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順兒盯著司夜染,手腕靈活地抽出刀子來,在司夜染面前晃了晃。
“司大人,還記著當初蘭太監剛進宮驗身那會兒麽?那時候蘭太監還只是名不見經傳的蘭公子,是司大人的新寵。為了那個新寵,司大人親自到了老奴的刀子房去,說了那些狠話喲,瞪得老奴心頭都發慌。老奴可被司大人你給嚇壞啦,躺地上手刨腳蹬,就怕回不了魂。”
“老奴真沒想到啊,老奴有生之年還能等到今天,還有機會再伺候司大人一回。”
王順兒的音量不大,可是卻在這天將破曉的幽暗裡,傳得格外遠。那陰森的笑聲,宛若刮骨的尖刀,在所有聽見的人的骨頭上刮過,激起一陣陣的寒顫。
身為男子,這一生也許連死都不怕,卻沒人不怕這個盡。
而古往今來,帝王卻將這酷刑寫入刑律,用來處置最最痛恨、卻一時不能殺的臣下。便如曾經的司馬遷。
今時今日,司夜染面對王順兒,面對皇上這樣的安排,雖心下生寒,卻也並不意外豐。
因為對於皇上來說,也許他司夜染一己生死不要緊,要緊的是建文的血脈從此斷絕,唯有如此才能讓朱棣的子孫千秋萬代穩穩地坐在皇座之上,再不擔心搶來的還會失去。
於是司夜染倒也笑了,慘白著面頰迎上王順兒的眼:“王順兒,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既然你忘不了從前本官對你的態度,那你今晚盡管動手好了。”
司夜染欺上前去:“王順兒,你千萬不要手下留情。因為我也喜歡冤冤相報沒完沒了,你若今晚手下留情了,我來日反倒更有機會尋你報仇!”
王順兒嘶聲一喘,隨即寒涼冷笑:“冤冤相報沒完沒了?好,好,那我今晚上便也斷了司大人的這條心吧!”
隨即牢中響起刀刃想撞的寒涼之聲。
王順兒的笑聲在夜色裡便更顯陰森。
“司大人,淨身沒有麻沸散可用,你就得生生忍下來。這規矩,想來大人也都明白。忍過來了,你便又是一個太監;若是忍不過來,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隨著王順兒陰森的嗓音,幽暗的牢裡一點一點滲出司夜染喑啞的慘呼來。
那聲音先時極低,顯然是司夜染極力克制,不想呼喊出來;可是怎奈實在太痛,於是那呼喊聲自己就衝破了他的喉嚨,一點一點地漾出了嘴唇,散在了幽暗裡。
王順兒一邊喑啞地笑,一邊手腳麻利地乾活兒。
便是這樣還不足夠,幽暗裡還回蕩著他無情而又得意的語聲。
“……司大人,疼吧?自然要疼的,怎麽可能不疼呢?你即便再怎麽忍著,也是逃不過這疼的。不過我王順兒也是個心軟的人,雖然手上的刀子絕不含糊,不過還是想找個法子讓你的心裡好受一點。”
司夜染報之以迭聲的低低悶哼,慘不忍聞。
王順兒喑啞地笑了笑:“司大人啊,老奴給你講個奇事兒吧。就是宮裡的秘聞,剛剛傳出來的,還熱乎著呐:都說宮裡啊出了件奇事兒,說皇上金口玉言賜婚給秦相秦直碧了。”
“皇上愛才,秦相又是本朝獨中三元的大才子,皇上賜婚又有什麽奇怪呢。奇怪就奇怪在啊,皇上賜婚的另外一方不是個女人,反倒——嘿嘿,哎喲,據說反倒也是個太監呐!”
牢中幽暗裡仿佛一靜。
司夜染咬緊牙關一般的痛呼暫停,他從牙縫兒裡擠出一聲追問:“你說什麽?!哪個太監被指婚給了秦直碧,你說清楚!”
王順兒得意的笑聲登時喑啞地浮了起來,宛若輕塵,慢慢將整個牢中的陰暗全都湮沒。
“司大人啊,你這麽聰明,怎麽還猜不著老奴說的是誰呢?就是司大人曾經的新寵、後來取代了大人而權傾天下的那位蘭公子啊!”
“如今,他再也不是大人的新寵,他馬上就要成為秦相的新寵了呢……皇上可說啦,這幾天就要送他進相府去了。”
“嘖嘖,司大人在這兒重遭二遍罪的時候,那位心尖上的蘭公子喲,已經成了別人鴛鴦帳中的妙人兒嘍……”
牢中幽暗裡,猛然一聲慘叫!
是司夜染的聲音,仿佛被一刀刺中心臟的困獸!
