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和司夜染回到船上,計議夜晚之事。
趙玄散著腳,來艙門口轉悠。
息風見狀便寒聲申斥:“眾人皆於約定的時辰歸船,只有你脫隊晚歸,看樣子竟是在外頭喝了酒!趙玄,你當軍令如何物?”
趙玄熏紅著臉一笑:“將軍嚴令,麾下如何敢忘?將軍說過,身在行伍便不得隨意飲酒——唯有一個場合例外,那就是沙場。若身在沙場,注定馬革裹屍還,那便開禁暢飲。”
息風冷哼:“你既然記得,如何敢違抗我軍令?!”
趙玄呵呵而笑,笑得萬般苦澀:“……將軍,此時,此地,又何嘗不是沙場?”他散了腳,跌跌撞撞:“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瓜”
息風大怒,喝令左右將他拖下去,綁到桅杆上,他要親自軍法從事。
蘭芽覺得不對勁,親自出來替趙玄求情。
息風冷斥:“這本是本將騰驤四衛的事,縱然事蘭公子亦無權置喙!”
蘭芽歎口氣:“可是你別忘了,本公子乃是欽差!這船上的人和事,便都要聽我節製!”
息風惱怒,望向司夜染去。司夜染立在門影裡,目光微涼,搖了搖頭。
息風隻得作罷,懊惱而去。
蘭芽將趙玄單獨叫進船艙,直問:“趙玄,你本不是魯莽之人,這般公然違反軍紀,竟是怎麽了?”
趙玄醉著一樂:“公子緣何救我?又何必,為了卑職而得罪了息風將軍?”
蘭芽抬眼望窗外天際:“你是虎子的好兄弟。虎子不在的時候,我便得代替他護著你。”
趙玄便笑了,腳步更散更亂,“蘭公子,倘若有一天,虎子已不再是認識的那個虎子了,你又當如何?”
蘭芽心便一沉,上前一把攥住趙玄手肘:“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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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親自澆了趙玄幾桶冷水。待得趙玄終於清醒回來,兩人便避開眾人,單獨下了船去。
息風有心想問,卻被司夜染眼神製止。
蘭芽跟著趙玄尋到了酒館去。兩人進了雅間,只見一個緇衣男子背對門口而坐。
僅僅是一個背影,蘭芽卻也認得出。
蘭芽急忙上前一把攥住虎子肩頭,殷切喊:“虎子!”
虎子轉眸望來。
他黑了,也瘦了,海風與海邊的陽光在他臉上留下了清晰的印痕;而奔波的苦則叫他雙頰塌陷,顯得顴骨高出來一截,更顯得他一雙眸子深邃犀利,不怒而威。
他的左右兩頰更生出胡須,從鬢角延連而來,遮蔽他下半張臉。
他還是虎子,卻已然不是從前的那個少年。
他的眼神更叫她覺得陌生。
蘭芽便輕提一口氣:“是我啊,你這是怎麽了?”
虎子卻伸手推開蘭芽的手,疏離地笑:“蘭公子,既來了,便請坐。”
蘭芽忍住心下悲愴,便坐下:“……我知道,大人派你來東海殺倭。我這一次主動請旨東來,也是為了尋你。周靈安死了,我擔心你的安危。”
隔著桌子,虎子目光灼灼望來:“你此來,當真只是為了尋我麽?”
蘭芽皺眉,“我沒說‘只是’為了你。”
虎子便揚聲冷笑:“不‘只是’為了我,你還為了誰?”
蘭芽小心閃躲,道:“……是為了東海號,為了皇上。”
虎子便不耐煩,拳擊桌面:“不必這般兜圈子!你真正為的不是皇上,亦不是我,而是——司夜染!”
蘭芽抿唇不語。
眼前的人,是虎子啊。她不願對他說謊。
虎子搖頭苦笑:“蘭伢子,你為什麽不否認?以你的伶牙俐齒,我從來都不是你的對手,你完全有本事說服我。你解釋,你辯解給我聽——我要聽!”
蘭芽深吸口氣,凝視他:“虎子,我不想騙你。”
稀裡嘩啦——
虎子將桌上的茶壺茶盞全都揮落在地,跌得粉碎!
