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寧王得意到了極處,張開大嘴仰天大笑。
燈影迷離,晃了眼睛,他便眼也閉上了。想
笑聲未絕,便忽地隻覺頸上一冷!
還沒等睜眼去看,頸子便被森涼的手指捏住。有宛若冰山雪峰一般的人無聲貼住他耳際,語聲綺麗宛若冰雪化成的妖精。
“王爺覺得好笑,是麽?那便笑吧,笑得再開心一點兒。”
戒.
小寧王一聲笑便卡在嗓子眼兒,笑聲變成了低沉沙啞的絕望呼聲。
一枚柳葉兒般又薄又窄的刀刃,此刻正毫不留情地抵在他喉嚨上。冰冰涼涼壓住他的聲帶,叫他做不得大聲,更不敢做大聲。
燈光悠然一轉,那人轉到小寧王面前來。一身蒙古漢子的裝扮,卻映著一張如冰似玉的臉。一雙鳳目悄然一轉,眼角便似有霰雪紛紛揚揚飄散。浸在光裡,聚成白鳳之尾。
“司、夜、染!”
小寧王又驚又懼,聲息從牙縫裡擠出來,已變成恐怖的低喊。
司夜染卻沒瞧他,頸子微微一轉,眼角輕抬去望吊在半空的藏花。
“那兩條繩子能奈得你何?你有時間與他鬥嘴,怎不早早磨碎了繩子下來?還是說,你自己竟不想活了?”
藏花黯然垂下眼簾,“大人……”
黯然之後,綁住他手腕的兩根馬韁繩便應聲而斷,他宛若一片頹敗的秋葉,無聲落在桌面上。
那兩根繩結搖蕩在燈影裡,分明早已被磨開了三分之二之多,只需再稍稍用力便早就斷了。
大人說得對,藏花實則一邊與小寧王鬥嘴,一邊早已瞧瞧將繩索磨開。只是他求生的心氣兒並不盛,反倒有一點小小迷戀這種掙扎於生死邊緣的痛苦。
宛若只有這種痛苦,才配得上他的心啊。
司夜染眯眼斜睨著頹然跌倒的藏花,哼了一聲:“今晚難得心情這樣好,寧王千歲笑得開心。那便不如叫寧王千歲今晚便上路吧。”
小寧王渾身一震,想要掙扎,司夜染卻早就捏住了他脈門,讓他半點都動彈不得。
司夜染輕輕歎了口氣:“花,送他上路是你來,還是我來?”
“我來!”藏花心下微微一震,整理好衣褲便肅然起身,接過司夜染手中薄刃。
刀刃一轉,將小寧王脖頸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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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便也松了手,照例撣了撣身上的浮塵,負手立在燈影裡,傲然回眸盯住小寧王。
“現在明白你自己錯了吧?我是給他眼角刺下蘭花,可我卻不會不管他。當年我將他親手救下,這些年他跟著我出生入死,他的命便只是我的。他的命十分貴重,不是你這樣的人要的起。你既敢傷他辱他,那我就得先要了你的命。”
司夜染說罷抬步就朝外去。
身為冷血殺手,這一刻藏花的手腕和指尖抖都未曾抖過,可是他的心卻終究顫成一團。
便霍地轉頭望過去,急聲叫:“大人!何往?”
司夜染停住腳步,微微回眸。可是目光卻未對上藏花的眼睛:“你以為,我會去哪兒?”
藏花心上便又輕輕一顫,卻已釋然而笑:“大人當真不該為屬下這條命而耽誤了這些時辰。大人快去吧,余下的時間已不多了。”
司夜染便忍下心中一聲長長歎息。
他搖頭:“一刻鍾後,長城關口,你提著小寧王首級等著我。”
藏花終是渾身一顫:“難道大人不是要去?那大人這便又是去做什麽?”
