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鏡夜)5、她是他見過的、最傻的一個
少年將蘭芽背回嶽府,果不其然便撞上了嶽如期和嶽蘭亭疑慮的目光。
他也知道自己接連行事魯莽,怕是已經落了痕跡在嶽如期眼裡。
因為自己的身份,他是憑著超乎年紀的謹慎和隱忍,才能活到今天的。無論是五歲以前在大藤峽寄人籬下,忍著蠱蟲之痛;還是五歲之後進宮,小心在步步殺機中求生,他全都靠了一個忍字。
所以這一次接了監視嶽如期的差事,他也知道想要騙過嶽如期的眼睛,順利進嶽府來同樣還得靠一個忍字。
得忍住自己的悲歡喜怒,忍住不讓嶽如期看出他的智慧。
於是之前嶽蘭芽失蹤的事,他也曾動念不管,可是……
可是她是為了去看他才走丟的,他不能當沒聽見。
他沒想到那個小妮子看著本還算精明,竟然會做出那樣的傻事,為了他……
他救回了她,看見她安然無恙放了心,可是——卻也知道,也許就此再也逃不過嶽如期的眼睛,就此便失去了埋伏在嶽如期身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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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不僅相貌不凡,更是在蘭芽失蹤的事件裡展現出了出人的冷靜和睿智,嶽如期果然心下疑竇再起。
須知,此事就連嶽蘭亭都沒能找到蘭芽,可是這個孩子竟然單槍匹馬地做到了。再對比這孩子和嶽蘭亭之間年紀的差距……嶽如期便更是心驚不已。
他正想追問,不想眉煙便風風火火跑了進來,跪倒就叫:“老爺,小姐醒了!”
嶽如期也嚇了一大跳。
這兩個孩子才回來,這少年背著蘭芽進府,蘭芽便被夫人和兒媳連忙接到後宅去了。本還要去請郎中,擔心蘭芽什麽時候才醒過來,沒想到竟然剛進後宅這就醒了。
眉煙一指那少年:“啟稟老爺,小姐要見他。”
嶽如期一皺眉:“回去告訴小姐,先好生養著,日後再見。”
眉煙便愁得磕頭:“老爺……您不知道,小姐醒來先看自己的手,說之前明明還攥著他的手呢,怎麽一睜眼睛,手裡就空了。說著就又掉眼淚……”
這話說得嶽如期也一顆慈父的心裡滿是酸澀,隻好歎了口氣:“也罷。就一同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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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少年還不到十歲,於是還沒違了家宅裡的規矩,這還能進內宅。
等進了蘭芽的屋子,蘭芽一眼便瞧見了爹爹身後跟著的少年。她便朝他伸出手去:“果然是你救了我。我就說,我明明抓住你的手了!”
嶽如期迭聲歎息。
明明他先進屋的,可是女兒就像沒看見他似的,眼神兒自顧拐彎兒了隻瞧見了這小子。
都說女生外向,他以為現在才七歲還小,卻不成想現在就不認他這個爹了。
他回頭瞪住那少年。
可是那小子竟然隻冷冰冰的,眼睛瞟著蘭芽,卻並無半點熱絡的反應。
嶽如期又是忍不住心疼,便一跺腳:“還不過去!”
少年揚了揚眉,似沒想到嶽如期會做如此吩咐。不過隨即便低眉順眼下來,束手走到了榻邊。
卻依舊是冷冰冰地杵在榻邊。
蘭芽也不計較,自管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放心地嘶嘶歎氣:“這回好了,你跑不了了。”
一屋子的人,真是除了歎氣之外,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倒是冉竹先出聲:“是你救了蘭芽,我這當嫂子的先替全家人謝謝你。”
那少年抬眼盯了冉竹一眼,徐徐垂下頭去,隻淡淡說:“應當的。不敢當。”
蘭芽也顧不得別人,隻盯著他看,晃著他的手奪回他的注意力,柔聲問:“你總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呀?”
他似乎皺了皺眉,然後略有猶豫地說:“……鏡夜。”
蘭芽便捂著嘴兒撲哧兒地笑:“自己的名兒,怎麽還說得這麽費勁?”
少年不由得眼睛一眯,盯了她一眼。
假名,當然說得費勁。只是他擔心是被她瞧出來了。
不過蘭芽只是歪歪頭俏皮地問:“鏡夜……總沒有鏡當姓兒的,那你姓什麽呀?”
