萬一那個沈元坤真的是他的兒子。
姚宜聞的心忽然狂跳起來,他恨不得立即找到沈氏來問個清楚。
……
婉寧吩咐焦無應,“這陣子你就留下來幫舅舅。”
現在舅舅這邊最重要,楊敬是昆哥的先生,過陣子還要去詹事府,將來八成是要教大皇子,到時候大皇子和昆哥同一個師父,雖然對昆哥將來有很大的好處,可沈家也要更加的小心不能出半點差錯。
所以舅舅想要將平日裡做鹽買賣的銀錢拿出來置地是正確的選擇,在這個時代,做一個大地主比做一個鹽商就少了許多詬病。
焦無應退了下去,婉寧笑著看昆哥,“怎麽樣?楊先生有教你讀書了?”
昆哥點了點頭,“先生還拿了兩本書讓我給父親。”
怪不得舅舅說了兩句話就急匆匆的走了,原來是去書房裡看那兩本書,舅舅嗜書如命,聽說有好書就什麽都不顧了。
趁著舅母和母親去廚房,屋子裡沒有旁人,昆哥抬起臉,“姐,你有沒有覺得崔二哥人很好。”
平時昆哥都叫崔奕廷師兄,怎麽突然改成了崔二哥。
昆哥目光清亮,“姐,還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好,不眠不休地陪著我讀書,以崔二哥的學識,定然能考上進士,崔二哥卻為了查漕糧先入仕……”
崔奕廷的確是。
婉寧忽然回過神來,昆哥這是真心覺得崔奕廷好,還是在她面前故意幫著崔奕廷說話,昆哥才多大……
“七小姐,落英姑娘遣來了個媳婦子。”
婉寧點點頭。
說話間,媳婦子走進屋,上前行禮,然後道:“七小姐,落英姑娘讓我來說一聲,揚州那邊來人了,想要見七小姐。”
揚州來人了,揚州,那是沈家的地方,來人大多數應該是沈家人,為什麽不找來沈家,而是去姚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