他目光淒厲,直盯著她:“蘭伢子,你終於還是變了,是不是?玄兒他說我變了,那是他什麽都不明白——變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蘭芽閉上眼睛:“虎子,對不起……”
虎子騰地站起來,撞得桌椅板凳叮咣地響。他自己也被撞了手臂,卻仿佛不知道疼。他背身望向窗外:“……蘭伢子,你我相遇的時候,我便認定了你。我不在乎你是男伢子,我更不在乎你在我眼前故意抹了一臉的黑灰,怎麽都不肯洗臉;我甚至不在乎你究竟是什麽身份——在我眼裡,你是蘭伢子就好了,我便願意天涯海角都隨你去,我便寧願自賣自身也要跟你在一起。”
“你叫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只要你歡喜我做什麽都願意……我只是沒想到,聰明如你,竟然有一天當真心甘情願跟司夜染……!”
“我曾以為是他強迫你,是你為了護
著我、護著秦直碧、護著從牙行一起被擄進靈濟宮的那些兄弟們,所以才不得不委曲求全,被司夜染給……;我以為你絕不會動心,我以為只要有朝一日咱們扳倒了司夜染,到時候你就依舊還是你,與從前我認識的那個蘭伢子沒有什麽分別。”
“你在他身邊受的苦,我會全都對你加倍好回來;你在他身上受的傷,我會用一輩子陪你養好它……我以為不管咱們處境如何艱難,你都不會忘了自己的初心,都絕不會真的對他動心。”
“可是我卻錯了,你用現實給了我一個響亮的大嘴巴!”
他霍地轉過身來,緊緊盯住蘭芽:“可是這究竟是為了什麽?蘭伢子你告訴我,你為什麽?”
蘭芽死死攥住手指,生生忍住淚。她只能搖頭,再搖頭:“虎子你聽我說,有些事,只有我自己心下才能明白。那是我心裡極為微妙的直覺,卻無法言傳。我不知該如何對你說,更不知該從何說起……”
虎子踉蹌一笑:“原來你與我之間,心上也早已豎起了這樣高的藩籬。原來你與他之間,已經有這麽多的事,是我無法了解的。那便算了,不必再說。”
蘭芽垂下頭去,任憑指甲刺入掌心去。
她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多想問他一句:“這是不是大人安排好的,叫你混入倭寇內部,作為內應?”
可是她卻又再明白不過,以虎子的性子,除非中間有她代為傳話,否則他絕不會甘心情願聽命於司夜染。
蘭芽定定盯住地上碎瓷上一星一星伶仃的閃光,輕聲問:“虎子,當海賊,還好玩兒麽?有沒有你從前在西苑時,那麽快意?”
虎子便寒聲而笑:“西苑?快意?蘭伢子,你不要忘了,那裡對我而言不啻監牢,又有何快意可言?”
蘭芽抬起頭來,定定望他的眼睛:“你只需回答我:當海賊,真的能叫你快活麽?”
“快活,自然快活!你不知道我浪裡來風裡去,有多自在!”
“還有,倭國的姑娘一個一個溫柔如水,馴順得就像小貓兒,任憑我怎麽都行,只是笑,半點都不違拗。”
蘭芽便笑了,努力製住眼底淚光:“好~既然你快活,那麽,我就放你去。虎子,你這個小賊,果然賊性不改,不當背私酒爬城牆的小賊了,你還要當海賊……既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便由得你去。只要你,能,快活……”
最後的幾個字,幾乎是碾碎了她的心,才能說得出。
虎子反倒怔住。
他也沒想到,蘭芽會說出這般話來。
蘭芽卻知道自己眼中的滾燙越積越多,越積越沉,眼瞼之間已然難承其重……可是她,卻不想在虎子面前哭出來,不能捉住他不叫他走!
她便猛地起身,朝趙玄嘶聲低吼:“咱們走!”
趙玄怔住,左右為難。
蘭芽便猛地推開桌椅,自己踉蹌奔向門去,“隨便你,我先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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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自顧乒乒乓乓地去了,趙玄急得一跺腳:“虎子你啊,唉!”
趙玄最明白蘭芽在虎子心中的地位,他本以為能將蘭芽帶來見虎子,蘭芽便一定有能耐說服虎子,叫他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可是哪成想……
“虎子,倘若你當真對蘭公子死了這份心,你便不會故意叫我瞧見你,更不會被我捉得住……更不會,故意盤桓在這間小酒館裡不舍離去。只因為你知道,我心裡藏不住事,我必定會告知了蘭公子,必定會帶他來!”
“說什麽狠話,說什麽倭國的姑娘!你分明,心心念念,隻想見他一面。卻怎麽還鬧成了這般不歡而散,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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