少年便又抬頭,目光滑過冉竹去,略帶傲然地答:“鳳。鳳鏡夜。”
蘭芽便一拍掌:“你怎姓鳳?男孩子姓鳳,當真古怪。”
鳳鏡夜輕哼了聲:“鳳本為雄鳥,你可記住了。”
冉竹便起身打圓場,哄著蘭芽:“鳳凰鳳凰,凰才是雌鳥。”
“我也聽說過,古楚國以鳳為圖騰。所以聽說古楚之地,能以鳳為姓的都是身份高貴的。”說著向那孩子微微點了點頭:“於是鏡夜這般相貌和風度,想來也許便也有了情由。”
蘭芽便又是一拍掌:“古楚國?那倒是與我有緣!爹說我的名兒來自屈夫子‘滋蘭九畹’,而屈夫子又是楚國人,他又姓鳳……嫂子你說是不是?”
冉竹點頭微笑:“所以你因他走丟,他又救了你回來。”
嶽蘭亭皺眉,上前輕輕攤開掌心放在妻子肩上:“冉竹。”
冉竹抬眸微笑:“妾身多嘴了。”
蘭芽也顧不上哥哥嫂子,自顧拉著鳳鏡夜的手:“你既然來了,就別走了。你就留在我屋裡。”
嶽夫人歎口氣:“又胡說。他是個小子,怎麽能留在你屋裡。”
冉竹便又說了一句:“……總歸,爹這個人是給你買的。小妹好好歇息,倒不急於一時。”
蘭芽的眼睛登時亮了:“爹給我買的?!”
嶽蘭亭深吸一口氣:“冉竹,叫小妹歇息吧,咱們先告退。”
冉竹柔婉起身,兩口子一並去了。
嶽如期這才緩緩道:“你嫂子許是會錯了意。鏡夜這孩子的確是為父買下了,卻不是給你買的,而是為父身邊缺一個書童。”
嶽如期說著約略轉眸望向鳳鏡夜:“再說鏡夜自己的心思也是這樣:他與牙婆子也曾說下,是要進府當書童,而不是普通使喚小廝的。鏡夜,老夫說的是也不是?”
鳳鏡夜急忙躬身:“老爺說的是。小的願意當老爺的書童,留在老爺身邊。”
蘭芽有些不甘心,可是水晶球兒似的眼瞳在鳳鏡夜身上又滾了兩滾,便也笑了:“也好。”
管他是什麽身份呢,就算是被爹收攏在眼皮子底下,可是總歸是在她家裡了呀。只要她想見,便隨時都能見著,那就夠了。
她便松了手,用那隻剛剛死死攥著他手的小手捂住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我好困……”
歪頭望向鳳鏡夜,嫣然一笑:“你也困了吧?好好去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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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如期吩咐孫福帶了鳳鏡夜下去,安排了房間。鳳鏡夜卻哪裡睡得著。
從走進嶽府到眼下,一步一步竟然都違了原本的計劃。
如果為了自身安危打算,他或許應該就此掉頭而去,回去向皇上請罪,辭了嶽家的差事。自管將這差事還給仇夜雨好了。
可是……
他若走了,那個傻丫頭怕又要尋出來吧?
若再走丟了,如他不在,又有誰能再救她回來?
而倘若他想要留下來……以嶽如期幾次三番的打量,他知道將來的日子必定重重考驗。
他想著便不由得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之前被她抓得登緊,她掌心出了的汗,也都粘在了他手上。還有她之前從驢身上爬下來而粘著的一根驢毛……
唉……他不由得莫名地歎息了一聲。
這樣年紀的小丫頭,他自然也不是只見過她一個。
其他人,比如大藤峽的吉祥,比如宮裡娘娘身邊的宮女。只是,沒有一個像她這麽傻的。
原本看著也算是蠻精明的模樣,兩年前在文華殿裡與秦翰林家的公子秦直碧聯袂書畫的時候,也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樣。怎地在他眼前,卻變成了這樣又傻又纏人的模樣?
他的掌心,她小手柔膩的觸感還在。以及,她留下的淡淡的清香。
宛若空谷幽蘭,幽幽自芳。
他想得心煩意亂,隻好躺倒,用被子蓋住了頭。
沒辦法,既然來了,便也隻好留下。
至於來日……隻好徐徐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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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經過這一場驚嚇,多少生了一場小病。雖說每日他都得被叫去讓她看一眼,可是十日後她換上男裝到前院書房來找他,還是叫他看得一挑眉。
她竟瘦了一圈兒。
原本就小小的面孔,如今就更只剩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了。
便叫他原本不理她的打算,也硬氣了不起來。
於是她上來捉著他的袖子,聲息軟軟地說:“你就隨我去吧。若我爹生氣了,我叫他打我就是。”他竟然沒辦法拒絕,只能被她牽著,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