王順兒沙啞地還在那慘叫聲中得意地笑:“司大人終於忍不住喊出來了。我就說嘛,在我王順兒的刀子底下,大人怎麽能忍得住這疼呢?更何況,我王順兒可一點都沒想讓大人不疼啊……”
“不過我王順兒也是善良的人,所以我猜講這個故事給大人你聽啊。大人聽完了,心疼了吧?是不是跟心被剜出來了一般?”
“總歸是要疼的,心疼了,身子的疼就仿佛能少一點兒了。大人,疼了就別忍著,喊出來吧……”
夜將破曉,那段幽暗是比夜半三更深更黑的幽暗。
司夜染身心俱痛的慘叫聲在這樣的幽暗裡汩汩不斷……將這本就是人間地獄的詔獄,徹底印證成了阿鼻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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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
放亮,蘭芽才走回宮門。
約好的時間,韓總兵也在宮門處焦急守著。馬上就要換班,他也擔心蘭太監擅離宮禁的事被同僚發現。
終於遠遠看見了蘭芽,他才悄然松了口氣。
秦直碧親自送蘭芽回來,早早向韓總兵抱拳致謝。直說到時候少不得要請韓總兵喝杯媒人酒。
韓總兵不敢怠慢,連忙開小門放蘭芽進去。錯身而過的當,他悄然望了一眼蘭芽側臉,隻覺這蘭太監面色有些差,仿佛身心疲憊的模樣。
韓總兵心下倒也偷笑:也難怪,昨晚蘭太監跟秦相出宮去相會,可不得累得夠嗆嘛。
這些年冷眼旁觀著秦相,只知道往書本裡用力氣,這回終於能抱著個大活人,攢了那麽多年的力氣……咳咳,可不得讓蘭太監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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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回了自己的房間,也沒敢多睡,打了個盹便更衣起身,如常去禦前伺候。
皇帝和蘭芽各懷心事,兩人都有些閃躲彼此的目光。
皇帝依舊沒有出早朝,但是也還是按著時辰就坐在書案前看奏章。懷恩將大臣們送上來的奏章送進來,擱到皇上的禦書案上,便低低將淨身的事兒都奏報了。
皇帝聞言了愣怔半晌。
懷恩躬身奏道:“司夜染身為內官,按著宮規,所有內官出京辦事回來之後都要重為驗身,以防身子有變。這本是奴儕司禮監的職司,於是奴儕昨晚便已經著人這樣辦了。”
大殿之中一時靜得仿佛連心跳聲都能聽見。
皇帝沒說話,懷恩說到這裡也停頓下來,兩人的目光都悄然轉向了蘭芽。
蘭芽立在一旁,仿佛沒聽見,眼睛盯著地面有些走神。只是那張臉上隻攏著仿佛夢境一般的淺淺微笑。
皇帝便皺了皺眉,出聲道:“……只是司夜染押解回京,朕是交給蘭卿主辦此案。此事未曾提前知會蘭卿……”
蘭芽這才回神一般,回眸來愣怔片刻,忙跪倒請罪:“皇上寬宥,奴儕方才竟一時困倦走神了。皇上有旨意吩咐奴儕麽?”
懷恩瞄著皇上的神色,知道皇上說不出口,便親自向蘭芽將昨晚淨身的事情說了。
蘭芽面色白了白,隨即卻是輕輕搖頭,勉力一笑:“宗主多慮了。下官辦此案,要的是司夜染的命。至於他淨身不淨身,倒與下官無關。”
說著話,她面上神色點點堅毅。
“想當初,下官被司夜染騙入靈濟宮,也曾受過他心狠手辣的宮刑!此一番,就也算是下官將當日所受之辱,重新還給他罷了!”
她轉眸望向皇帝:“這便是人之所為,必有所報。他曾加諸奴儕的,也終究要報應在他自己身上罷!”
蘭芽出了寢殿之後,便吩咐小包子:“傳話給北鎮撫司掌印鎮撫衛隱,告訴他司夜染淨身此乃太監的造化,能不能忍得過來都看他自己的命。叫衛隱不必為此多用心力,一切全看他自己挨不挨得過去便罷!”
她抬眸望向清冷天空,咬碎銀牙:“若這麽死了,也是他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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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在詔獄中熬那淨身之後最難熬的時辰,一時生,一時卻又渾身滾燙,仿佛就要活不過來了。
這樣的情形之下,蘭芽倒不好繼續刑問,於是便向皇上告假,索性先忙著婚事。
皇帝便也允準,許蘭芽每日忙完了皇上親自交代的差事之後,便可出宮去。
---題外話---【稍後第二更~~~~結局中,必定波瀾洶湧撒,大家耐心看,稍安勿躁哦~】