司夜染卻不再說話,掀開帳簾,孤單的身影融入夜色,飄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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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裡肅然一靜。
藏花收回目光,全都落回小寧王面上。
薄刃在他手中宛若擁有了生命,靈活地上下遊動,便嚇得小寧王隻得轉著頸子跟著上下轉動。生怕那薄刃微微一偏,他的喉嚨就斷了。
看著他狼狽的模樣,藏花無聲笑起來。
那笑容越擴越大,可是他依舊不發出半點聲音。
隨著他的笑,他眼角那朵蘭花越發妖冶瀲灩,他眼中的血絲便也如胭脂一般鮮豔迷離。
眼前這個人,也是與他這一生愛恨糾.纏的人呐。
這個人終於有一天落在了他的手上,終於到了他與這個人盡算舊債的時候。
這樣的時刻來得猝不及防,這樣的時刻他卻不舍得它太快便結束了。
對待這個人,若依著他自己的性子,他恨不能好好地坐下來,多耗費些時日,一寸一寸地取了他的性命去。古來凌遲之刑,最長的不過剮了三天三夜,三千多刀;而用他的手法,他非要活活料理他七天,叫他嘗夠了各種各樣的滋味,才肯叫他去死。
至少,也得像他當初料理長貴那般,耐心地用一個傍晚的時間,細細地將長貴身上的皮完整地剝下來,完美地不缺少一厘一毫,內裡填進草之
後還能是個長貴的模樣才行。
可惜了此時尚在軍中,這帳外就是他的部下。時間容不得他細細去辦完這件事,大人也說了隻給他一刻鍾的時間。
可是時間縱然緊迫,他卻也舍不得叫這一刻那麽快遞溜走呢。
否則,他如何能與這個人算得清這麽多年來的恨,這麽多年來的怨,這麽多年的悔?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人,他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個不男不女的樣子,啊?
如果不是眼前這個人,他怎麽會——便是眼角綻放蘭花,他卻也還是根本就不敢出現在那個人的眼前?
大人兩手鮮血,背負她一門血債,卻還能有機會出現在她面前,有機會一步一步走回她身邊。
可是他呢?他呢!他永遠隻該是沉淪在夜色與罪孽裡的吸血蝙蝠,陰森毒辣,肮髒不堪,不男不女,不人不鬼!
心裡有恨,指尖便自然湧出力道。
他手腕微微一轉,薄刃便直切進他咽喉!
他左手按住他聲帶,薄刃則熟練地橫切向小寧王的頸動脈。
那處的熱血是最鮮活,最新鮮的。橫切開之後,那處便似噴湧起血色的溫泉。那顏色鮮亮無比,那頻率活潑極了。
他冷笑著抱緊小寧王的頭,不容他有半點掙扎和呼喊。
他甚至柔聲湊在小寧王耳畔說:“王爺,我會陪你看著一場絕世胭脂。”
那宛若世上最好的胭脂一般的血,不停不停地流淌,蔓延滿桌面,染紅了桌面上的地圖,然後嘀嗒落下地面去,漸漸匯成鮮紅的泉流,在地上流淌,流淌。
而他和小寧王身上的衣袍,也漸漸都被染紅。
小寧王的面色漸漸蒼白下去,身子一點一點在他掌中冰冷下來,明明無力掙扎,卻在最後的時刻忽然猛地一抬頭。
小寧王的目光,對上了他。
那目光裡,竟然百轉千回,仿佛藏著萬語千言。
那是瀕死之前最後的回光返照,身為殺手的他再熟悉不過。
通常那個人在這個時候已經忘了正在死亡途中,甚至都不知道疼了。這個時候那個人反倒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說。
藏花便松開了手。
身為一個殺手,這最後的一點仁慈,他還是肯給。
反正他都已能確定,垂死掙扎的人已經再匯集不起喊叫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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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喉被放開,藏花撤身而去,小寧王頹然滑倒在桌面上,躺在他自己的血匯成的血泊裡。
就這麽一瞬,那血竟然就沒有了之前的鮮亮,而漸漸轉成暗紅,開始凝結了。
不過這樣躺上去,還是好暖。他覺著自己好冷,冷得仿佛一輩子從來都沒有這麽冷過。
他望著環繞著自己的紅,望著藏花染了一身的紅,忽地笑了。
眼前仿佛燃起龍鳳雙柱,都是手臂粗,彤紅彤紅的光照得人眼睛暖,心裡也暖。
耳際,仿佛聽見喧天的鑼鼓,不絕的道喜聲。還有劈裡啪啦的爆竹,不時不時在耳邊爆開歡喜的花兒。
而他和那個孩子,就這樣都穿著一身的大紅,含笑凝視著彼此。
他心滿意足地伸出手去:“你這個小孩兒天性涼薄,你總怪我對你不好。孤王今天終於給了你這一切,可能叫你開心一些了?”
“你好歹,看在孤王今天這一片心意上,衝孤王,真心實意地,笑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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